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小說進行一場權力不對稱的復仇：《非對稱》（Asymmertry）

2021/07/04閱讀時間約 6 分鐘

我欠自己的稿債，早就如我書架上那些我說得出書名、作者，甚至還能八九不離十胡謅上一段故事大綱，甚至連書評與作者曾經提過的觀點，都能說上幾句的那張長書單，一樣讓自己慚愧不已。

罪惡感最深的，是那些因為我的建議，因而出版的書。通常要達成這種罪惡的救贖，又會因為，到底我應該從最久遠的那本，還是最近看的這本優先？

欠到最後，就務實面來說，是讓出版這些書的出版品牌，在我一開始推薦，就不夠強勢，逼迫執行的編輯，透過我的眼睛和建議，來介紹這本書；或經常更是，讓最終出手的編輯，覺得接了一個不合自己口味，無法理解的爛攤子。當然銷售也可能因此，被埋沒了，很快斷版。

理想面則是，曾經因我推薦的書單，很可能是因為我的某種怪異口味，那條脈絡線索，卻因為一直沒有系統性的說法。也許因為自覺作品應該為自己而說話，但當看到編輯在出版時的書介與推薦中，沒有出現第一時間我想推薦書時的角度，讓好不容易把這本書做出來的努力，被我自己解讀為，因為我不夠勇於為這本書辯護與說明，少了一個提供讀者思考的角度。無論如何，這一切也是我對這樣一個簡單的「失敗」，做出多層沒有意義的解讀。

既然我留下的這種爛攤子多了，後來也釋懷，想通哪本寫哪本。

今年5月，爆出當代最重要的美國小說家之一的菲力普‧羅斯（Philip Roth）生前正式授權的傳記作者Blake Bailey，原本已經簽約，也即將出版的菲力普‧羅斯傳記（Philip Roth: the Biography）因為多名 Blake Bailey 曾任教學校的女學生，出面控告他性侵她們，讓原本要出版的 W.W. Norton 出版社，解約這本書。後來由另一家較小的獨立出版社 Skyhorse 出版。對 Bailey 提出告訴的女性，其中一位是他曾任教中學的學生，她宣稱當時是她老師的 Bailey 對尚未成年的她性侵。

羅斯於2018年5月過世。同年2月6日，一位曾經擔任過羅斯編輯的女性作家麗莎‧哈立迪（Lisa Halliday），出版了她的第一部小說《非對稱》（Asymmertry）。這本書的出版，對美國文化圈，是一個複雜的衝擊。因為哈立迪在擔任羅斯的編輯時，與羅斯的戀情，圈內都有所耳聞。這部小說的主角之一，是一個曾得過諾貝爾文學獎的美國小說家。羅斯沒有得過諾貝爾，雖然在生前每年都被說是諾貝爾熱門人選。

《非對稱》（Asymmertry）分成三部：「愚蠢」、「瘋狂」、「以斯拉‧布雷澤的荒島唱片」。這個三部分配，與我不小心編過的拉美奇才博拉紐（Roberto Bolaño）小說《狂野追尋》（Los Detectives Salvajes）類似。第一部與第三部故事與角色相同，但第二部的敘事與前後無關。但稱三部在一起才是一部完整的小說。第一、三部角色都繞著一位虛構的諾貝爾文學獎得主美國小說家以斯拉‧布雷澤。三部曲故事的基本描述，請恕我把出版社的簡介貼在文末。

《紐約客》（The New Yorker）的書評，有這麼一句：

“Asymmetry” poses questions about the limits of imagination and empathy—can we understand each other across lines of race, gender, nationality, and power?

想像力與同理心有其侷限，《非對稱》提出疑問：我們可以跨越種族、性別、國籍、權力而彼此理解嗎？

這句話，雖然在許多不論優劣的小說，都能用上，但我覺得《非對稱》可以是某種宣告20世紀大師文學流派結束時代，對此最有當代感的突出描述。第一部〈愚蠢〉故事男主角老作家布雷澤，居於文化圈權貴地位，年過七旬，身體經歷多次重大手術，男性。女主角愛麗絲，大學剛畢業，雖然任職出版社，其中幾個喜劇橋段，我們得知，一些看似文化基礎的知識，如法國小說家卡繆（Albert Camus）並不在愛麗絲的成長歷程中接觸過。布雷澤與愛麗絲的戀情，卻有著我們看起來極危險，還互相利用的關係，包括許多互相施暴的過程，與一次又一次特技般的性愛橋段。布雷澤完全不可能把愛麗絲也許有文采這件事認真看待，也對於這個可能性嗤之以鼻，卻也幾度運用自身地位，讓愛麗絲利用他，在工作有所表現。

第三部〈以斯拉‧布雷澤的荒島唱片〉，布雷澤交代他的人生，也托出他數度戀情與各個與不同生母的子女。也提到他有個朋友，在寫一部關於美國前不久打仗的小說。

第二部〈瘋狂〉，是一篇第一人稱視角的當代故事，精確、逼真得如美國菁英雜誌會刊登的側寫。著重在美國在中東的戰事中，中東裔人士在美國與當地的當下遭遇與身份認同困難，精彩投射到美國於世界地位目前的處境。敘事手法成熟，其中又富含推理與國際關係的精彩討論。不禁要問，這會是出於一個沒有文采的大學剛畢業小女生之手嗎？這不就又是一種「不對稱」嗎？

我會建議出版社出這本書，是因為它名列《紐約時報》2018年的年度選書中，5本小說之ㄧ。近年《紐時》年度選書是10本，5本小說、5本非小說。也是唯一一本小說，出自作者的第一部小說。許多訪談，作者完全不避諱，她與羅斯有過戀情。因為羅斯自傳出版而有的幾篇羅斯生平故事，顯現出來的人格特質，與小說中的男主角布雷澤，多有重疊。

最終可以知道的是，這本小說出版時，作者已移居義大利多年，也結婚了。甚至，雖然小說中對二人關係的描述，有羅斯性侵與剝削愛麗絲的嫌疑，但語氣中，愛麗絲對此並沒有放不下的後悔。一個看似無聊的線索，可能更可以說，哈立迪對羅斯有一絲仁慈。小說在羅斯尚未過世前出版，從故事中與後來的報導中，顯現羅斯曾經看過這本書的手稿，沒有阻撓出版。甚至，作者哈立迪在小說中，將諾貝爾文學獎頒給羅斯/布雷澤，讓他這個遺憾有所彌補。

［故事本身描述，我還是用出版社原本的敘述］

第一部〈愚蠢〉，描述了住在紐約的年輕編輯助理愛麗絲，和年紀相差甚大的知名作家以斯拉‧布雷澤，從兩人偶然相識，到成為戀人後日常相處的過程中，產生了性別、年齡、地位上的非對稱。

第二部〈瘋狂〉的主人公，是美籍伊拉克裔的經濟學家阿馬爾‧賈法里。在美國與伊拉克之間的緊張國際局勢下，他決定回到伊拉克探望親人，卻被移民官滯留在倫敦機場整整一個禮拜，不斷被拒絕和刁難。期間，他也回憶起過去在伊拉克的點點滴滴，以及與美國生活之間的落差。可以看到歷史、文化、政治、國際局勢的矛盾，如何影響了阿馬爾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