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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勢的權力,召喚的可能?-淺談《你用不上那玩意》的「那玩意」
/ Ko yu jia
「那日,我終明白了青年(包括我自己的青年時期)何以顯得神聖,因為他只須或只打算擁抱一種價值,拒絕並排開與此衝突的其他種種,因此他顯得純粹、堅定……」-摘自朱天心《青年為什麼神聖?》
那盞燈一開始就離得很遠,四個男人在中正廟的角落撒尿,以新鮮的玩意兒褻瀆陳年的玩意兒,四個男子分別是妻離子散的老記者、外遇失業的中年男子、瞞著家人搞學運的男大生、謎樣的日籍交換生,兩兩恰成兩代,上一代的失意與無力鋪成下一代所掙扎的網。
《你用不上那玩意》雖然取樣2006年的「(民國)維新學運」,但同樣能指向2004年「孤挺花學運」乃至2008年「野草莓學運」的狀態-在野百合陰影下的學運,其綻放與枯萎-以致我對該劇投以某種穿針引線的期待,盼望它能貫穿歷史與時空,把近代學運迅速凋零命運中最荒謬、最矛盾、最無解之處提煉成文本,成為劇中的啟示錄。
的確是有的,例如這些失意男子在劇中學運現場,將紅色塑膠凳搭起一個台北101巨型陽具,因為沒有紮根而顯得搖搖晃晃、歪歪扭扭,顯現運動場合中,斷裂突發卻又無以為繼的狀態(無紮根),抗拒權力卻又需要集中權力的矛盾;同樣衝突的場景還有,四位男演員分別褪去衣物,除去社會角色,只剩純白小內褲,嘴裡口白一邊閹割自己,描述自己在社會期待中的失敗與無能,一邊只出一張嘴地喊著「幹」頭「幹」尾的牢騷,四個去勢的男人始終沒辦法積點換得一個陽具公仔。
當然,最令人震撼的,當屬流浪漢形象的日籍交換生在十字架上的告解。如果這四人是運動場合的邊緣人物代表,則說話含糊、步履飄忽的日籍交換生就是邊緣中的邊緣,他代表了歷代運動中的分母,他們出現在所有運動場合的照片、鏡頭或簽名簿之中,但就是不會被寫入歷史。當他站在紅凳子上,張開雙手,單腳站立,如同耶穌受難的姿態,正對觀眾唸出連串不間歇的告解時,刺眼的白光照向觀眾,彷彿在逼我們正視自己(也是劇組他們自己的)的不堪(一如該劇文宣訪問段:他們被社會糟蹋過之後又在這運動裡被糟蹋一次),背光的獻祭者也像是在對觀眾質問:觀眾們啊!你們是否無動於衷一如對現世冷感?
我一度認為,以學運為文本的《你用不上那玩意》進入劇場是毫無意義的,那些落寞的表情、激動的姿態、掙扎的纏鬥,不過是在向自身(導演、編劇)與社運小眾緬懷過去、哀悼理想,該劇所富含的能動性與對它自身的反思,只能在短暫架構的舞台上曇花一現,但照向觀眾的白光照得我難堪,才幡然醒悟。
其實《你用不上那玩意》並不在重新召喚力量,也不僅僅是回顧而已,應該這麼說,這戲把當時他們所不清楚的、無法了解的問題意識,在事過境遷之後全部清倉整理,由於無法回到過去,還原事件現場,轉進劇場只是一種手段的可能,宿命的必然。
原則上,我同意《你用不上那玩意》看似在劇名文字、演員性別、對白上暗示某種閹割焦慮,加上導演是女性,性別對比強烈,但我更覺得這種閹割焦慮某種程度上只是借題發揮,其實無關「性別」或「性」本身。這種「用不上那玩意」的「閹割焦慮」應該更精準地被轉譯為「去勢」,也就是運動一旦去除掉「勢」(那玩意),也就是「權力」,如何能召喚更多的力量以抗衡權力?這才是以此劇引爆的大哉問。
劇場如果作為一種總體藝術式的知識提問,那麼,我想它要問的不過就是:如果能夠甩脫政黨色彩,作為一個去勢的權力(學運,或幼體化的運動) 如何有召喚的可能? ●
(寫於2013年10月9日)
(本文收入NO.31-牯嶺街小劇場文化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