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的浮雲飄入我生命,不再颳風,不再下雨,只為我帶來一抹色彩,點染黃昏的天空。——泰戈爾 《漂鳥集》
母親死了。
收到的來信上提到這件事情,鄧不利多又反覆確認好幾次才真的確定這不是惡作劇信件,也不是什麼錯誤傳達的訊息。
遞送信件的貓頭鷹在一旁睜著大眼睛,歪頭望著從剛才就在愣神的鄧不利多,出聲叫喚了好幾聲,一直都沒等到平常該得到的禮遇。
鄧不利多呆愣了一會都沒反應,被等到有點不耐煩的貓頭鷹啄了幾下手背,才回過神來拿了一些牠喜歡吃的食物放到牠面前。
等到獎勵的貓頭鷹低下頭聞了一下,是熟悉且可口的味道,牠開始高興地吃著眼前的美食。
鄧不利多看著面前歡快享用美食的貓頭鷹,心裡不知道該先悲傷還是憂愁,這件事情是他在畢業前沒有想到過的,甚至是在霍格華茲上學期間從來都沒有去想過,這事情發生得實在是太突然了⋯⋯
他多希望這是一場夢境,醒來後什麼都沒有發生過,母親依然和亞蕊安娜一起待在家裡等待他們回來。
然而,這並不是飄渺的噩夢,而是真實存在的現實。信,母親死亡,等他從美好的夢境醒來後仍然還在。
放下吃到一半的食物,貓頭鷹揮揮翅膀,轉頭用鳥喙整理自己的羽毛,稍微整理好後,轉身移動到一旁喝水潤喉去了。
鄧不利多舉起羽毛筆的手微微顫抖,他完全無法控制住那隻正顫抖的手,伸出另一隻手去抓住,勉強才讓寫出來的字體不至於這麼歪斜。
折騰一番總算寫完了回信,他將信件交給已經吃飽喝足的貓頭鷹,推開窗戶看向還在原地的貓頭鷹。
貓頭鷹抖了抖翅膀,會意地抓起信件,啼叫幾聲便揚長而去。鄧不利多惆悵地看著牠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到牠的背影才將窗戶闔上。
沒想到在父親之後,母親也早早地跟隨梅林的腳步走了,壓垮那搖搖欲墜的最後一根稻草。家裡的支柱頓時集中在他身上,壓得他差點喘不過氣,這讓剛畢業的他不得不放下手邊的工作,放下跟好友道奇一起周遊列國的打算,回到高錐客洞去照顧亞蕊安娜,那個絕不能獨自一人在家的妹妹。
他本該秉持著自己的夢想去逐一實現,他擁有傑出的智慧,還有比同齡人之間更為優秀的天賦,這些足夠支撐他成為一個風靡魔法界的巫師,足以讓他在歷史上留下不小的濃重一筆,這些⋯⋯他曾幻想過。
但他不能這麼做。
道奇對鄧不利多做出的決定表示遺憾,不過這也沒有辦法,家裡的家務事遠比周遊列國還重要,他也不能一直纏著鄧不利多要他放下家裡的一切,這可不是身為朋友該做的事。道奇帶著遺憾獨自一人前往旅遊,只是有時候會突然感慨如果鄧不利多在身邊的話,他們應該會有不同的冒險經歷。
「我可以不去霍格華茲來照顧妹妹。」阿波佛多次強調,但都被鄧不利多一一否決。他認為身為家裡的長子,這時候就得站出來扛下家裡所有的責任,不應該把責任丟給比他還小的弟弟,加上這弟弟總是讓他不放不下心,讓他照顧亞蕊安娜這件事情,至少現在他絕對不會同意。
他堅持讓阿波佛完成學業,但阿波佛對於他這樣要求自己非常不滿,總是向鄰居頭上丟山羊屎。因為這件事,鄰居都不太敢經過鄧不利多家,也不敢跟阿波佛理論,因為阿波佛非常任性,只要跟他有分歧都會被迫拔起魔杖和他決鬥,鄰居沒少向鄧不利多抱怨。
「亞蕊安娜。」鄧不利多輕聲喚道。
坐在木椅上的少女緩緩睜開眼,她眨眨眼睛,剛睜開的眼裡閃過一絲茫然。自從六歲那件事情後,亞蕊安娜變得跟以前截然不同,那些麻瓜摧毀了亞蕊安娜原本的活潑開朗,取代而之的是現在沉默寡言的個性,有時候甚至會爆發不滿的情緒,將家裡弄得一團糟,甚至是差點將屋子給燒毀。
對於這個妹妹,鄧不利多不知道該用什麼心情面對她,他也許非常自責,也或許非常心疼她。身為家裡的長子,他沒有盡到自己身為哥哥的責任,亞蕊安娜發生那件事情的時候,他只能目睹那件事的發生卻無力阻止。他想,現在是他該扛起責任照顧妹妹的時候了。
「亞蕊安娜,別在這裡睡著了,小心著涼,我們去房間睡好不好?」鄧不利多小聲地問道,帶著哄人的口吻,這是那件事還沒發生之前,他常常對亞蕊安娜做的事情。
他已經很久沒有和亞蕊安娜兩個人在家自在地相處,他知道亞蕊安娜比起親近他,更喜歡親近阿波佛,比起他這個大哥,阿波佛和亞蕊安娜因為時常處在一塊,感情特別深厚。
也許讓阿波佛照顧亞蕊安娜是個非常好的決定,但阿波佛還沒完成學業,他不能讓自己的弟弟放棄未完成的學業來照顧妹妹,撒手不管家裡的事情和道奇去環遊世界,再加上,阿波佛至少必須完成在霍格華茲的學業,才會讓他放心。
坐在搖椅上的亞蕊安娜只是搖搖頭,她看向窗外的景色,慢慢地舉起手指向窗戶,怕鄧不利多聽不太清楚,她吞吞吐吐地來回反覆說道:「外、外面⋯⋯」
「外面?」鄧不利多一愣,他看著亞蕊安娜,有點不太理解她的意思,「妳是想待在這看風景嗎?」
亞蕊安娜再一次搖頭,這一次她說的話鄧不利多聽得特別清楚,「想去外面!」
鄧不利多看了一眼窗外,太陽高掛在上頭,陽光透過雲層將藍天染上一片明亮的色彩。他忍不住瞇起眼睛,用手稍微擋住從外面照射進來的光──很溫暖,卻很刺眼。
「就讓亞蕊安娜去吧。」比起他這位哥哥,阿波佛一直非常疼愛亞蕊安娜這個妹妹,捨不得她受到一絲委屈,更捨不得她一直是這般模樣,能給予妹妹什麼,只要是能做到的,他都會盡全力為她去做。
「好吧。」鄧不利多妥協了,雖然亞蕊安娜現在的身子一不小心就很容易受到著涼,但長時間待在家裡坐在椅子上,身體也會悶出病來,也是該偶爾出去走走,也許會讓她的心情好一些,或許會改善她現在的情況。
做好了決定,亞蕊安娜被鄧不利多和阿波佛扶起來走到外頭。和煦溫暖的陽光灑在綠地上,晶瑩剔透的露水折射微微光芒,柔軟的風輕拂吹過,水滴隨著被吹動的葉片上下搖曳,駐留在上頭的水珠緩緩流淌而下。
一隻手接住落下來的水滴,亞蕊安娜直直盯著手掌心,從不同地方收集起來的水滴漸漸凝聚在一起,成了一個小小的水攤。冰冷而透涼的感覺彷彿滲入肌膚,她臉上沒有一點表情,只是眼裡閃過愉悅的光芒,她非常喜歡這種冰涼的感覺。
鄧不利多一發不語的站在阿波佛旁邊,他看著亞蕊安娜,眼角微微泛紅,過往的畫面在腦海裡浮現,心裡都是忍不住對亞蕊安娜的心疼。
「亞蕊安娜⋯⋯」鄧不利多嘴裡吐出的,是對亞蕊安娜的難過和愧疚。
亞蕊安娜本不該是這樣的,她值得更好的生活,而不是被套牢在這裡。如果沒有發生那件事,她還是個健康快樂,活潑開朗的女孩子,現在可能還是個霍格華茲四年級的學生,被分到的可能是葛萊分多,或許是雷文克勞⋯⋯但這些都不重要了。
都是因為他不在現場,才害亞蕊安娜變成這樣。鄧不利多不自覺緊緊攛緊拳頭,阿波佛輕輕掃過一眼,沒有多說什麼,這件事他們都有責任。
不遠處的亞蕊安娜彷彿感覺到鄧不利多和阿波佛的注視,她轉過頭來歪頭望著他們許久,然後露出一個淺淺的微笑,恍如從前那個笑著牽住他們的手指,純真美好的小女孩。
鄧不利多在家照顧亞蕊安娜的時候也沒有空閒著,在外旅行的道奇每到一個地方都會讓貓頭鷹來找他,他在信裡一直委婉地表示鄧不利多不能同行真的非常可惜,希望未來還有可以同行的機會,雖然鄧不利多知道,他們大概是不會有同行的機會了。
鄧不利多將手上的點心餵給送信的貓頭鷹,拿起牠帶過來的背包,放進書寫好的信件,把原本裝在裡頭的書籍變回原來的大小,也許是出於對好友的惋惜,道奇又送了幾本書給他。
「去吧。」鄧不利多打開窗戶,貓頭鷹順著那扇窗展翅飛出,飛得越來越遠。
亞蕊安娜安靜地靠在木椅上,完全無法想像她昨天脾氣發作,突然爆發魔力差點把家裡燒成灰,幸好鄧不利多即時壓制住火的蔓延,將一切恢復到原來的模樣。
鄧不利多蹲下身,小心翼翼地看著少女,「亞蕊安娜,哥哥先離開一會去借點東西,你跟阿波佛先乖乖待在家裡。」
沒有人回答鄧不利多,亞蕊安娜半闔著眼,似乎快睡著了。阿波佛靠在牆上,已經是熟睡的狀態。他輕輕嘆一口氣,將一件毛毯披到亞蕊安娜身上,另一件蓋住阿波佛。隱約感覺到周圍有動靜,阿波佛迷糊地睜開眼發現是鄧不利多之後又瞇眼睡了過去。
放輕腳步關上門,走向不遠處的一戶人家,那戶人家院外有幾道籬笆,籬笆上覆滿一片藤蔓,幾株小花順著藤蔓生長纏繞。繞過隨意生長在路旁的幼苗,踩上鑲嵌在泥巴上的石頭,鄧不利多又再次敲響隔壁鄰居巴沙特家的大門,開門的是一個矮小駝背的女巫。
鄧不利多每次看到她,她的眼裡總是充滿了睿智,外貌看起來並不是很出眾,但她的著作卻是讓本人名聲大噪。她是芭蒂達・巴沙特,一個風靡魔法界,著名的魔法歷史學家。
「早上好,阿不思。」巴沙特高興地朝他打招呼,她稍微側身讓出可以通過的位置,「你來得正好,我的姪孫剛好也在。」
「姪孫?」鄧不利多困惑地皺眉。
「跟我來。」巴沙特關上門,她轉過身走到鄧不利多前方給他帶路,邁開的步伐不疾不徐,鄧不利多猶豫了一下跟上她的腳步。
巴沙特走到書房門前,她敲了幾下門才開口問道:「蓋勒,我可以進來嗎?」
門內先是傳來放下書籍的聲音,木椅摩擦地板發出的吱呀聲,接著才是一個低沉的嗓音回答:「當然可以,巴沙特姑婆。」
得到允許的巴沙特打開門,鄧不利多沒有看到剛才發出聲音的主人,等到巴沙特讓他走進房裡,他看到一個金髮少年坐在書桌前背對著他們。
「蓋勒,阿不思來了。」巴沙特絲毫不遲疑那金髮少年是否知道鄧不利多,這讓鄧不利多本人又困惑了一下。
金髮少年還在看書的動作一頓,他放下手中的書站起身子,轉身面對巴沙特和鄧不利多,動作的過程中都沒有發出一丁點聲響。面對他的鄧不利多則意外地發現,巴沙特的這位姪孫長得比他還要高。
抬起頭,鄧不利多這才看到金髮少年的全貌,對方異色曈閃過意味不明的情緒,冷峻卻不失禮的微笑掛在臉上,那人對他伸出手,禮貌卻不顯得唐突,舉手投足之間優雅又有風度。
「你好,我是蓋勒・葛林戴華德,巴沙特姑婆經常和我提到你。」金髮少年說道,剛才還隔著一扇門沒什麼感覺,現在就在面前說話,鄧不利多覺得他聲音青澀卻低沉好聽。
而且──鄧不利多一瞬間就被對方身上不凡的氣質給吸引,那並不是一見鍾情,而是有種跟對方身上同樣特質有所連結的錯覺。
或許他們不是一類人,但可以成為很要好的朋友。鄧不利多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