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居心得六】★別與室友一同宅在家過七夕
隨著鬼門開,虎姑婆、假扮小茜的鬼怪、社頂園區的黑影、狼人獵手天月紛紛現身,一連串的怪事沒有答案,只是更讓人摸不著頭腦。至於虎姑婆現身背後所代表的磁場改變一事,濛濛也正疲於奔命地調查。
祂進一步解釋道:「我與阿福、阿榮、阿偉開會的結果,大家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只說最近這裡實在磁場奇怪,而且其他土地公還常常搞消失。」阿福、阿榮、阿偉不是別人,正是恆春與墾丁一帶的土地公們。
濛濛透過無線電頻道與我對談的同時,我正在廚房幫二藍與大白煮著簡便的陽春麵。扁平的水煮蛋與鬆軟的豬肉塊,正在熱騰騰的滷汁中翻滾,我還加了台灣傳統的五香、八角作為滷汁湯底的香料,層次豐富,香氣四溢。
因為實在太香了,我幾乎無法專心和濛濛討論,自己倒先流起口水來了。
嗚嗚,看來賢慧的阿晴,在轉眼間,就要變成貪吃的阿晴了。
「喂喂!妳有沒有在聽啊?」濛濛在無線電中叫著。
「我知道啊,妳說這磁場混亂……難道往年的鬼月,磁場都不混亂嗎?」我反問。
「哦,看來妳腦袋還算靈光嘛!往年的確沒今年嚴重啦,我們都還在找原因呢!治標不治本的事,偶絕對不做啦!」濛濛停頓了一下,似乎在傾聽著什麼。「唔?妳聽聽,妳家的妖怪無線電頻道是否也變得不清楚了?沙沙沙沙……」
「那是妳自己裝出來的沙沙聲吧?」我高聲反駁道。「這訊號目前還很清楚啊!」
「哼,妳這小……」濛濛疑似要罵我,我也正準備阻擋這波言語攻勢,訊號卻被一陣突兀的嘶嘶聲給遮蔽了。
真掃興,看來訊號的確是變差了。既然無線電不管用,我有預感濛濛可能會直接飆到廚房窗邊開罵,因此,我決定先叫二藍與大白吃飯。
「說真的,大白鼻子那麼靈,真要開飯了他會不曉得嗎?今天的滷汁香氣這麼重!」我走上三樓大白房間的木造階梯,聽見大白在陽台與某個人的對話聲。
「你到底是誰?為什麼要一直來找我?你想告訴我什麼?」
對方不知道是嗓門小還是刻意壓低聲音,他回了大白什麼,我完全聽不清楚,從頭到尾只聽見大白暴躁的說話聲。
大概是跟昨晚天月警告的「另一個狼人」有關吧,我原本因大滷麵而愉快起來的單純心情,再度受了影響,垂頭喪氣地走下樓。
看到大白如此困擾,真希望能夠幫上什麼忙……畢竟我們也是互相照應的室友呀!
「哦,二藍,趕快來吃飯吧!」回到二樓客廳,我轉頭招呼剛進門的二藍。
二藍整個人幾乎隱藏在一大片綠意之中。
客廳裡堆滿了各種連枝帶葉的竹子,高的、矮的、長的、短的,參差不齊地成捆倒在客廳中,佔據了我白紗帳床以外的所有空間。當然囉,連餐桌、走道也全是竹枝、竹葉。
「二藍,你從早上就拖了這麼多竹子回來,我已經有種在竹林隱居的fu了。」我說。
「當然一定得這樣囉!」二藍清爽愉快的聲音從一叢竹枝後方傳來。「因為我們家族有日本仙台的血統呀,妳知道仙台最聞名全國的活動是什麼嗎?」
「是什麼?」正在下樓的大白斜眼問道。
「當然是仙台七夕祭囉!」二藍歡喜地蹦跳現身,躍過一叢叢的竹枝,像頭狐狸般輕盈……不,他原本就是頭狐狸。
「說起這七夕祭的文化呀……多少也在日治時代影響了台灣呢!」二藍白淨俊美的臉上堆滿笑容,一雙神秘的灰藍長眼睛也笑盈盈的,讓我也不好意思埋怨了,靜靜地聽他訴說起竹枝的用途。
「這種竹枝又叫『笹飾』,可以綁成一叢叢的,立在住家街坊外或公共場所,當然寺廟裡也少不了囉!」
「哦!我想起來了!」我興奮地拍手說道:「這就是日劇裡面會在竹子上掛很多顏色的長條卡片、寫上願望的東西嘛!」
「還是阿晴最聰明了!」二藍在胸前比了個愛心,被我揮開。
「不好意思,我比較笨,笨的人容易餓,我就先開飯了。」一轉眼,大白已經端著滷菜與陽春麵大口朵頤起來。
我笑了。「好啦好啦,先吃飯吧!晚點再弄啦!」難得看見二藍廢寢忘食地為了節慶而忙,很難想像這是活過一兩百年的狐仙會做的事。真要說起來,二藍最近大部分在家的時間都比往常安靜,經常一個人默不做聲地坐在天窗底下的房間沉思。看到他因為七夕而變得這麼有精神,我也就開心了。
然而,二藍根本就嗨過頭了吧!
「來!大家可以把心願寫在紙上唷!」才剛到晚餐時間,二藍已經在我們這棟琦濱公寓的樓下門口立好笹飾,一排排竹枝上掛滿細長的彩紙空白卡片……不,仔細一看,有些卡片竟然已經用我和大白的名義寫好心願了!
「嘻嘻,我已經幫大白和阿晴許好一部分的願囉!很貼心吧?」
聽到二藍一說,我驚喜而期待地拿起一張許願卡讀著。
「嗯……『希望我能再長高十公分變成長腿辣妹!阿晴。』」咦?我不記得我有許這種願啊!
「這是什麼東西啊?」大白一臉不爽地撕掉竹叢上的紙卡。「『希望我能夠開跑車住豪宅、被大胸部嘻哈美女包圍』?這什麼庸俗的願望啊!老子才不稀罕咧!」
「哦?不喜歡啊?」二藍瞪大眼睛。
「何止不喜歡?這是汙辱吧! What the hell are you doing!我心中想實踐的嘻哈音樂,才不是這樣的!」大白用英文怒吼起來。
「喔,好吧!」二藍鎮定地露出白牙微笑。「如果不滿意,這邊還有空白的卡片,盡量許、盡量許!一人許十個也沒關係喔!讓這叢愛之竹掛滿願望吧!」二藍完全不認為自己做錯了,沾沾自喜地對著掛滿七彩卡片的竹叢左右端詳。
「二藍哥哥,我要許願!」
「我也要!」街坊鄰居的孩子們被高大妖豔的許願竹枝給吸引,立刻將二藍簇擁了起來。他眉開眼笑,表情和藹如夏日晨光,低頭替小朋友們分送著許願卡,又抬臂幫他們掛上一個個的小小心願。
看到他這麼樂在其中的模樣,我想二藍也僅是想和大家同樂,分享他家族的七夕傳統罷了。
畢竟家人都不在身邊,這或許也是二藍懷念他們的方式吧。
我對大白微笑時,發覺他也放下了怒氣。
「嗯……他也算是有用心了啦。」大白酷酷地指著竹梢上的某幾張卡片要我看。
「希望阿晴能趕快交到第一個男朋友。」「希望大白的嘻哈事業蒸蒸日上。」「希望阿晴能早日喜歡上怪奇海街的生活。」「希望大白吃飽睡好,不要被作息弄壞身體。」
屬名全都用娟秀細緻而充滿靈氣的筆跡寫著:二藍。
「看來,他為了我們,犧牲了自己的願望數量吧。」
大白望著我苦笑,而我也點頭莞爾。
望著二藍凝視街坊孩子們的溫暖側臉,後頭襯著海街居高臨下的晶藍海景,我想起了老相本中、總是與街坊和樂融融的二藍家族。
我也想到了永不出席二藍家族聚會的阿紅。
「二藍……」鼓起勇氣,我試著用不著邊際的方式詢問著二藍,雖然心底某處,仍擔心自己會不會因此觸痛二藍的傷痕……
「嗯?阿晴,怎麼了寶貝?」二藍依舊用甜蜜迷人的回眸笑意望著我。
「那個……你幫我們許了這麼多願,那你自己呢?七夕有什麼願望嗎?」
「這個呀……硬要說還真是沒有呢!」二藍天真一笑。「因為我對現在沒什麼不滿呀!我、阿晴和二藍,是黃金三角組合,每天開心地生活就很好囉!」
雖然窩心滿點,但面對接下來的問題,我試圖不讓二藍讀出我的緊繃。
「那……二藍沒有什麼會在七夕想起的人嗎?」
「嗯……」二藍沉思的模樣,讓我明白他心底絕對有這麼個人。
不,瞧他想得如此入神又專注,長達兩分鐘都沒說話。或許……是好幾個人。我真覺得自己頭上要長出三條線了。
那樣的側臉雖是深情,但的確寫滿遺憾。
「已經不在身邊、或者即使想見也見不到的人,才會讓人特別想念呢!」二藍悠悠地望著金黃如蜂蜜的夕陽。
「或許,也不用許願,我直接去見對方比較快呢。」二藍的微笑,讓我燃起希望。但他隨即轉身與孩子們搭話的態度,又讓我覺得不把事情點破會比較好。
「多說多錯,我還是問到這裡就好……別太追根究底。至少,二藍會願意去看看阿紅了吧?」我默默在心底禱告。
我與大白繼續許願。大白用英文在彩紙上寫著「Improve my RAP skill.」-「改善我的饒舌技巧。」
我則寫下:「改善還債問題。」
踮起腳,我試著將自己的卡片掛上竹叢,高個子的大白則輕輕從後方用手臂繞過我。他帶著專注的神情,在竹架的最高處,替我掛好許願卡。
竹枝上的繽紛紙卡,迎著鹹而芬芳的海風飄盪翻飛,像一隻隻的蝴蝶,想迫不及待地飛向天空。
※※
而七夕前一天,二藍一面望著手機,一面緊盯客廳中的土氣大紅色工商日曆。「『宜嫁娶、宜入厝』!哇,真是好日子!」他低著頭,又拿出紅通通的農民曆翻閱。今天的二藍將頭髮側分,中等長度的側邊瀏海塞到左耳後,露出清爽的臉龐。他認真低眉的模樣,流露出專注與慎重。
「要辦什麼活動,在看日子嗎?」我想起二藍骨子裡也有著台灣民族性的傳統,他是個活動公司的公關人員,雖然言行根本就男公關差不多。
「不是喔,活動的事情都在墾丁大街跟工作人員討論,不會在家裏看日曆自己決定的。」二藍邊解釋邊微笑道。
「那你是在……」我燦爛一笑。「決定約會的日子對吧?怕撞期?」
怕人不知道自己腳踏多條船,也用不著這麼高調吧?手機不離手的二藍,多半是在跟女孩子敲定約會,如今他又頻頻望著手機中的行事曆,大概我猜得八九不離十了。
「嗯。」二藍有些放空地隨口答道,沐浴在日光下的他,正瞇起眼睛。
「嗯……這陽光從一百年前到現在,一直都沒有變耶。」
我被他突如其來的感嘆給弄迷糊了。怎麼突然提到陽光去了?
「嗯……看來七夕當天是不行了嗎?」二藍持續瞧著農民曆。「『忌』的部份這麼多,看來會是個多事的七夕呢……」
我順著二藍的眼光放過去,他不明的語意中帶著七分神秘,三分保留。他大概是想低調地準備著什麼,卻不特別想與我談起。
室友雖然住在一起,但也沒有必要與我分享所有的細節。至少,我們的友誼尚未到達這種程度……
我懂的。又望了一眼二藍在日光下白淨深邃的側臉,我便開始打掃客廳。
「咚。」不小心在茶几旁碰倒了一個玻璃罐,我連忙將它拾起來。怎麼不記得這裡有罐子呢?是剛剛才拿過來的吧?
罐子裡滿是迷你紙鶴,分作紅白兩色,每隻都折得硬挺結實,顯然摺的人費過一翻工夫。玻璃罐的剔透夾層中,被放入了一張尚稱潔白的紙片。
上頭用幼稚的筆跡寫著「二藍」,有些歪斜可愛,與現在的二藍字跡有很大的不同。
「這是……誰的字跡呢?」
一定不會是二藍的。他的筆跡細長而美麗,像是仙鶴般飄逸。
不小心就擅自查看起私人物品了,我連忙將玻璃罐放回原位。像個做錯事的小孩似的,我轉頭望著二藍,確定他沒發現我的行為。
我當時只知道,不管二藍在籌劃著什麼,那對他而言絕對是件大事,且與七夕這個節日有著密切的關係。
由於我並沒有特地惦記這種私事,鬼門開的第七天,前一晚的我仍和大白在客廳打NBA電玩打了個通霄,在半夜兩點時吃了泡麵便滾上床,迷迷糊糊睡到凌晨五點。
天才剛亮,灰藍色的晨曦透過窗櫺照進我的紗帳。
我聽見二藍輕聲走出房間的聲音,他走到客廳茶几下,拿出前天被我無意間發現的紙鶴玻璃罐。我這才看清,二藍一身黑底白紋的男性日式浴衣,與平常浮誇而時髦的打扮有所不同,渾身沁出的是一種冷靜的風雅。
二藍要出門了。而就在此刻,窗外飄起了細雨。
「跟出去吧!」有個可愛的女聲對我說。我嚇了一跳,連忙轉頭。床後的落地窗飄著濛濛的圓圓石獅臉。
「咦?濛濛妳怎麼來了!」我的睡意全消。大清早的,濛濛竟然現身在窗前,神色也不如以往愉快明亮。她怎麼了嗎?或者,有什麼事要發生了?
「阿晴,跟二藍去吧。」
「我嗎?」我望著自己一身單薄的睡衣,完全沒有心理準備。「但……但,二藍會挑這個時間一個人悄悄地去,應該是不想被我或大白打擾吧。」
濛濛用嚴肅如火炬的眼神盯著我。
「妳去吧,阿晴。若是不去,妳可能會後悔的……」
我披上了藍色連帽外套,雙腿踏進短褲中,溜下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