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三日下午,從學校下課回到家,父親即以沉重的語調告訴我:「梁先生今天早上八點,過世了。」當時整個人便怔在客廳中,心想:「怎麼可能?昨晚父親才到中心診所去看過梁公公的,情況還算好的,怎麼會……」那時腦中亂成一片,一直想著:「等我感冒咳嗽好了,要去看看梁公公,陪陪他聊天的,如今,這個諾言是怎麼也不能實現了。」雖然如此,到現在,我仍不願承認那是一件實事:前些日子,看見許多懷念梁公公的文字,我多麼想大喊:「你們弄錯了,梁公公任然健在,你們弄錯了……」雖然,已經沒有任何力量能改變這個事實,但在我心中,梁公公是永恆、永生的。
記得很小的時候,父母常帶著我到梁公公家去拜訪,那時梁公公還住在安東街,印象最深的,是梁公公屋前的大院子,進了大門之後總要走上一段才到得了屋裡,路的兩旁種滿了七里香,像籬笆一樣,將水泥步道和草皮隔了起來,在院子中有一株麵包樹,大概就在門邊吧,年幼的我,總喜歡在樹下看看,有無麵包果。最記得的是,在那陽光普照的日子,綠油油的草地泛著釉般的光彩,梁公公就站在步道這端屋前的台階上,候著我們一家三口穿過長長的庭園。後來梁公公出國了,不多久母親也出國了,這幾年間和梁公公接觸的機會也少了,一直到數年後,母親自美返國,才又頻繁起來,那時梁公公與梁婆婆住在忠孝東路名人巷的附近,只是不知為什麼總覺得生疏,一直要到梁公公、梁婆婆搬到四維路之後才熟悉起來。
不記得什麼時候開始,每年的大年初一,梁公公和梁婆婆必定是家中來晚餐,和我們一家人一起過年,一同度過一個熱鬧的年初一,梁公公、梁婆婆愛貓,也知道我喜歡小動物,在我初三時梁婆婆將一隻暹羅貓送給了我,自此之後,每年初一除了到家中歡度新年外,就是來看看小貓。
梁公公是為美食主義者,就在去年某個會場上逯耀東先生與梁公公相遇,兩人互相說起台北的吃,不記得是哪位說的,說是:“台北現在幾乎沒什麼吃的,味道都不純了。”當時逯先生正在台大歷史系開“中國飲食史”一門課,然而這件事還是逯先生在上課時說的,並且還說梁公公是真正懂得吃的人。就因為梁公公會吃,故而每年到家中來過年時,常在餐桌上傳授些做菜的小竅門,比如:“蝦仁要炒的脆,便得要用鹽來抓洗”之類的話,還記得梁公公喜歡吃福州菜,尤其是母親燒的“紅糟魚”,因此每年過年母親都多燒些,好讓梁公公、梁婆婆帶回家去慢慢品嘗。
在我讀初高中那段時光中,每讀到課文中有梁公公的文章,我總是很自豪的告訴同學們說:“梁公公是我母親的老師。”一直到現在仍是如此。大學重考那年,大家都很緊張,夜大放榜之時,梁公公因平日聽我說想考輔大大眾傳播系,因此在報上密密麻麻的榜單中,尋遍輔大大傳系,就是不見我的名字時,心中納悶又不敢打電話問,怕萬一沒考上,豈不是很傷心,一直到母親打電話告訴梁公公說我考上了台大中文系後,梁公公的一顆心才放下來。
上大學後,空閒的時間較多些,一次往往隨著父母到梁公公家,陪梁公公聊聊天,陪梁公公、梁婆婆一同外出用餐,梁公公因知道我喜歡看書,所以每次知道我要去,總是準備一兩本書,有時還開玩笑的說我快成了小書呆了,母親有時也會說我是哪裡修來的,能得梁公公如此厚愛,真的是,梁公公對我的眷顧,我真的是無以回報了。
就在去年年底,梁公公對母親說今年不到家中過年了,原因是糖尿病犯了,已要用藥物才能控制得住,怕一下子太興奮,或太累又會犯病,所以就不到家裡過年,那時心中就有一道陰影略過:“梁公公的身體已大不如前了。”今年母親出國前,我們一家再去看梁公公,梁公公直說叫我們常去看他,因為“現在會來看我的人,已不多了”梁公公這樣說的,但是還是滿不在乎的說:“有人幫我算命,說我八十六歲有一關。算命都是這麼說的,看看我已有八十六了,所以就這麼說了,這一關過了就算過了,沒過,就沒過了。”沒想到,真的是一語成讖。秋風起兮思無窮,只有永懷梁公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