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除了存有之外一無所有;我們只是我們自己,其餘一無所是。打從來到這世上的那一刻起,我們就受制於存有的終結,也就是死亡,而我們的生命越是向前,死亡危機就越是加深。所以有句話說:我們看不到道路的盡頭,只知道盡頭每分每秒地更靠近我們。
──尚‧克洛德‧卡里耶爾《與脆弱同行》
每晚,你都在書寫。一字一句的記下,說過的話、應該要說得話,以及可以說得更好的話。非得要如此才行,這麼果決。像是奮力把自身拋擲,向虛空宣戰。你的對手就是你自己。撕下、劃去、再撕下、劃去。你無法不去銘記、不去思考,必須反覆呢喃、質問,不停檢視著你自己。燭火渙湧,光影游移,必須拽住身體,嵌入心底,撐住自己的靈魂,你害怕全然的黑將你吸納。每一筆都像在地獄邊緣那麼艱困。那麼孤絕。
在信仰與生存之間該如何取捨、揣度,如果你從未真正去相信其一。這裡所謂的「信仰」,並非單一指涉宗教或是環保意識,而是一種足夠去「支撐」著你的事物,形而上的意識。
無論是否同意不同意,我們總是帶著虔誠且崇高的視線投奔與看顧,那些被認定擁懷著「足以支撐」的人。我們追求可以覺醒的透析、索取被渴望理解的清明。然而我們從未明白,你早已拋下你的支撐,早在妻子離開、被你說服從軍的兒子戰死以後。你背負著苦難,夜夜追問生存的本源,踩踏恆定的步履,自我欺瞞,在末日來臨之際。恆定的步履,卻被一場自殺意外擊射。暖化與汙染、政商與教會勾結,自此就像鬼魅將你纏附。沒有了信,失去了望,愛被遺忘。
你無法抑止崩落,就像無法制止身體的頹敗蒼老。只能用酒精和血尿狼狽地對抗嗎?還是,更有效的方式?你想起那件準備丟棄的炸彈背心。你唯有行動,唯有殺戮。撐開幽閉鬱悶的窄處。你確信如此,塌陷的人生可以從此安歇。
上帝會原諒我們嗎?
Paul Schrader 筆下的人物,如此澄澈的意志,善良、偏執,堅定持守著傾斜的人生,他們拒絕倒下。《計程車司機》的崔維斯如此,因此他必須掃除、必須義無反顧,最終成為加害者。《基督最後的誘惑》的耶穌則是背離十字架,浸進庸俗紛擾的凡常人生。《牧師最後的誘惑》的牧師選擇穿上炸彈背心,猛烈地想要拯救世界。
上帝真的會原諒我們嗎?如果我們從未真正相信。
我沒有答案。但我情願相信仍然有「愛」。
被刺鈎劃破的肌膚、流淌的血液,瀕死的愛,或許從來不曾消失,一如那曾經明亮的自己。牽起手,相信還有彼此,我能帶你飛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