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城市,有著希臘式的白色建築,乾淨、整潔,井井有序。這裡的居民,不論男女老幼,每天出門必定會穿著整齊的白色西裝、制服。我們的地面也鋪上了白磚,整座城市放眼望去,淨是一片潔白的景象。這並非是法律強制的規定,而是我們長久以來的習俗。我們以自己的城市為傲,也以身為這座城市的居民為榮。我們自律、和平、守法,在這裡每個人都安分守己,犯罪率趨近於零。去年的案件共有三起,全是竊盜行為,犯人皆是外地來的商人。我們將他們送到鄰鎮受審,不讓一絲犯罪的氣息留存在這純潔之都。
然而從上個月起,我們的城市發生了可怕的事件。
就如同前述的說法,這是一座犯罪率極低的城市。自從建都一百五十年以來,最嚴重的犯罪也僅止於竊盜案。而這樣令人寬慰的紀錄就在上個月劃上了休止符。一名年輕的少女,被發現陳屍在一面白牆前。她的頸部有一道怵目驚心的裂口,鮮血染紅了她潔白的制服以及蒼白的臉蛋。
甚至在白牆上留下了大量無法抹去的血跡。
說來可怕,當居民第一時間發現屍體的時候,並沒有馬上報警、尋找兇手,而是出動了大量的人力,想辦法要抹去牆上刺眼的鮮紅。也許在耽溺於和平現況的人們眼中,滿牆的鮮血破壞了他們對平穩生活的想像,以至於不顧一切的想湮滅它。
在發現一切的舉動都是徒勞無功之後,居民們才打了電話報警。警察用白布將屍體蓋上,彷彿連多看一眼都不願意似的,迅速地將屍體送上了車。隔天的新聞報導並沒有提起這起殺人案,斗大的標題仍是虛偽的和平景象。警方並沒有找到兇手。他們忙著處理那面白牆上的血跡,最後決定直接將牆體破壞。破碎的磚頭被扔入海裡,如同那少女的屍體一般。
而就在幾天內,城裡的白牆全都被鮮血染紅了。
警方並沒有接獲其他被害者的消息,他們半信半疑地將牆上的血液與少女進行比對,得到了一個令人不敢置信的消息。染紅整座城市白牆的鮮血,都來自於那位被殘忍殺害的少女。有些有信仰的人,認為這是少女的詛咒,應當撈起她的屍體,誠心祭拜,但屍體早已沉入大海,根本尋不著。
而就從鮮血染遍整城的白牆那天起,我們才真正見識到了地獄。
所有對外的聯繫方式全被封鎖了。工程師們每天試圖找出科學的解釋,最後仍必須接受看似迷信荒誕的說法。是少女的執念,將城市牢牢鎖住。更可怕的是,城裡囤積的食物與維生物品,以驚人的速度不斷的腐敗。不到一週,城裡已經沒有任何新鮮的食物以及飲水了。
在這段時間裡,城裡的人們仍舊每天穿著白色西裝出門。他們臉上堆著微笑,虛偽地向彼此問好。走在鮮紅的城市裡,白色的人們顯得格外顯眼。直到人們終於認清,再也無法回到過去和平的生活時,虛假的外皮終於不再被需要了。
他們脫下西裝,為了一塊腐敗的肉大打出手,甚至不惜殺人。每天都有人慘死街頭,原先引以為傲的秩序蕩然無存,只剩下最原始的慾望在支配著。當最後一塊腐敗的食物也不剩的時候,飢餓的人們開始吃起了同類的屍體。直到此刻,我才驚覺,過去的自己是多麼地自以為是。我們自詡最有秩序的城市、最優秀的居民,然而一旦面臨生存的危機,我們活得比誰都還骯髒。我在電視裡看過災區的人們,他們即使在最困難的時刻,都不忘扶持彼此。因為他們知道,想要活下去,必須靠著身旁的夥伴。
而我們的人為了活下去,可以毫不猶豫地殺掉身邊的人們,哪怕是自己的親人。
原來沒有了白牆,沒有了潔白的外衣,我們不過只是禽獸。
我躲了起來,不斷地複寫以上的文字。希望有朝一日,當有人終於發現我們的時候,可以了解究竟發生了些甚麼。我堅決不吃人肉,靠著意志力堅持至今。死亡離我非常地近,但我可以驕傲地說,直到生命的最後一刻,我沒有丟棄我的尊嚴。
我聽見有人破門而入的聲音,伴隨著非人的嚎叫。我看見再也不是人類的生物朝我狂奔。那是這座被鮮血染紅的都市,最後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