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夜至深時,最寒。漫天星斗撒落頂上一片青黑蒼穹,一鉤彎月西沉山頭。小蒼山山腳下的那株五百年老梅,殘梅猶存,梅香一陣陣地順著樹上一個小人兒的呼吸進入小人兒的經絡,順流而下,敲敲弄弄十二經脈的各個經穴。小人兒怕冷,特特地裹著一身棉被,秀目緊閉,鼻息酣睡。
那小人兒就是偶爾愛搞些稀奇古怪事兒的趙菁。
當東方天際漸漸紅了起來,小妹慢慢地睜眼,醒了。她一睜眼,映入眼簾的是逐漸熱鬧起來的黎明豔彩。一片紅紫先緩緩漫染了夜雲,喚醒了天空;接著,幾筆金橙橫畫過地平邊際。就在紫金橙紅繽繽紛紛粉成的紊而不亂時,一輪旭日緩緩東升,終於亮了東方一際白。
小妹瞧著黎明日初起,笑了。她直起身,倚坐在老梅樹樹幹上,任由睡亂的髮絲垂在小臉上,笑笑地凝望著越來越亮的魚肚白。她慢慢地閉上眼,默念了幾句話,一點青藍色的心犀浮出眉間,望遠處飄去。
過了不知多久,小妹靠著梅樹小寐了起來。驀然,她聽見底下一聲再熟悉不過的呼喚:「小妹。」她笑著睜開眼,底下果然站著芸香。芸香穿著春襖,略圓的臉蛋被料峭的春寒冷得紅紅的,從來就文靜的面容這時顯得可愛極了。她揣著一個包袱,不時得空搓著手。
「芸香,上來!」小妹說道,先伸出手接過了包袱,又把芸香拉上樹來。
「你看起來挺冷的啊。來,跟我一起裹著棉被。」小妹打開捂暖的棉被,讓芸香靠了過來,再把自己和芸香裹起來。
「好香,你帶了什麼吃的?」小妹垂涎道,看著芸香帶來的包袱。
「我昨晚做的酒釀饅頭。」芸香打開包袱,拿出兩個小巧潔白的酒釀饅頭遞給她。
小妹接過,狼吞虎嚥起來。
「就這麼餓呀?昨晚是不是你又被你娘罰沒晚飯吃呀?」
「就是呀。」小妹吃完兩個小饅頭,向芸香伸手再要。
「這回又是惹了什麼事?」芸香忍不住笑了出來。
「前幾天我二哥問我想不想習武,我求之不得呢。二哥是個言出必行的君子,還真的在昨天給我找到了一個師父,聽他講,還是他的同門師兄。二哥就跟我媽提了讓我去習武幾年,改改脾性,說我吃點苦頭,也就學乖了,不會在家給媽惹麻煩。可我媽竟又不肯了。說什麼姑娘家去學什麼拳腳,以後怎麼嫁人。」小妹又吃完一個小饅頭,芸香又遞了兩個給她。
「我聽煩了,忍不住說,嫁不嫁人也要看我的意願,憑什麼年紀到了就要把女兒們都趕出門?我也知道這句話不該說,可是就沒忍住。這話說了,我媽當然氣壞了。昨晚不准我吃飯,還要在院子裡罰跪,要等到全家都睡下了我才能回房。你想,我怎麼會委屈自己呢?」小妹狡黠地向芸香眨眨眼,芸香哈哈笑了出來。
「所以呀,我跪了一會兒,趁他們不注意,把我的棉被偷拿出來,就跑到這老梅樹這兒來睡覺了。只不過跑出來時,得躲過二哥的眼睛。二哥畢竟是有真功夫的人,被他抓住了我還走得了嗎?」小妹噘嘴吹了一聲口哨,「芸香,你這酒釀饅頭真的是天底下最好吃的!」
「小妹,那你真的準備要拜師習藝了?」芸香想了想,慢慢說道。
「那是當然。我早就想學著二哥了,只可惜我不是男孩。記得二哥也是跟爸媽吵翻了,就離家出走了。幾年後,他再回來,就成了一個高手啦。要算英雄豪傑,當算我二哥一份。」
「我。。。我也可以跟著妳去拜師習藝嗎?」芸香問。
「你也想去嗎!那太好了!我本來就想要問你。咱倆這麼要好,要我一個人上小蒼山學藝,那我可真是憋死啦!」
芸香露齒而笑,看著開心的小妹。
芸香有自己的打算。她家貧困,兄弟姊妹又眾多,若自己能夠找一條出路,讓家裡少張吃飯的嘴巴,豈不更好?更何況小妹是他打小就要好的姐妹,她也捨不得小妹離開自己去學藝。
「那我跟我二哥說去,相信不是難事。」
「你還要不要饅頭?這裡還剩幾顆。」
「你吃吧!」小妹說道,雖然肚子還是有點餓。
芸香斯斯文文地拿起酒釀饅頭一口口吃著。
「對了,我們入門學藝後,就不再是此刻的我們了。到時必定是脫胎換骨,和現在大不同了。咱們給自己取個新名字吧?」
「我倒不覺得學藝前後就讓我們變了個人。你還是你,我還是我。只不過多會了點兒東西。」
「哎,真是的。或是,我們學學那些名士文人給自己取一個字,好不好?」
「你說好就好唄。」
「那麼,我的字就是。。。」小妹說著,抬頭看見白雲在天。「我就叫羨雲吧。」
「有什麼典故?」
「我趙菁,此生只羨白雲不羨仙!」
芸香噗哧一笑,差點沒把包袱給落到樹下去了。
「好個豪氣干雲啊!」芸香嘲笑道。
「別光說我啊,我看你自己都還取不了什麼有意思的字呢。」
芸香低頭半晌,只覺殘梅猶香,脫口道:「郁馨。」
「郁馨?郁馨。」小妹來回地把這兩個字唸著,喜道:「還是你比我有意思,這麼雅的兩個字。」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天上白雲浮滾,仙梅陣陣殘香暗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