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東西照理說該要一直都在那兒的,卻一夕之間通通消失了,從此只能往老照片和老電影的背景裡找尋。例如鐵條噴上白漆彎成U字形、交叉織成的安全島圍籬,例如話筒長得像啞鈴的芥末綠撥盤式電話,例如紙蓋封口覆以玻璃紙、鑲著一圈拉繩的牛奶瓶,例如手工彩繪、一片片拼起來的電影看板。
偶爾看第四台重播二三十年前的三廳式瓊瑤電影,咖啡廳桌上必然有一只雕紋瘦腰的白色小花瓶,插一朵紅玫瑰,「不正經男配角」與「嚴厲的中年企業家父親」皆須戴漸層顏色的橢圓形墨鏡。鏡頭帶到外景,空曠的大馬路上人車稀少,計程車尚有紅白藍黑各色塗裝,一律長得像火柴盒,慢吞吞地開過來掠過去,那比秦祥林的大翻領襯衫和林鳳嬌的兩抹腮紅更能使人發思古之幽情。
然而身在其中的人不會知道這些,懷舊和鄉愁云云,是必須拉開一段距離才會出現的。距離一旦拉開,愈是平凡猥瑣的生活細節,愈蘊含著豐沛飽滿的集體記憶。有些現在視而不見、甚至惹人嫌惡的東西,過幾年回頭看來,也都成了「時代氣味」的載體。
比方包盛生鮮的「紫灰相間寬條紋的塑膠袋」‐‐更常見的是紅白相間的版本,這個小說家朱天文筆下「醜中之醜,惡中之惡」的物事,也算台灣特產,走遍世界,皆不見塑膠袋有此形制‐‐或許等它真的絕跡了,就會變成世紀初的懷舊紀念品亦未可知,等著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