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影集】《返校》#2

庭：這集的第一個驚嚇點還是老師遇難的過程。兩集加起來總共剪了三次。
糖：對，第一集的開頭是我們在完全沒有任何資訊的狀況下，看到她莫名其妙出現在深夜的廢墟教室走廊，然後她不曉得為什麼對著沒有人的地方一直喊學生的名字，那個學生名甚至都還不是傳說中鬧鬼的名字，而是她自己班上學生的名字。所以第一次放出這段開頭的時候，觀眾會非常地霧煞煞，完全搞不懂這人在幹嘛。到了第一集最後才告訴你她為什麼要喊這幾個學生的名字，還有為什麼會跑去廢墟。來到第二集開頭做最後一次整理，告訴你為什麼她這麼深夜了還在學校。因為她打算約談家長，也就是在處理班級事務到這個時間點。這三次重新剪輯與「加筆」老師的遇害過程，確實把整個時間跟事件脈絡順起來，這是一個完整而優秀的倒敘。接著是老師在櫃子裡面目睹的景象，這邊所有學生都回頭看向櫃子，只有「她」偷偷瞄了一眼。
庭：她沒有偷瞄吧？
糖：有喇，她這一卡的眼睛，那個睫毛線，這個角度是設計好的。這個目的就是想呈現出所有人都很驚訝地整個人轉過頭看到底發生什麼，只有她斜過頭偷偷瞄一下。
庭：影集版把這種鏡頭設計「稱為恐怖」，在傳統鬼片應該要嚇人的地方，放置了這種演出，然後也確實成功的表達出恐怖的感覺，這種「置換」就是影集版影像語言最成功的地方，將「恐怖片」的恐怖，「置換」成「白色恐怖」。
糖：所以老師在櫃子中所看到的這個憲兵隊抓學生景象，應該並不是特定某人的「回憶」。而是方芮欣作為一位女鬼在咒殺老師的過程中所施予的「虐殺」吧。
庭：我覺得這裡很有補述空間，去講說這個景象是當年某人（可能就是老師）發生過的事件。
糖：確實，但我猜後面應該沒有篇幅去補述這個老師的東西了。
庭：然後這邊的虐殺場景也是有所安排的，很明顯是政治犯遭受拷問與刑求時的景象，印象好像是叫什麼「老虎凳」之類的，包括雙手反綁的那種「綁在椅子上」的樣子也很明顯。

庭：這邊醒來看見媽媽的地方真的超級恐怖。
糖：對……芸香在經歷完自己咒殺老師的「夢境」之後驚醒，這一卡老媽就靜靜地坐在那邊，這真的跟鬼一樣，鬼都沒有那麼恐怖，整個景故意把燈光弄暗，有夠恐怖。
庭：剛到學校這一幕也很棒。
糖：芸香來到學校的這一卡，透過走廊柱子做了一個視覺把戲。第一幕拍遠景女主角來學校，然後固定機位的狀況下，在下一秒，被柱子遮住的老媽走出來，是「媽媽帶著芸香來學校」，畫面的主客關係瞬間明瞭，張力劇增。超級恐怖，這明明就比鬼還恐怖好不好。鬼都沒這麼兇。然後這段角色的口音是特別明顯的，那種很乾淨的外省腔。
庭：對，而且後面芸香她爸也很明顯。
糖：就是那種很乾淨的，字字分明的，年輕高級外省人的外省腔。接著教官訓話完之後，媽媽幫芸香整理領子這邊，跟第一集帶髮箍的橋段一樣，吼！真的是好噁心喔……雖然這一集後半段我們終於知道女主角家中發生什麼事情，但這動作真的能感受到噁心與壓迫感。
庭：而且這邊台詞特別漂亮，「很丟臉妳知道嗎？」一點多餘的字都沒有。
糖：對，這邊特別厲害的地方是角色固有的「句式」被塑造成型了。妳仔細看會發現媽媽對芸香說話的時候，幾乎全都是反問句，是那種「不准妳反駁」的反問句，這個手法會建立起辨識非常快速高效率的角色特徵，把整個對話的壓迫感往上拉很多很多，真的超！噁！心！的！

糖：老師這邊的設計我覺得很有趣，剛剛看的時候我們也都馬上有反應嘛，第一秒就知道這個角色在故事中的定位。他一走進來，「啊就外省菁英富二代」，然後寫名字「對喇就外省菁英富二代啊」，開口講話「就是外省菁英富二代呀」，結果他突然來一句「我是校長的兒子」，然後大家突然就「疑？！等等？！你不藏一下嗎？！」
庭：這個角色很明顯是帶著一身體制上的絕對優勢走進教室的，但當他把「我是誰」選作課堂主題的時候，卻又希望能帶動大家去反抗體制。
糖：那個年代檯面上可見的反抗者，確實有一部份是這種形象與背景。
庭：我覺得這暗示了他接下來可能會很慘wwｗ他擁有這個身分帶來的優勢，卻又想反抗這個身分帶來的權威，這樣很容易導致他最後沒有立足之地。
糖：沒錯，就是不單純出於傳統恐怖片裡面，好人死得早這種模板上的意義，而是說他所具備的這個身分，抱持著這種年輕熱血的教育改革理念，來到一個這麼封閉的環境裡面，你別說就算把整個恐怖片的大框架拔掉，他也一定還是會死得很慘……
馬克：只有我是不同看法嗎？我猜他比較像是毛澤東那樣，請全國人民寫國事建議書，收集來之後又在背後偷偷玩死那些寫認真寫建議的人。
庭：喔～你說大鳴大放時期。
糖：你講得這個可能性其實完全存在。就是有可能這傢伙是來臥底的，因為他懂得年輕人的語言，所以最知道怎麼跟這些人套話。
庭：可是我覺得他純粹就是熱血笨蛋教師。
糖：熱血笨蛋教師目前在第二集的演出看來，確實比較符合影集所需要的敘事需求，但是不完全否定剛剛馬克提的可能性。不過這種劇情可能放遊戲裡面會更有趣。
馬克：我聯想到大鳴大放是因為他後面給全班學生送禮物，這個很怪。
糖：對對對～他到底怎麼知道這些資訊的？芸香要說是因為名字的聯想那也就算了，但是程家那個8+9的CD到底是怎麼知道的？要知道程文亮把隨身聽帶去學校偷聽，也都是只有到了廢校樓那邊才敢偷偷拿出來欸，很高的機率可能連家人都不知道程文亮的這個興趣，老師是怎麼知道「討好這個學生」要送CD的？所以剛剛講的那個「老師其實是間諜」的劇情發展完全還保留著可能性。
馬克：我只是想說萬一這些禮物裡面藏著監聽裝置之類的……
糖：當年的情治機關確實是會幹類似的事啊。在送禮裡面夾藏你不知道的什麼東西，方便日後吊出來當作誣陷證據。或者是裝作同溫層，要你推薦一下最近都在讀什麼書，就是擺出一副我跟你站在同一邊、擁有同樣的知識水準、擁有同樣的理想抱負、擁有同樣的知性追求，那是不是也該共有一個私密場域呢，所以，介紹我進讀書會嘛～～～進去之後甚至還會放長線釣大魚，比如說會去沿線追查這些禁書是怎麼來的。
馬克：但是1999年應該不至於吧？
糖：1999年應該是已經沒有那麼誇張，但在這部劇的脈絡下，若是真想塞這樣的橋段進來，只能說可能性不為零喇。
庭：雖然我覺得塞不進去了，真要塞這個伏筆進來的話後面展開壓力太大了，需要很強的編劇功力才有機會收回來。
馬克：那我就放心了。我其實沒有很希望他走這個方向，只是送禮的動作真的太怪了，我沒辦法阻止自己不去往這方面想www
糖：我純粹出於一個愉快犯的心態，其實蠻希望可以往這個方向發展www
庭＆馬克：草！！！不要喇！！！
糖：就希望編劇往這個超容易劇情大爆炸的方向走www總之這個熱血笨蛋進教室這一段稍微有點尬。
庭：那份尷尬就是這個角色所必須達成的東西呀，因為他對於這個環境本身就是完全尷尬的存在。
糖：對，所以並不會因為這樣子所以對這段扣分。他給我的感想是「好吧，確實就是這麼尷尬，我完全可以想像萬一現實真有這種熱血笨蛋的話，應該就是會感覺這麼尷尬www」。然後這邊有個奇妙的關鍵字——我是誰。這在熱血笨蛋的原始用意裡面是一種教材，就是希望藉此點醒學生不要再繼續被傳統教育的制度嘎啦嘎啦嘎拉之類的。但是，這句話放到芸香身上卻變成某種開關，不難想像這東西會往後連結到她的家庭衝突吧。
庭：我覺得芸香的家庭設計很還原。

庭：這邊主要是演8+9跟表面乖乖女的不那麼青春的青春互動。我還是要說這個8+9真的超會演。
糖：對啊，演技很自然而且又長得帥，真的很不公平欸，老天爺總是把一大堆多到很奇怪的才華全往同一個人身上塞。
庭：那個痞樣真的很會，我超喜歡他的眼睛。
糖：他的眼睛有一點瞇瞇眼，很容易保持著一種他從很上面的視角俯視你的感覺。
庭：雖然眼神乍看好像什麼都不在乎，但他實際上的表現能看出一種純真。
糖：對喇，這角色可以喇，是很可愛。但是在鬼片的脈絡裡面這種會死得很慘的類型啊www
馬克：我覺得這部不是鬼片的脈絡所以他應該沒事吧……
糖：我只是開開玩笑，我當然也同意喇，《返校》目前這兩集明顯就沒有要往恐怖片的方向去拍。我猜他可能想「和解」個什麼東西，現在還不太明確，但應該大抵是這種氛圍。會這樣想，是因為他放了很多原生家庭的衝突進來。
庭：嗯嗯嗯（點頭如搗蒜）～～～
糖：原本第一集裡面集中呈現的就只是校園這個擬似社會的內部同儕猜忌而已，但到了第二集，很多第一集擺設好的細節，都被整個攤開。詳細描繪了主要角色群的原生家庭衝突。這種作法不免讓人猜想，故事似乎想要「和解」或者「放下」些什麼。
庭：因為故事最主要的目的是希望談論教育體制的問題，所以必須要處理原生家庭這點。而且，跟原作對應比較的話，芸香對應方芮欣、文亮對應魏仲庭，這兩人在第二集都有演出明確的家庭衝突了，那麼沈華對應的應該是張明輝。我覺得他也會討論到校長父子這邊的家庭衝突。
糖：這邊很關鍵，要知道校長當時是不惜壓教官下去，也要把這個班交給兒子耶。我不太確定校長是抱著什麼心態在執行這件事。很可能比較接近「啊兒子整天在那邊喊什麼教育改革，聽煩了就隨便丟個班級讓他去扮家家吧」，這種給小朋友送玩具的心態在安排導師的。但這種安排放到那個熱血大笨蛋身上，之後必然會出問題。所以這邊很可能是第三條原生家庭的衝突線。
庭：我覺得作品在這邊挖得點很棒。

庭：聽電話語音留言這段你覺得如何，我感覺真的很靠杯……
糖：重複播放這個演出是一個很好的設計，但具體手段上，他重複播放所想傳達的資訊似乎是電話那一端有嬰兒哭聲的樣子，代表芸香父親應該跟原作芮欣父親一樣也是外遇了。但我其實直到他重播了第三、四次之後才比較有抓到影集想要給出來的訊息，所以感覺實際演出效果效率不太好，可能得再精準一點。不過光說劇情設計的話這段真的很棒，因為母女兩人被「困在」自己的地獄之中，而背景裡面不斷重複播放的語音留言也是一種循環，也是一種「困住」的感覺。而且鏡頭也是一直用近景特寫去推，一直推、推、推，這個真是……
庭：很有壓迫感。然後這段還有一個在腳本上重要的承先啟後意義，是因為經過這件事之後芸香才決定要去赴約深夜廢墟探險的。
糖：這邊的感覺基本上就是「幹，老媽又來了」，那她又在發瘋了該怎麼辦？芸香得反抗她。所以逃家行為本身就是某種抗議的意圖。那是一種非常沒有效率，而且非常沒有實質收益，但青少年時期為數不多的選項之一的抗議法。

庭：這邊拍學生的互動真的很好笑。
糖：這個純粹就是……他叫許立東對吧？可憐的孩子……
庭＆馬克：www
糖：就是說許立東啊，你為什麼連生在鬼片故事裡面都能當這種角色定位啊？如果你今天是在一部校園搞笑漫畫的話，這種角色出現很正常，我會覺你很可憐很好笑。可是你今天都已經轉世到一個鬼片的次元了，你怎麼還是長這樣？！太可憐了吧www 編劇是不是很討厭許立東這個名字啊www感覺除非是什麼國中時期被叫這個名字的討厭鬼追過，然後想要報復他之類的所以故意把他寫成這樣www
庭＆馬克：www
糖：我只想得到這種可能性啊！不然你創作者要怎樣才有辦法跟一個角色有仇到這種程度啊？「許立東你去後面喇！」
庭：「幹不是說好不能喊名字嗎？！？！？！？！」
糖：我覺得這部整個播完，完結了，許立東的淒慘排名都還是能排到TOP榜上www就是鬼片裡面遭遇最慘，可是他慘的理由跟鬼片一點關係都沒有的那種www
庭：如果接下來他還有戲份的話，就會是一直被CUE到一直被抓出來消費一直受苦受難，但是最後活下來的那種傢伙www
糖：就是那種諧役嘛www負責被迫害的www不過我其實沒有很希望他一直反覆出現www怎麼說呢www就是，我懂你的難過，但原諒我解決不了這個問題www

庭：這一段我想談她們的親子關係如何（可能被）還原，連結原作相關的話首先想到《還願》的設計。用植物來象徵親子的回憶和約定，還有父親交付給女兒的「寄託方案」是寫日記，這兩點都跟《還願》的設計很像。這個完全可以連結到芸香後來嘗試文學創作的部分，也就是，很可能芸香並不全然「為了遵守」和父親的約定而行動，但這種約定的想念在她心中經歷過轉化，成為了她現在對寫詩的興趣。後面老師邀請她加入詩社這點也可以和這邊連起來。
糖：可是如果要用這點來當作家庭問題突破口的話，就會額外增加一個篇幅上的負擔，必須空出一點位置去處理「那個人渣老爸」怎麼圓回來。
庭：不用擔心這個，因為這段設計的目的主要是要將芸香成長過程中缺乏父親的那種需求，轉移到老師身上。
糖：確實這樣看的話就可以跳過垃圾父親，順利的將芸香在原生家庭中對男性長輩的典範崩壞，在熱血笨蛋老師的輔助下，獲得補完。這感覺很可行。
馬克：可是這樣就不太算是解決原生家庭的衝突了吧？而且也不太能說是「解決」。
糖：該怎麼說呢……這位母親的問題值得被解決嗎？這種失格父母，對孩子的人生造成這麼嚴重的負面影響，他們的問題真的值得浪費寶貴的篇幅去解決嗎？雖然我不知道編劇是抱持著什麼心態在設計這對父母，但我自己的個性是覺得他們不值得喇。如果故事最後只有芸香透過書寫、創作的方式而得救了，一旁的母親卻還是那個鳥樣，那也完全說得通。
馬克：那樣的話……很真實……
糖：然後提個稍微有一點題外話的，關於這段小孩子目睹父母吵架現場這段。我其實不太確定怎麼表達這種感覺，可能影集的演出內容變相證明了這種橋段的普世性、泛用性真的很高吧。只能說，幾萬家的悲傷來自於差不多的那幾句台詞。哪怕你跟整個編劇團隊、導演團隊、原作遊戲的製作團隊，一點連結都沒有，但他們筆下的這種情節，當中的台詞，居然能跟自己記憶中的那份錄音檔幾乎一字不差，這真的是很……
馬克：剛剛聽你們一直提《還願》，會不會怕芸香故事走得跟遊戲劇情太過相似？
糖：不至於，因為《還願》裡面是超級BADEND，所以如果芸香這邊選用跟遊戲很相似的劇情設計，然後走了一條GOODEND的話，應該也沒什麼問題。
馬克：了解。
糖：因為不管《返校》還是《還願》都是超級無敵BADEND，而且是那種根本想不到IF線可以走的那種程度。
庭：原作遊戲這種結局早就固定了吧。
糖：我說的不是遊戲分支設定，不是玩法意義層面的，而是說劇情結構層面，是糟糕到哪怕玩家靠妄想力介入，都沒辦法拯救這個故事的意思。

糖：老師這個我還是想吐槽，雖然送「芸香」本身是一個很文青的舉動，而且芸香詩社的這個連結也相當不錯，就像我跟剛剛查到的資料一樣，這個詩社與遊戲原作中的主題曲《雨夜花》其實有著一線脈絡，純純就是這個詩社中出身的。這種安插進來的小小細節設定雖然不一定會發揮很大的作用，但在命名、植物之類的地方已經算是很酷的彩蛋了。但哪怕已經很酷了，還是沒辦法減免這種違和感。就算這個情境真的很文青、就算雙方都是高級外省人、文化語境比較近似，但不管怎樣，家訪送一盆花都很怪。
庭＆馬克：www
糖：你是來做家訪的，到底要怎麼自圓其說啊www萬一演到後面他突然告訴我說這位老師其實是個變態，我可能也會信，就從送禮物這邊開始懷疑他www
庭＆馬克：www
糖：芸香這個還不是最誇張的，後面文亮那邊的唱片才是。
庭：那個真的怎麼圓都沒救了www
糖：他到底怎麼會知道，而且還裝熟去送吶？！我想到可能有辦法補圓的方法，大概是之後補述，程文亮在「我是誰」的這篇作業裡面，寫下了他對音樂的愛好與嚮往，然後老師才想出送禮物這個點子。
庭：我想到一個更好，而且跟原作遊戲有所連結的自圓其說方法。就是學校老師其實有個小本本，裡面有記錄每一個學生有問題的地方。包括他們的家世、成長背景、不良嗜好、參加過什麼比賽，比如說像是誰誰誰有抽煙紀錄，然後程文亮就會寫說「喜歡聽靡靡之音」這種。
糖：那我懂你的意思了，就是說學校其實有個壞學生檔案，有意圖的在蒐集學生的各種私人紀錄，但是沈華做為一份教育改革者，反過來利用這份資料，使其成為與學生建立連結的工具。這個點子很棒，但還是無法彌補送禮物這段很尷尬。
庭：我覺得沈華這個角色本身在故事裡的出現就是尷尬，所以其實不差這邊這一點，而且他的這種尷尬會隨著故事推展而消解才對。

糖：這邊接下來是程文亮的原生家庭衝突。這在我們第一集就討論過了，他一邊很排斥所謂繼承家業的責任與壓力，但同時卻又一邊會有「拎北是程家第五代」的那種歸屬感與驕傲感。在這一集就把癥結點演出來了，關鍵在於他阿公。這一段我覺得程文亮老爸演得特別好。
（糖：我一直念錯名字對不起）
糖：後面老爸在做法事的時候，老爸被程文亮喊住時會愣一下、還有看見兒子反應慢半拍的時候罵小孩的句子，居然是「啊你是嫌我不夠緊張喔」，這些片段讓觀眾完全可以理解，程文亮在這樣的父親背影下，為什麼會典範崩壞，並且轉而把對家族的榮譽感投向阿公。老爸這邊演出的這些微妙的、小小的、怯懦、窩囊、不成熟，都很關鍵。雖然老爸這種個性的設計在第一話裡面是透過父子鬥嘴來表現，我們當初看第一話也都覺得這對父子很可愛，但到了第二集，把細節攤開，你就會發現那種「鬥嘴」背後其實藏著很大的問題要面對。不過文亮家的問題應該是比芸香家來的容易化解喇。
庭：後面老爸帶著兒子向校長道謝，然而實質上是道歉這點也是，體現了父親某種層面上已經被體制馴化，或者是對體制，對現代，對傳統文化的落後進行「投降」了。
馬克：我覺得不會處理，大概文亮家的背景設定只會像是《通靈少女》那樣，作為一種角色特質襯托而已，不是主線的重點。
糖：不要用《通靈少女》比喇～～～
庭：我反而覺得絕對要處理。
馬克：純粹是他演出來的衝突感覺沒有大到需要處理。
庭：我覺得這其實非常巨大。
糖：演出中的「衝突戲碼大小」或許不是關鍵，而是在於，編劇已經精心安排了這些細節演出，這些都不會憑空出現在腳本上面。父親在做法事時，微妙的、小小的錯愕、顫抖、愣一下、不成熟的表現，那些東西都必須有演技指導介入才會跑出來的，背後必然是有腳本與導演的意圖在，足以推論後面劇情應該會想處理程文亮的家庭矛盾。
庭：因為作品核心想談的是整個教育體制的問題。我覺得這兩集看下來編劇很明顯有個意圖，是想要將「白色恐怖的體制」問題，附著、寄生、盤繞、並長出另一種姿態的「扭曲教育的體制」。所以這正是為什麼必須要談論角色的原生家庭，因為我們都知道家庭環境對於教育成長有著非常巨大的影響占比。
糖：我也同意這個看法，所謂「私校管得嚴」一直以來有個冠冕堂皇的宣傳詞，就是「代替家長管教小孩」，直至今日都還有私校、貴族學校在宣揚與販賣這套價值觀。所以談論教育體制的影劇作品才必須要放很多比例，來處理每一位主要角色的家庭樣貌。所以我猜《返校》後面應該還是會認真處理程文亮的這條故事線。

糖：三十年後的魏仲廷，來替學姊掃墓，探望學姊。
庭：這一卡他跟山腳下的文亮對望這邊有什麼意義嗎？
糖：我猜是因為他感知的到某些「什麼」吧。這個角色應該是目前最難以談論的，因為他的身上一直圍繞著某種瘋癲跟懼怕，所以他在劇中的種種行為要對故事本體產生意義，都還需要一點點時間沉澱。就像第一集裡面他一直巴著收音機、還有程文亮一家為什麼要照顧這位中年瘋子、以及這邊他看望學姊的時候有一點似有……（詞窮
庭：若無？
糖：對，他又有一點似有若無的看向這支法會隊伍，他好像能夠感應到，三十年前的事件還沒完。那麼他之後有沒有辦法繼續在故事中扮演主要角色呢？覆蓋在他身上的這種迷霧要怎麼處理，就會是一個之後的看點。

庭：作法會這邊有一幕，香灰好像飛到沈華的臉，然後他就停下來把灰彈掉www
糖：這個動作完全符合他在劇中擁有的身分——權貴階級第二代的年輕人。這種小細節設計的非常好。
庭：這卡是特別去TAKE父子兩人的。
糖：這種對比就很明顯，他父親作為三十年前事件的當事人，身為權貴階級第一代，他就站在旁邊，一副非常端正莊嚴的舉著香。與之相對的沈華卻選擇把香灰拍掉。這種巧妙之點在於，比起直接讓父子正面吵架，或者是讓父子當面討論班級要怎麼帶、討論教育改革理念之類的，那些「直接」的衝突手段而言；這種對於同一件事情擁有完全相反思維方式的細節橋段，反而最有說服力，明確的向觀眾預告，後面父子兩人的差距、隔閡以及必然衝突。
庭：我猜表面上更先發生的衝突應該是他與白教官。你看剛剛校長走過來的時候，是帶著他們兩個人。
糖：恩，剛剛一群老師往兩側散開，空出一條「紅毯」給學校管理階級走的時候，他們三人的站位顯然是有所講究的，依照角色之間的權力關係設計過。
庭：所以我們之後可以預期的沈華應該會跟教官與老爸分別產生不同層次的衝突。

庭：我覺得我們之後要討論的一個重點可能是，在影集版中，鬼的出現有什麼意義，他跟遊戲裡面所代表的意義一樣嗎？
糖：芸香闖入廢校舍並且遭遇到鬼這一段，演的是一個被包夾的情境。帶著頭套的這一位應該就是所謂政治犯的形象，然後行軍而來的這隻隊伍應該是要來抓這個政治犯才對，所以這邊他的安排我有點看不懂。
庭：那群列隊而來的應該不是軍人而是學生。我覺得這段的演出應該是學姊輪迴的一部份，學生隊伍可能是某種罪惡感的體現。
糖：我覺得你講得很可能對。因為原作結局中學姊被困在這個校舍裡面，並且不段地循環屬於自己的阿鼻地獄。這樣想的話，那位政治犯可能是因為學姊舉報而被抓的，另一面盛氣凌人走過來的可能就是她對這種記憶的罪惡感？
庭：這個場景有特別配合校園做法的戲剪接。
糖：所以之後每一次進入到涵翠樓這個地點之後，裡面所演出的各種「鬼」，基本上可以視為方芮欣「死後的心相世界」？也就是說這些鬼的戲，實際上是在演遊戲中的那個「循環」。因為我們「玩」不到這個循環，所以讓芸香闖入這個空間去「看」這個循環。仔細重看一遍會發現這個循環好像沒有要去傷害芸香，雖然她被包夾在中央很著急想要逃走，但這個循環似乎沒有意圖去跟芸香產生互動，很可能這邊鬼的演出就是涵翠樓這個場地、界域，本身的一部份。

糖：存檔點這個梗還蠻巧妙的。我沒想到會這樣子用，芸香全程就是一個「let me in！！！」的狀態www
庭：結果這邊只有紅色的光，讓觀眾下意識感到安心結果其實沒有神壇能存檔，反而一轉身「幹，怎麼是音樂教室？！」這種詐騙真的是很不OK（稱讚意味
糖：順便提一下當初音樂教室那個拍手，玩的時候真的被嚇死，整個人跳起的那種……

糖：最後便是芸香寫詩。表面上寫詩這件事情似乎是對應著老師對學生所說的「你要發掘自己，仔細思考你是誰，不要再被學校箝制」等等呼告。雖然在其他學生身上可能確實有機會達成這種呼告的正面意義。但是到了芸香身上這句「我是誰」的問句，卻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反轉，變成芸香被鬼附身的情境。最後方芮欣跟芸香一起出現在鏡子的景框內，在虛構影像空間裡面對視的時候，標題打下來《我是誰》——方芮欣。我們可以看到芸香被方芮欣附身之後一整個人容光煥發，她突然敢在全班面前發表詩作，這是以前她媽媽不可能准許她做的事情。她還因此回到了第一集被帶上鬼牌之前，那種被全班環繞、仰慕的狀態，老師也因此邀請她加入詩社。她的一切都突然變的意氣風發，就只有程文亮在後面覺得好像哪裡怪怪的。
庭：只有程文亮全程皺著眉頭。
糖：尤其這一集前半他跟芸香聊天的時候正好提到「看見鬼的方法」，其中最糟糕的一種原因就是被鬼附身。
馬克：最後這段發表詩作的時候，鏡頭全程沒有帶到嘴巴以上，這個手法非常有效，看著感覺很不安。
庭：這樣看起來，一二集在腳本上應該是一個的段落。
糖：這可能跟他放上OTT平台的更新模式也有關聯。
庭：第一集看完覺得搞不清楚狀況的東西，都會有效率地在第二集一一攤開。
糖：剛剛馬克說的「鏡頭不拍出主體」，這就是一種來自鏡頭的提問法，最後芸香發表詩作的時候，這整場戲的鏡頭設計就是在追問「我是誰？」。從標題、詩作的主題、到鏡頭，全都在問這個問題。記得第一集芸香剛到新家的時候，很快就拿了一張白色毯子去蓋住鏡子，顯然鏡子會召喚某種不好的記憶，而她也對這件事保有對策。但是到了第二集收尾，這邊卻變成主動把遮蓋物取下。
庭：我覺得這個設計很妙的一點在於，乍看之下芸香好像透過詩作展現了自我，但觀眾都能看懂，實際上根本不是那麼一回事。
糖：就像剛剛提的，這種正面意義可能會發生在其他學生身上，但女主角身上卻剛好反過來。表面上似乎是女主角曾經追求的一切都回來了，但那些東西不過只是被鬼附身後暴風雨前的寧靜而已。
庭：我感受到更深一層可能是，這種設計似乎有某種批判老師的意圖，在批判著天真以為教改成功的那種熱血笨蛋。
糖：那我懂你意思了。就是說，芸香乍看之下是教改成功的案例，但劇情的內面是透過這種設計去反諷自以為是的教育改革者。
庭：我對這點有些擔心。
糖：只看這一小段我很難判斷故事有沒有這種意圖。但是如果這種相似的設計之後再出現個一兩次的話，那就很可能要走這個方向了。
庭：因為到了結尾老師邀請芸香加入詩社。很明顯之後芸香會不由自主地開始從沈華身上尋找失去的父親的影子，然而師生戀劇情其實是非常容易遭受批判的東西。在原作中師生戀的情境被描繪的過度美化，而到了影集版我會期帶編劇把師生戀中那種不平衡的權力關係、那種不安狀態下的情感拍出來。畢竟沈華這位熱血笨蛋再怎麼有志向，他終究是教育體制生產出來的東西，這份感情中的不穩定性必然是揮之不去的。
糖：你講的這個算是一顆，非常不明顯，可是只要點燃，殺傷力就會非常恐怖的未爆彈。
庭：我不確定到底該不該往這方面走。
糖：我也不確定故事有沒有這份意圖，但可能性確實有。
庭：我又想想覺得腳本可能不會那麼積極去批判師生戀這件事，因為在追劇之前看了編劇團隊成員之一，在PTT上面分享的創作筆記。
（糖立刻爬文）
庭：根據那篇創作筆記可以看出來，他似乎很認同原作中張明輝的遺言。所以我猜編劇應該不會直接輕易地化約，去批判沈華這個角色的教育改革失敗，而只會把他的失敗當作是體制整體所造成的悲劇。
糖：我看完那篇了。他的說法是，這整部作品的收尾部分，是「想通了」原作老師的遺言之後才得以完成的。那這個熱血笨蛋後面應該會很有趣。
庭：我很開心看到原作角色在影集版裡面都被向下挖深了。
糖：基本上可以把原作人物與影集版人物全部畫上連連看，並且在此基礎之後，影集版更將許多遊戲中難以處理的問題成功加入故事中，所以也不只挖深，還有拓寬。

糖：最後收尾我想談一點是，學校辦法會和芸香擅闖涵翠樓互相呼應的這一段，實在拍得太長了。
庭：但是我好喜歡看法會喔。
糖：整體氣氛很好但就是時間佔比太久了。
庭：我完全不覺得耶，反而很享受。
糖：好吧那可能我對這種民俗橋段有著先天反感吧，我的問題。
庭：從這邊出發我覺得應該談談作品是怎麼呈現民俗元素的。目前看來《返校》應該是很積極地想要把傳統宗教文化中好的、正面的、安定人心且長久有效那一面拍出來。
糖：關於這點我覺得切入角度在前半段有個程文亮對於自己工作的自嘲玩笑——「他們來解籤的都是求個心安喇，其實他們心裡早就都已經有答案了」。我認為這段就是一種，既成功地拆解宗教的神祕性，但又不會說非得把這整個傳統文化給拆台不可的態度。這邊編劇採取的策略就是，在一邊拆解掉迷信的負面神祕性之後，同時去肯定宗教作為一種精神上的依託是個有效手段。我自己也是比較站這邊喇。所謂信仰都是建構出來的，但這份虛構的精神，所可能引導並形成的社會組織、動員的社會資源、以及內部所串起的社會力量，是可以實質有效運轉的，在此之上在更加因為宗教宣揚的正面教義，而讓這些社會能量產生正面意義。我不去管祭拜神明這件事的虛實與否，只要宗教信仰與其組織能夠對社會帶來正面力量，那他就是好東西。而影集目前看來也應該是要從這個立場去下手。在《返校》裡面用力地去嘗試論證民俗信仰在鬼怪故事中「該有多重要」或者「該有多不重要」，其實是很沒有意義的，編劇顯然想繞開這點。宗教信仰作為一種輔助力量，要如何去從旁協助這種學校體制的拆解與重建，才會是故事應該處理的重點。所以程文亮這個角色才會特別具有意義，因為他就是這份「信仰的正面意義」的載體，必須要有這個角色，才能夠讓剛剛講的那些東西介入故事。
庭：這種作法應該也是比較當代的視角。在當代的文學創作中，似乎不那麼想要把「除魅」放在第一要務。尤其是當「傳統宗教文化」與「國族建構」得以勾上邊的現在，略過「除魅」似乎才是比較高效率的做法。反例來說，以前比較早期的鄉土文學如王拓的《墳地鐘聲》，裡面情節其實跟《返校》有許多表面上的近似，同樣是校園體制出了問題，並且因此害死學生，然後校方不願面對體制本身的缺陷，而是轉向依靠民俗力量祈求解決。但在王拓眼裡，不只是校園體制需要批判，連愚昧的傳統信仰也應該全面拆解。兩相比較就能感覺得出來，文學創作中對本土性建構的手法，還有看待傳統宗教的視角，在這些年間的變化。
糖：總結一下，本作之後切入傳統民俗的視角，應該會著重放在社群中的正面力量。程文亮在處理好對家族的矛盾情結之後，應該會作為重要的支持者與正面介入者去參與故事，然後會著重強調，「文亮的這份純淨，是來自堅定信仰賦予他的信念」，把他作為民俗元素的主要載體。
馬克：不過說到底，本來這部作品的先天體質也就不允許民俗元素對故事發展介入過多吧。不然會顯得太機械降「神」了。
糖：總之很好看啊，期待下禮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