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滔滔蒼浪中,軍艦全速朝大員方向前進。
「思呀思想起,
唐山過了黑水溝,是故鄉——」
月琴配著哀涼的歌詞,唱歌的士兵多半是先前曾到過台灣的旅外傭兵,他們每個都冒著生命危險回廈門,助鄭經東征,奪回台灣的繼承權。
他們唱起如此哀戚的歌曲,想當然是被其他將領制止了。
但對鄭經而言,士兵們已與台灣這個島嶼建立起如此之深的感情,也實屬難得。
鄭經白膚黑眉,今年才二十四歲,有著一張與父親相似的臉孔——文質彬彬,雖沒有武將的剽悍之氣,卻多了幾分早熟的圓融。身為東寧王朝的新一代繼承者,鄭經夏天才經歷喪父之痛、又過著不被父親認可、甚至威脅殺頭的外地生活﹔連要作為反清基地的台灣,都出現另一個鄭氏政權與他抗衡,怎能不震怒?
對地位動搖的鄭經而言,給這些台灣的亂臣賊子一點顏色瞧瞧,東征刻不容緩。
「蕭拱宸那個逆賊……我進安平之後,第一個就要吊死他。」
「陛下,此刻還是別臨著風,先養精蓄銳如何?」鄭經身邊,站著眼神堅毅的軍師陳永華。
被鄭成功派給鄭經擔任輔佐要職時,陳永華也不過是鄭經現在這個年紀。
原本也是白晰俊秀的才氣少年,陳永華這幾年來在沙場曬黑了些,眉宇間雖已有風霜,睿智的雙眸仍如北斗星般閃耀。
「陛下,再一個時辰,就能看見熱蘭遮城的砲台了。」聽見陳永華的提醒,鄭經點了點頭。
他走的是父親去年攻台的路線。當時鄭成功靠著西南季風成功登陸,荷蘭兵敗如山倒。
如今卻已是深秋,改吹東北季風,風向對他們十分不利。
麻豆港等其他內海商業港口淤塞水淺、軍艦進不去,唯有商船才能通過。若從大員港進攻,就正巧在熱蘭遮城的砲火攻擊路線下。
這麼一來,還是只能走水淺的鹿耳門海溝。
「只希望天從人願。」陳永華也暗自傷神著,「只要先撐到安平便行了。」
入安平後,台灣有鄭成功征討南京時代就在的實力派親信——顏望忠接應,到時應該不成問題。
一直以來曾與他們通信的督察李翊,則據報被縛,下落不明。
「如此以來,能夠接應的人馬又少了一個……前線的周將軍,更顯重要。」
陳永華眺望艦隊為首的船隻,那是五軍總攻——周全斌領軍的團隊。
做為先攻的艦艇,他們全船都配上藤竹製的盔甲與盾牌,一來堅硬輕巧,防箭耐砍﹔二來搶灘時,藤製盾牌也可浮在水上,便利無比。
這便是鄭氏軍、以及陳永華所創設之民間抗清組織「天地會」的招牌戰術──「藤牌軍」。
去年攻台時,國姓爺的軍隊就是使用這樣的水陸奇襲,大勝荷蘭人。
※※
天色迷濛,藍中帶灰。魚肚白的晨曦尚未探頭。
轟隆、轟隆。濃重似砲聲的噪音,將李翊喚醒了。
這次他是在自己的身體中醒來。原本應該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牢,李翊卻感受得到牆外的亮光。
這一定是因為馨瑪的緣故。
馨瑪就在這附近某處,做他的眼睛。
「對,我在這裡。」李翊耳畔閃過一道清楚的思緒,頓時安定許多。馨瑪的魔法起了效用,讓她的聲音能傳進李翊的思緒裡。
「我讓守衛誤以為聽見砲聲,他們都因此被支開了。」
馨瑪的話聲未落,黑牢門口現出人影。
「終於見著你了。」眼前是個少年的俊朗笑臉——在這險要之地還笑得出的人,只有天真樂觀的阿璃。
他進門,掌中的細簪挑了幾下,就解開李翊所有枷鎖。
「走吧!」一前一後摸著最後的夜色,兩人往船尾前進。
重獲自由的第一口滋味,便是嗆冷的海風。
李翊環視船舷,這才認出自己位在台江內海附近的一艘戰艦上。
四周戰船如雲。
這裡不是該迎戰鄭經的大員港,而是隱蔽又蘆葦叢生的倒風內海。這裡水淺,只適合商船進入,也難怪李翊身旁所見的戰艦,都十分迷你,吃水不深,卻配了具有足夠殺傷力的砲塔。
這些機動性十足的小型砲船,是國姓爺最常使用的武裝商船。
「糟糕……」李翊一驚,「他們不打算從大員港正面朝鄭經船隊開砲,而是想從側面包抄埋伏啊!我得去告訴鄭經陛下!」
「好,我帶你去!」阿璃一口答應。
計畫有了更改,馨瑪卻忽然不再回應。
「你姊現在人在哪?」李翊十萬火急,「她安全嗎?」
「安全,她在大員城內的制高點。」阿璃跑在前頭,連眉頭都不皺一下。
「那她怎麼突然不回答我了?」
「這類魔法很傷神,也許姊姊一時是分了心。」
「啊,來人……」落單的小兵才瞧見李翊,已被反制打昏。
李翊將小兵拖到暗處,披上戰袍、拿了他的刺矛,擲了一副藤牌給阿璃,「小心點,跟好喔!」
李翊祈禱著,別再遇上自己人。
原本希望不費一兵一卒就能讓鄭經陛下安然來台,無血開城。
但此刻一看這種軍事部署,就知道絕不可能。
「只能盡力應變了!」
所幸,一路上未再出現阻撓者。李翊與阿璃順暢闖進軍艦船腹的小艇放置區。
但等在那頭的,並非普通的戰鬥小艇……
而是一艘有著長翼的飛天艇!
「這是……」李翊看傻了。
這比他先前看過的「白色飛天巨獸」更精巧、更完善。
艇上擁有剛好能容納四人的精緻座位。阿璃一站上去,只對著其中一個機關面板拉了拉,小艇便如甦醒的蒼鷹般,撲了撲翅。
它的翅膀分作數摺,每摺以堅韌的竹架做骨架,裹上輕薄迎風的獸皮作為翅翼,拍起翅來輕巧卻威猛,馭風力十足。
李翊還沒坐穩,整艘小艇便猛然起飛——
「阿璃,你簡直是魯班匠師再世啊!」
「哈哈,好說好說!」
汪洋大水盡在腳下,方才囚禁李翊的軍艦,轉眼間已變得如玩具般迷你。灰濛濛的天色,看不清東南西北,只有雲霧不斷襲來。
「恰巧遇上大霧,這正好,就當作天然的掩護吧!」阿璃隨手拉放控制桿,已升向天際的飛艇,頓時改為盤旋而飛的移動方式,艇身也不再顛簸不定。
看似平靜的海域,霧氣繚繞。
誰能想像,稍後海面上又可能浮滿軍人的屍體?
大霧茫茫,又該怎麼找到鄭經的軍艦呢?
「馨瑪……妳聽得到嗎?知道我們改變計畫了嗎?」李翊問著。
思緒的那一頭,少女沒有再回答。
終、最後一艘荷蘭船
馨瑪的心神,全被一艘神出鬼沒的荷蘭船給吸引。
藍色船身像青面獠牙的厲鬼,上頭載了至少兩百人,甲板上站滿緊張守望的荷蘭士兵。
一見荷蘭士兵,就讓馨瑪憶起殺母仇人,怎樣也無法冷靜。
這些荷蘭軍民先前應該被縛在熱蘭遮城,怎麼突然有財力、物力出海?
「他們一定是要逃亡!」馨瑪沒想到的是,荷蘭船在這種時候出發,其實是目前掌管台灣的鄭襲政權、私下與荷蘭東印度公司交易的結果。
他們在鄭經攻台的此刻悄悄釋回戰俘,其原因很簡單。
首先是要爭取荷蘭好感,畢竟去年國姓爺因荷軍的背叛、一怒之下以濫殺、追殺、囚禁等手段報復荷蘭軍民,讓荷蘭至今都為戰俘們大傷腦筋﹔另一方面,這艘荷蘭船出發的時機,恰巧能轉移鄭經船隊的注意力,倘若他們傷及無辜,鄭襲政權又可趁機大做文章,製造荷蘭對鄭經政權的敵意。
「我要去阻止那艘船出海!」馨瑪飛身躍下大員的城垣。她那媲美石虎的腳程,跟能飛速競馬的西拉雅跑者相比,不遑多讓。
馨瑪頸上的頸飾高高飛起,圈在她的胸前,像束縛,又像動力。
那張殺母兇手的臉,就在馨瑪的眼前,歷歷在目。
它用那張異邦人的表情擠眉弄眼,彷彿在嘲弄著馨瑪,取笑她們西拉雅族人的命運……
大船離港已有一段距離,此時,銀色晨曦終於現身。馨瑪毫不猶豫跳入海水中。
「嗚咿──」她以口鼻發出哨音般的高音,水中的同伴立刻朝她游來。
牠們有著敏銳的聽覺,從台江內海至倒風內海都有分佈,馨瑪小時候就見過牠們的身影,雙方還曾通力捕魚、共同嬉戲。
一尾、兩尾……十數隻亮晃晃的粉白海豚,接連熱情地湊到馨瑪身邊。最大的壯碩海豚往上一頂,將馨瑪推上水面。
她往前抱住海豚的頭部,飛速挨近荷蘭船。
但此時,海豚群卻又躁動起來。
原本排列穩當的隊伍,一時鬆散了些,「咿嗚嗚──」海豚發出急促不安的短音,警示意味濃厚。
但馨瑪走了神,沒發現牠們示警的對象,就是自己。
她乘著海豚,三兩下已經追上荷蘭船的尾端。荷蘭士兵看見此番異像,指著船尾大叫著異國方言。他們的驚恐語調,卻只讓馨瑪更加焦躁惱怒。
這群荷蘭士兵們,其實也經過長期的囚禁,衣著破爛,神態也十分委靡,手上更是只有幾樣簡陋的防身兵器。他們看起來較像船上家眷們的護衛,但馨瑪的視線,已鎖定其中一個荷蘭士兵。
他跟她記憶中的殺母兇手長得一模一樣。
「讓開!」她仰頭大喝一聲,攀住船緣上的防護桅繩,筆直往上爬!
馨瑪的黑髮在風中撩舞,蒼鷹般的怒目迸出烈焰。荷蘭士兵慌了,在她們眼中,馨瑪儼然是家鄉時有耳聞的魔女,又像是故事中的復仇女神般殺氣騰騰。
士兵三五成群,衝上壓制。
縱身一跳,馨瑪輕而易舉就閃過毫無組織的士兵們。
「啊啊啊——」荷蘭婦孺驚聲渙叫。在被軟禁將近一年後、終於能返鄉,卻碰上漢人間的繼承權爭奪,還在這個霧大的清晨,遭逢如此可怕的咒術女子。
逃到船側的荷蘭士兵倉皇回頭。馨瑪與他一對上眼,血海深仇已寫在臉上。
他或許是終於認出馨瑪的臉,也抑或只想逃離這一切。
「你自己出來,別讓我傷及無辜!」馨瑪指著殺母兇手的鼻樑。那名荷蘭士兵嚇得躲下船艙,馨瑪舉起匕首,直追過去。
她忘記自己怎麼追到艙房的,腳底板甚至踏過一大片碎玻璃而毫無知覺。馨瑪才推門,一個少婦帶著不足五歲的捲毛孩子就跪在她眼前。
她們與荷蘭士兵放聲大哭,一家子抱成一團。
「納命!」馨瑪高高舉起匕首。
倏地,她的頸鍊往前斷裂,啪啪落在地板船艙上。
這瞬間,視野一下子澄亮起來。
猛然聽見自己大口呼氣的聲音,馨瑪低眉望向濕漉漉的腳板。她踏在這艘荷蘭船上的處境,竟顯得如此荒謬。
眼前的荷蘭士兵抱著衣衫襤褸的家眷,不斷高聲吶喊,是咒罵或求情,馨瑪聽不懂。
她彎下腰,沉緩撿起斷在地上的頸飾,包含那原本預計要給阿立祖棲身用的小瓷瓶。
「這頸飾,原本是要限制妳的力量……可惜,妳不懂。」馨瑪的祖母塔芮,嚴苛又銳利的那席話,如刀刃般劃在馨瑪的胸口。
她摸著空蕩蕩的鎖骨,手中握著匕首與阿立祖的小瓶,茫然若失。
「啊啊!」甲板上傳來一陣異國方言的驚呼。
馨瑪探頭跑上甲板。
眼前,是一片好大好大的銀色雨雲。
雨雲遮蔽了一切,也將馨瑪原本的心思頓時淨空成一片慘白。
馨瑪定睛再看——不,那不是雨雲,而是白色的船帆啊!高大挺拔的船帆,直入雲霄的桅杆,下緣連著紅豔豔的軍艦。
軍艦上載滿殺氣騰騰的漢人,像座移動的海上山岳,與渺小的荷蘭船擦身而過。海浪翻湧,今天的日頭出來得晚,霧氣讓船隻幾乎看不見彼此,差點相撞。
艦側搭載了一整排砲台,砲眼如無盡的黑洞般掠過荷蘭船舷,也闖進馨瑪的視線。
足以遮蔽天空的巨大軍艦,正直直朝內海航去——
就在荷蘭兵紛紛抱住家人,呼聲悲喊時,馨瑪也想起心上的兩個人。
「李翊,阿璃……該怎麼辦?現在該怎麼辦?」她慌亂握緊斷裂的頸飾。
「咿咿──」荷蘭船舷下方,傳來高亢友善的水畔呼喊。馨瑪縱身往下一躍,黑髮甩進藍晃晃的大海中。
雄偉的白海豚頂起背脊,將馨瑪托上水面。
「我到底在做什麼,阿立祖啊……請原諒我,請原諒我一直忽視祢的訊息!」馨瑪的眼淚被濺上的浪花給沖淡。
悔恨的心情隨著溼潤的髮絲,沉重壓在肩上。
「原來限制我的人,就是自己啊……」馨瑪咬牙。
若再求阿立祖保佑,或許就是貪心了。
但在這個兩軍相接、荷人逃難的時間點中,她腿下全速前進的海豚群,卻是如此忠實有力。
「幫助我吧,阿立祖的同伴們。」馨瑪撫著海豚的臉頰。牠們睿智而聰慧的眼神閃爍晨光,像在眨眼回應。
短短一時半刻,外海已航入三四艘碩大如山的軍艦,帆雲密集,足以遮天蔽日。
「李翊、阿璃,你們在哪裡?」馨瑪心中猛喚,重拾方才的感應思緒。
她閉上眼追逐著心中的影像——視線所及,盡是白晃晃的蒼穹。她感覺到李翊的擔心呼吸,如魚豚沉潛時的潮汐脈動。
馨瑪睜開眼,任由意識竄上腦門。
「李翊、阿璃!我在這裡!」馨瑪高高舉起手,仰頭望向滿是晨曦的天空。
有艘猛速飛行的空中小艇,進入視野一角。
「姊姊,他們在內海埋伏了砲船,正對鄭經船艦的後方。」阿璃的明亮聲音流過馨瑪耳畔,「我和李翊會去警告鄭經的船隊。」
「好,我剛剛看到你們了,萬事小心!」馨瑪閉氣凝神,雙手緊緊圈在海豚的背鰭上,躲進更深的浪裡。
「得去阻止他們開砲,這一開火,兩軍勢必交鋒。」馨瑪想著:「不用說無辜的軍民了,連那艘原本應有逃生機會的荷蘭船,都會被波及……」
※※
海豚群在水浪中猛進,一刻也不耽擱。天空底緣,阿璃的飛艇則躲入軍艦帆蔭下方。
鳥般的敏捷飛影,掠過浪花上頭。
鹿耳門的天空依舊霧氣繚繞。軍民都發現了,這天的日出,來得特別晚。
內海處,鄭襲政權的支持者蕭拱宸守洲仔尾,黃昭守潦港。黃昭本人也身穿國姓爺軍隊愛用的藤編竹甲,準備率領水師往鄭經船隊側腹開砲。
馨瑪突出水面,吸入遲來的空氣。她無暇去想,自己為何能在水中閉氣如此之久,卻不覺得痛苦。
慧黠的海豚群,早已默默游到艦隊尾邊。牠們呈小隊分散,有些寧靜護送馨瑪,有些則游到相反方向的水淺處,招搖跳浪,給軍隊的耳目添亂。
「哦!將軍您看!那不是傳說中的豚跳嗎?吉兆啊!」士兵們興奮指著海豚。
黃昭鬆下緊繃的表情,露出微笑。
海豚載著馨瑪,再度隱遁海潮之中。牠們游到黃昭部隊的側艙,就在船砲正下方筆直刷水而過。
靜悄悄地,誰都沒注意到。
「阿立祖,感謝祢庇護魯莽的我。」馨瑪浮上海面喘息,雙手舉起支離破碎的頸飾,「我已經無緣要求祢太多……這是我最後一個請求。」
她手捏草繩上搖搖欲墜的小瓷瓶,口中喃喃道:「我等凡人,無能綜觀全局,只求祢庇護萬民、庇護台灣啊!」
一時之間,驟箭齊發。颼颼聲掠過頭頂,馨瑪不解地往上眺——
有陣箭雨正極速襲向黃昭的船艦。沒落上甲板的箭矢,便直接朝馨瑪上方的砲台射來。
「是鄭經的部隊……」
載著馨瑪的白海豚連忙下潛,一隻弓箭卻已貫穿牠的身體。
「嗚咿……」海豚痛苦擺動身體,翻過肚腹時,最後的眼神充滿了疑問。
「對不起……對不起,是我害死了你………」馨瑪的眼淚滴在海豚身上,另兩尾海豚連忙擠來頂替夥伴的位置,扶起馨瑪。
箭也將馨瑪的腳劃得皮開肉綻。
她與海豚的血絲融在蔚藍的台灣海水中。
狂暴箭雨中,海豚群推動同伴的屍體,也頂著馨瑪離開射程範圍。
轉瞬間,砲兵們奔走在砲窗前,絕望大叫。
「想必,那些砲台是無法開火了……阿立祖,祢終究回應了我。」
馨瑪心生感激,卻自覺也罪孽。這時鄭經軍艦已放下小艇,小艇上的人員穿著藤甲,舉槳划水,渡過水深甚淺的鹿耳門。
尾隨在後、無法入港的大艦,則紛紛下錨。甲板上依舊是箭雨飛射,掩護著前線搶灘。
「登上安平城!」小兵們奮力嚷道。淺灘上,鄭襲政權的士兵也與他們短兵相接。
一波波鮮血混雜著殘肢缺體,被水潮沖下海。
「快走,你們快走,別回內海!」馨瑪將腿邊的海豚推開。牠們一陣拖拉,總算明白馨瑪的意思,分群往下潛。
轉瞬間,海面已不見海豚尾鰭濺起的水花。馨瑪鬆了口氣,卻忽覺得有些暈眩,一時間還不知發生什麼事。
「姊姊,不用擔心!」是阿璃清澈的聲音,響在耳畔。他的聲音,聽起來仍如此純真樂觀,「我們已經見到鄭經陛下本人,對方的砲船確實無法開火,鄭經陛下說,那就公平對決,不使用砲船互攻……還有,李翊也平安無事,妳快來跟我們會合……」
馨瑪沒將最後一個句子聽完。
因為,她聽不見了。
海面上,漂浮著她血跡斑斑的疲弱髮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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