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黛玉的燕窩粥之亂 #寶姊姊心機好深

關於吃粥這個偏好小時候就有了，我記得上中國通史的時候，老師說每個人交一篇中國文物史的報告時，我就拿「粥」作為報告的主題，當時還在書店打工的我，借了店裡由三民書局出版的《粥的歷史》回家研究，讀著讀著就購入了...（對...在書店打工的後遺症就是書越買越多，等我從台中搬回高雄時大約有二十箱左右全是書...）。

對我來說，光是白粥本身就充滿療癒滋養的感受，所以這不是生病才要吃的料理，是很悠閒的時候可以慢慢煮來吃的料理。把粥熬得濃濃的，吃幾乎化成汁的米粒，就算沒有配任何小菜（當然絕大部分都只吃白粥本人）也是一餐。

就和好好煮一壺水來飲用一樣，我喜歡很悠閒的放一鍋在瓦斯爐上開火來煎，然後站在一旁觀察水被火的熱能煮開的樣子。當然也許是某種心理作祟，我隱約的總覺得被火煮開的水喝起來相對溫潤，被火煮化的粥也比電鍋熬得濃稠。雖然不是說這樣就要捨棄方便的電鍋，不過要是時間許可，我會多花點時間站在爐火旁顧粥。（不過以前上阿育吠陀課的時候，老師就提過關於火元素帶來的能量，還要我們去比較電煮、火煮的水喝起來口感上的差異，她說如果去喝由柴火燒煮開的水，就能感受更深，我目前倒是還沒這機會就是惹）

由於本人一直就屬於廚藝不精那邊的人種，所以大部分的時候都只追求用最少的食材、最少的步驟，能最大化提升食材效果的料理。最近就在綠主張的網站上，隨便的看見一道「薑絲銀耳湯」，饒是如此我還是嫌人家多一味枸杞（就......我家冰箱沒有咩），所以自作主張的少了這味，做了減省的薑泥銀耳粥來吃。（磨薑是挺療癒，不過口感不如薑絲好）

//薑泥銀耳粥//
磨10克乾薑，放入洗過的糙米1杯，電鍋煮成粥
取出後加入撕碎的30克銀耳開文火慢熬
熬出漿來，灑上一點點鹽、麻油、蔥花調味

銀耳≡
味甘，性平，有小毒。
涼血止血，潤肺益胃，益氣補血。
糙米≡
味甘微寒。入脾、胃經。
補肺脾、益腸胃。益氣、止煩、止渴、止洩。
生薑≡
辛，溫。歸肺、脾、胃經。
發汗解表，溫中止嘔，溫肺止咳。

從中醫食療的角度來看這道粥，大抵不出能潤肺養胃（由於糙米本身屬性微寒，加點生薑幫助平衡寒性）。說到潤肺養胃，怎能不想起世上最需要的經典代表林黛玉呢！（只有妳自己會想吧！）於是我不由自主的想到《紅樓夢》裡史稱（誰？）最難解的一場陰謀論，那就是「林黛玉的燕窩粥之亂」（嗯？）！

小時候有個習慣，就是吃東西時老愛用腦袋吃，我好像跟自己的感官連接不上那樣，喜歡從故事的情境裡吃東西。舉例來說，吃洋芋片時邊讀著包裝袋上寫著洋芋片的由來，是一個憤怒的廚師意外切片造成，就覺得這洋芋片吃起來變得有滋味了。本來完全不敢碰茄子的我，居然在讀了王熙鳳對劉姥佬講述名菜「茄鯗」的製作方式後，開始愛上茄子。偶爾我跟弟弟喜歡一起想像吃的東西是繪本裡的某種食物，好像東西就變好吃了。

《紅樓夢》裡的名菜不少，小至一盞茶、一道甜品，大到一種菜色都極盡講究，所謂講究並不是食材有多名貴，而是使用的人有多了解他們吃的喝的，什麼季節該怎麼用，簡直專精。別以為賈寶玉風花雪月，從他在第五十一回幫晴雯看藥方時大罵裡頭用藥過猛一段，可以感受到寶玉對中藥材程度上的了解。

關於這道「燕窩粥」在《紅樓夢》並不專屬於黛玉，但有段情節卻至關重要。

──《紅樓夢》第四十五回

這段故事可說是釵黛和解的關鍵之一，此前已經有一段寶釵以姊姊之姿教訓黛玉不該讀雜書（第四十二回），讓黛玉卸下了心房的過程，以至於有這一回寶釵建議黛玉吃燕窩粥能成功的結果。（好啦我這樣說好像寶釵心機很深，可是她本來就心機深咩）

在此之前，林黛玉是非常提防薛寶釵的，明裡暗裡對她所說的話都動不動就嘲諷，不過有了四十二回心結解開的基礎後，到了第四十五回，當寶釵來探望病中的黛玉，問著怎麼看起來身體越養越不好，後面就出現了以上這段話。

這段話裡透露出寶釵的心細與博學，首先誰都不知道她是幾時去看黛玉的藥方的，我是不知道藥方這種類似個資的東西是不是人人都能觀賞，但反正寶釵是查看過的了，想必她此時已經很得黛玉的信任。接著她說人參肉桂太熱，這表示出她很了解黛玉的體質，黛玉此時應該是陰陽兩虛的狀態，有句話說虛不受補，如果身體的動能無法承受進來的養分，自然是吃什麼耗損什麼，人參肉桂本來是為了提振陽氣，如果太過反倒陰虛上火（陰虛上火的意思就是，體內能與陽氣相互制衡的能量太弱，一味的陽氣大軍進攻，火氣太盛）。

成天雜學旁收、博古通今的寶姊姊，非常有邏輯的講述了一段五行分析。以五行的理論來看，肝屬木，能克脾土。今天如果肝失衡了就無法克制脾，脾自然就壞了。所以她就提出要「平肝健胃」為優先，中醫概念裡「脾為後天之本」，林黛玉的虛弱是從娘胎裡就帶來的「不足之症」，這裡所謂的「不足」指的是「先天不足」，而「腎為先天之本」。她的先天之本已然不足，自然要從顧好後天之本來著手。

說到這裡，寶姊姊真是太聰明太有概念，她不只爬梳黛玉的身體狀況、為她解說理論，還提出療養方針，最後她就祭出一劑完全無害的「處方」叫做「燕窩粥」。我們來看看「燕窩粥」為什麼可以為黛玉「平肝健胃」。

燕窩≡
味甘淡平。
大養肺陰，化痰止嗽，補而能清，
開胃氣，潤大小腸，為調理虛勞之聖藥。
冰糖≡
性平、味甘，入肺、胃經。
止咳潤肺、和胃，強身補虛，滋陰祛燥。

這道處方相當簡單，就是燕窩燉冰糖的概念。為什麼明明說要「平肝」，處方裡卻沒有平肝的食材呢？這就要再回到那張五行圖，五行是五種元素相生相克的概念，如果今天想要克制肝火/平肝，就需要往上去看誰能克肝木，金能克木，肺屬金；想要幫助肺就需要能生金的脾土，所以克肝木要養肺金，生肺金要養脾土，養脾土得要心火相助（別忘了黛玉成天的睡不好，心火一定過盛，這時就需要水來克火）......為何去看中醫總是有種「整組壞光光」的感覺，就是來自這張五行圖（嗚）。

好了總之看起來這道處方合情合理，如果要說寶姊姊心機深，根本就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因為她雖心細卻立意純善，後面黛玉說到自己寄人籬下實在不好再要人費心做什麼燕窩粥的事情，寶釵也大方貼心的表示這個小事，她有的是多出來燕窩可以天天送來給黛玉用，不必別人費什麼心。可是，到了傍晚，寶釵派的婆子火速送來了燕窩（就算了），還配了一包之前沒聽過的「潔粉梅片雪花洋糖」，大姊，說好的冰糖呢？名字比較長的糖或許比較高級吧？所以黛玉啥也沒問的就收下了還非常感激。（屁咧，我才不相信黛玉有那麼蠢，可是這裡雪芹大大沒有寫黛玉疑心）

梅片≡
為龍腦香樹脂加工品，或龍腦香的樹幹經蒸餾冷卻而得的結晶，
稱「龍腦冰片」，亦稱「梅片」。
【性味歸經】辛、苦，微寒。歸心、脾，肺經。
【功效】開竅醒神，清熱止痛。
【用法用量】入丸散，每次0.03～0.1g。外用適量。不宜入煎劑。
可以得知，這包潔粉梅片雪花洋糖不是一般的糖，
而是摻了「梅片」（藥材中的冰片）的糖。

這樣看來，這個糖也不是什麼壞東西。龍腦這種成分屬化學分子裡的單萜醇，自是安全不過，沒有毒性。問題是出在用法那最後一句「不宜入煎劑」。
何謂煎劑？國語辭典裡「劑」指的是經調配的藥品，而「煎」的解釋是「熬煮。如：『煎藥』。宋．蘇軾〈絕句三首〉之二：『偶為老僧煎茗粥，自攜修綆汲清泉。』」那這樣燕窩粥是要怎麼來？剛剛寶釵就說過了，要「用銀銚子熬出粥來」。一味本來充滿善意的處方，若是換了一個不宜的用法，那良藥極可能變成毒藥。其實有點像是，精油原本是植物萃取的精質，但你用法有問題（整瓶拿來喝）那豈不是用錯致命嗎？

關於寶姊姊是否蓄意謀害黛玉的推測，網路上有太多精細的推理及引證，有興趣可以找來讀讀倒也非常有意思。一篇想說粥的文章莫名接近三千字，覺得肚子好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