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家小檔案】
蘇莘媞,1994年生於臺灣臺北。
2017年畢業於國立臺灣藝術大學美術系學士學位。目前為北京中央美術學院油畫系碩士生。
魔幻又純愛的虛實交錯
從小就喜歡翻閱家庭相本的莘媞,對於相片裡早已記不得的往事,卻有自己年幼身影作為鐵證的影像裡,時常有既虛幻又真實的感受。每當父母聊起自己毫無印象的過往趣事,也會很自然地從腦海裡選擇某張相片上的自己,作為配對去想像事件的畫面,久而久之,具體的事件搭配圖像記憶延展出來的虛構,竟也能在清晰的影像裡騙過自己,好像這一切都很真實的存在過,而這樣的感受漸漸地越來越強化了她對虛幻與真實之間既融合又模糊的界線。另一方面,在九零年代出生的她,「電腦課」是義務教育規劃的課程之一,「網際網路」是並行在現實生活中同樣具體存在的世界,更別說大量串流的資訊與全球化的媒體現象。這是允許在現實與網路之間建構雙重身份/認知、在觀看與凝視之間使權力游移的世代。
這樣的背景使得她心裡有份恣意的幻想,喜歡在真實中建構虛幻,又以虛擬來強化她感知人、事、物的存在,如此在虛(想像力、網路世界、媒體文化)/實(真實的日常生活)交錯中創造情境的魔幻感,正是莘媞自身所散發的特色,也是她面對創作重要的情感元素。從她陸續發展的三個系列作品《個性化肖像》、《遊歷》,與這次展出的《時間戀人》,都是很好的說明。
從觀看家庭相片去探討記憶的真實與虛幻所發展的《記憶博物館》系列。
《個性化肖像》是藉由對電影明星、動畫角色片面又主觀的形象認知,與自己的人格做相互對照。形式上是些將動畫角色作為構圖基礎,再重疊出刻意模糊的影星肖像,最後加以勾勒出簡單的人臉圖樣,創作多重又扁平的形象。起初的動機如莘媞所說:「高中時為了交朋友,我放大自己特定的情緒,將自己設定成一個性格鮮明的人,好讓大家被我的人格特質吸引,我一直覺得那是我最有存在感的時候。」,其實《個性化肖像》就是在探索與記錄自己在別人眼中曾經存在過的樣子。
而《遊歷》與《時間戀人》,是以谷歌地圖(Google Map)的街景服務發展出來的系列作品。2005年問世的谷歌地圖,隨著不斷優化與擴張的內容,它能導航路線、查詢路況、規劃大眾運輸、瀏覽街道、提供店家資訊等多項功能,幾乎是人人必備的電子地圖。但對莘媞來說,這套裝載大量檔案的資料庫,最主要的功能就是「待在家就能看到各地風景的旅遊平台」,她好奇這些從未去過的地方,也想看看別人口中所描述的國家是不是她想像的樣子,透過螢幕翱遊世界,打破了經濟、身份、時間等條件限制,即便街景服務只限於紀錄當下的定格時空,也容易以偏概全—「如果我永遠都沒有去過越南,我大概會覺得越南的小吃攤都擺著那種藍色的塑料椅」,但這種蒙混自己的出國感,長期的瀏覽之下也讓莘媞形容「越來越趨近於真實」,這是她日常的樂趣。
但真正開始以街景服務創作,其實是因為談了一場遠距離戀愛,頓時谷歌地圖除了是旅遊平台,還多了一層寄託的意義,她有意識的知道,此時瀏覽的未知領域是所愛的人生活的地方,也想像對方在異地生活的模樣,這種身理上被迫分離的狀態,不得不轉移到心理去彌補,更在這些影像裡,找尋不同地區的男女做雙雙搭配,讓真實的人物被帶往另一真實的場景,讓距離不再成為阻礙,虛構著小倆口快樂出遊的故事。先是對路人甲乙進行隨機配對而打造1.0版本的《時間戀人》,後是因懷念在谷歌地圖上散步的時光,進而以同一對伴侶形象到世界遊玩的《遊歷》。而這次展出2.0版本的《時間戀人》,更是將戀人的角色,擴大到朋友、家人,又或某種身份的隻身一人,繼續混搭拼貼著她的看圖說故事。
2019《個性化肖像》系列
2019《時間戀人》系列
2019年發展的《時間戀人》是把對象鎖定在伴侶的關係中,營造了兩人在美好模樣中相遇、相處的時刻。
2019《遊歷》系列
因為懷念在Google Map上散步的日子,莘媞在《遊歷》中鎖定同一對伴侶形象,帶著小倆口到世界名勝風景區遊玩。
這些作品皆從凝視和想像出發,並以第三人稱單向介入,再以第一人稱強行定義,例如對電影明星片面的認知、對街景服務裡景象、人像直接的挪用,這些充滿霸權與任意支配的任性,正是同她所屬——生活在網路及媒體之下的世代被允許的自由。而莘媞藉由這些觀看經驗,其實只是單純地想滿足好奇心,在腦海裡打造「自娛自樂」的情境,更不介意讓這些影像停留在記憶裡成為偽裝大師,結合魔幻又純愛的想像,填充著她所表示「我想營造美好」的畫面,使作品總散發既抽離又曖昧的感受。
現今文明與科技的進步,世界的距離縮小了,也越來越同步在運作,但另一方面,當處在身不由己的狀態,或是就疫情時代而言,人們不得不隔著一片螢幕交流、必須依賴網路與媒體掌握資訊時,人與人的距離又拉遠了,這種若即若離的感受,都在莘媞對街景服務的漫遊與想像裡,帶領觀者逃脫他處,同時又稍稍彌補了這份似乎遙不可及的距離。
2020《時間戀人》
在這次「童貞狀態」裡的《時間戀人》,莘媞把關係打開了,除了戀人之外,還擴及到家人、朋友,或是隻身一人。
【專訪 Q & A】
此專訪分為兩部份,第一部是兩位藝術家同時進行的採訪,第二部是針對各自的創作所提出的討論。(以下內容,何宇森簡稱「何」;蘇莘媞簡稱「蘇」;林小溪簡稱「溪」)
•Part. 1
Q:三個詞或關鍵字形容作品。
何:單純、童趣、概念
蘇:曖昧、荒謬、幼稚,我覺得幼稚很適合,因為我真的很幼稚
Q:那剛好可以接到要問你們的第二題,這幾個關鍵字也能形容自己的狀態或自己的個性嗎?
蘇:我覺得我不曖昧,我滿明確的,我自己覺得啦,但是我覺得自己很幼稚、很荒謬。
何:對,妳不算曖昧。
蘇:我覺得曖昧是我對外在的感覺,但不是我這個人。我覺得我處在曖昧的相對,比較直接的那邊,所以跟外界接觸的時候都都覺得有一層不懂的東西,所以不懂的東西就是我會去幻想部分。
溪:就像是人跟人的差距?
蘇:對,我以前以為每個人都有一些共點,有固定的七情六慾啦、情緒起伏啦、想追求的東西之類的,但後來發現人跟人之間的差距好大,有時候覺得那個人應該就是怎樣怎樣吧,但又會馬上覺得,我是不是誤會他了?就有不確定的感覺。
溪:好像一直有一個來回的空間?
蘇:對,這個空間就會讓我產生一些想像、一些誤會,因為我的作品都是從想像跟誤會來的。我記得之前在北京的時候,有一個策展人說,如果藝術家的作品被誤會了,意思就是藝術家想說的跟觀眾以為的不一樣,但他就說「其實最棒的作品都是從誤會來的」,我那時候聽到就覺得這句話說得好棒噢!其實"想像"也可以說成是"看法",但它有可能就是一個誤會,我們都會有自己的看法,因為有自己的看法就產生了美,或著說產生了想像、創造。
何:就像藝術家創作完,話語權就給觀眾了。
蘇:所以才會有策展人的出現,策展人的工作就是再創造。
溪:嗯嗯,策展人有必要給觀眾思考的空間。
蘇:就像妳創造了「童貞狀態」這個詞,有些人就被這個吸引住了。就是這個一層一層想像的空間覺得很有趣。好,我講太多了,換宇森。
何:我用「單純」形容,其實是指畫面中要說的話很少,就像這些半透明的區塊最後疊在一起變成一個可以被看懂的主題。
溪:那這個像你嗎?
何:像,這個像我剛剛回應的「概念」,因為我很多時候在處理事情的方式,是喜歡把它變得像數學公式。就像以前當學生在念書的時候,我背的能力不好,所以我想要找到它的邏輯去理解。
溪:那這個真的滿蝸牛人的。(說明:蝸牛人有依循一套邏輯去變形與發展)
何:但我又不希望這麼個人化,因為像所謂的數學公式,那是外在的。
蘇:還是你喜歡設定規則?
何:好像滿喜歡的耶,在人跟人之間設規則,因為我不喜歡事情變得太複雜。「童趣」也是,因為有了童趣,我覺得這樣人跟人在相處也比較沒有隔閡,就像小孩子玩在一起都沒在介意什麼。
Q:當初因為作品的關係找你們的時候,對於你們都是中央美院畢業這件事完全是巧合,既然你們的背景都是臺藝畢業,又陸續考進中央美院,雖然是不同主修,這些過程有帶給你們什麼啟發,或是有什麼階段性的變化嗎?
蘇:我覺得學校算是基本的東西。真正的啟發應該是距離吧,因為我最初執著的點是因為感情(說明:《時間戀人》的創作緣由來自莘媞曾有過一段遠距離戀愛),但去了北京之後也開始會把家人納入裡面,可能我跟我爸媽比較還好一點,因為距離不算遠,但我跟我妹,因為她是去美國,我們都是一兩年才能見面,而且我們是沒有習慣定期聯絡。但這種感覺很奇怪,距離拉開之後,我反而會想像我們的關係是完美無缺的,但實事上我們相處並不是,只是因為距離,會自己去腦補,會把那些相處上不好的地方,用腦補的方式自己取代掉。大概是血緣關係吧,就是會用浪漫的想像去取代掉(不好的),我覺得這好神祕噢。還有一個更明顯的是,去到北京之後,彼此習慣真的差太多了,但我們卻都用同一種語言。
溪:是文化的不同?
何:我覺得是大開眼界耶。
蘇:對!而且剛開始去到那,他們都會說看到我們有一種熟悉感,像同胞、朋友,但是我真的完全沒有什麼熟悉感,只是這跟政治有關。
何:看他們的表現就會明白,北京有這麼多不同地方的人聚集在一起,在去大陸之前,會把大陸視為一整塊,但其實那裏每塊都不一樣,就像美國有很多州,其實差距都還是很大。就像我們班的同學沒有一個是北京人,都是從其他城市來,其他班裡的北京人也很少。
蘇:對,他們真的是很多不同文化的人聚集在同一個地方。
何:我覺得很酷的就是莘媞說的這點,很多不同文化的人聚集在一起,所以那個刺激是很明顯的。
蘇:我剛開始去北京的時候,還不敢確定自己喜不喜歡那裡,但那時候就很肯定的覺得,這個地方會有很多事情發生。應該是說,我們可能都有相似的文化,明明說著同一種語言,卻不一定理解對方的意思,最簡單的就是,其實就連用詞都不太一樣。而且我們都是亞洲人,講話本來就比較委婉,所以對方如果用委婉的方式說話,就會更不懂他要說的。但很奇怪的是,你可以拼湊,因為你懂他講的每一個字,那就會變成,要去拼湊來想像對方的意思。而且中文字很神奇,本來就藏了很多寓意。
溪:所以這反而是最奇妙的地方?似懂非懂的感覺。
蘇:對,就是你好像懂了,但又不精準。我還感受到最強烈的,不曉得是不是跟人群有關,我覺得他們很「浪」!
何:很「浪」?
蘇:因為我覺得臺灣人比較拘謹的感覺,至少我啦,但他們真的很真性情!就好像「給我喝兩杯酒,我就什麼都跟你來真的」的感覺,有嗎?
何:好像有耶,但我覺得那是因為我們在學院的環境。
蘇:而且不知道為什麼他們身上都有一種愁苦感,是鄉愁嗎?就不知道在愁什麼的感覺。
溪:是因為都是學藝術的人嗎?
何:好像耶。我覺得那個愁苦可能真的跟學藝術有關,因為藝術是一塊很大的問號,所以一邊在學習又要一邊理解這個很大的問號,同時又有好多展覽、講座,我們都要很努力理解這些東西。
溪:就是不管怎麼學,未知的領域還是很廣,是嗎?
何:嗯,而且在央美,會請很多國外大咖的藝術家來辦講座,常常就會在西方跟東方裡面撞擊,這是好的,因為我們很需要多元性。
溪:那回到文化上的衝擊這件事,還有什麼是很明顯的嗎?
何:裸體!大家要一起洗澡這件事。我也是慢慢才能理解,對他們來講大家一起裸體洗澡不是落後,是以前留下來好的傳統。因為大家在一個大空間坦誠相見很好聊天,你穿內褲進去反而很怪。我們剛開始很難接受,但大家都太自然了,就慢慢也接受了。
溪:那裸體這件事,就像是莘媞說的真性情?這種很開放,或是把大家視為一體的感覺對創作上有什麼影響嗎?
何:我覺得大多都是生活上的影響。如果回到學院,在臺藝的時候,老師更多時候是帶我們往藝術的本質去討論,或從藝術史開始,到了央美,我是跟姜杰老師(宇森的主修導師),同時也會跟著顧承洋一起上展望老師的課(顧承洋是宇森大學到研究所的同學,展望則為顧承洋的主修導師),每一次上課都是老師一個人對我們兩個學生,很容易把藝術觀點分享給我們,這個時候的藝術已經不是藝術史裡的藝術,距離變得很近,它變得像是一個人的故事,對我來說理解藝術突然變得很自由,而且他們都會常常強調一個東西,藝術創作要能持續下去,是要找回到你最原始想做的東西,從那顆種子去發展,我被這個影響滿大的,但我覺得這也是念大學跟念研究所的差別。
溪:像是初心?
何:而且這也是為什麼我想要再回來做蝸牛人。因為我如果一直在臺藝的環境,我的創作可能就會往雕塑本體論,就是可能會更在乎材料跟質感,因為蝸牛人很容易被歸類在卡漫。
溪:你是指說,可能你的初心並不符合當代的期待,所以會讓自己朝更迎合藝術市場來生產概念,或作品?
何:因為在學院的環境,還是會有一個淺淺的規範在規範著我們,例如,這應該是動畫類、那應該是漫畫類,之類的。
溪:那你會不會擔心,你的蝸牛人對大家來說太可愛,或是太幼稚,或是被歸類在插畫類?
何:會,會擔心被貼上像插畫的標籤,因為感覺這個標籤是貶抑的。但我的理解是,藝術還是要回到自己的邏輯吧,如果有自己的邏輯跟目標,就往那個方向走的話,它還是會變得很強大。
Q:覺得創作過程最困難的是甚麼?或是最難克服的是甚麼?
蘇:我覺得我自己最難的是簡化。因為我最大的困難就是沒辦法把一個概念放到最大,我太容易被左右,被情緒左右、被其他事情左右,我對太多事情都很好奇、都很有興趣。就像我最常碰到的問題是,我之前要去查一個跟遷移有關的歷史,但查到最後最記得的是林旺爺爺的故事,就已經偏離原本一開始想了解的事情。
溪:很容易被轉移?
蘇:對,我的問題就是我很容易被各種故事吸引,到最後就會跟。原本想探索的,可能還是有相關,但已經是不同領域了。
溪:那這不會又讓你的創作多了什麼新的想法嗎?
蘇:會阿,它會在我心裡根植,但就是無法在當下執行,就是很沒效率啦!每次都會變成,一整天過完了,覺得自己學到好多知識噢!但又好像什麼都沒做。
溪:但是把時間拉長來看,多少會對妳的作品有些影響吧?可以放進更多點子?
蘇:嗯,但是就是會變成,我每次要建立一個概念之前,都會先一陣混亂,我就是要常常經歷這種混亂,一邊打開全新的世界,一邊偏離原本的志向,所以我是要靠時間的累積。雖然對作品的影響不是當下的,但這個過程滿快樂的,也是一種自娛自樂,在這些情境裡面我是很開心的,只是會一整天過完躺在床上想「我今天在幹嘛?!」,沒辦法,現在資訊真的太多了啦!
溪:我覺得這是我們這個世代的特色,因為以前就沒辦法像現在這樣方便。
蘇:但我覺得如果是我活在以前,我走在街上可能還是會繼續被別的東西吸引。
溪:身體的行動不同了,現在是網路世代。
蘇:我根本就是在變相的說我自己不專心(笑)!
何:我覺得我好像沒有什麼最困難,就是遇到問題就去解決,不會想得太複雜。我在北京的時候,因為那時候比較感興趣的是材料。我想表達「材料本身的感覺」,但腦中的想像都會跟實際出來的物質都會有落差,其實就是很直覺耶,依照每一次呈現的狀態去思考要修正什麼,讓成品能越來越接近想像。
溪:所以你是一關一關來?
何:對。像這次展覽回到平面創作,要說最難的,應該是一開始在嘗試的時候,在試噴漆模板出來的效果到底會是什麼樣,或是怎麼表現影像轉成繪畫的數位感。
蘇:就是你在建立方法的時候!
何:對對對,就像我在試壓克力的濃度,或是怎麼呈現數位的躁點。我喜歡先建立一套邏輯,再去執行。因為我很容易感覺到焦慮,所以我想要在一開始把這個焦慮先解決掉,我就會把自己分成兩種身份,一個是策劃者,再來是執行者。
溪:你們的思考方式真的是完全不一樣的迴路耶,莘媞是會一直分支出去,看最後要落在哪裡,宇森是有一個結果,再看要怎麼抵達。
蘇:我覺得你(宇森)就是很和諧,你的工頭(策劃者)和工人(執行者)都會好好去完成,但我的會互相質疑。
溪:莘媞就是充滿好奇的人,宇森就是很明確的人。
Q:你們覺得身為年輕藝術家該怎麼累積?要如何讓自己堅持下去?
何:我們現在就在起頭的時候,我就講現在自己的經驗跟想法。因為我現在做蝸牛人的目標,是會越做越多顏色,組合出超大的蝸牛人,其實那個挑戰是很困難的。所以我就是會讓自己至少一天要做一個,這樣持續下去。
蘇:你就是相信累積的力量。
何:對,一定是這樣的。因為我很想完成這件事,就只能用這樣的方式把它累積出來。因為念大學的時候,太容易想到什麼就去做什麼,後來想想才發現那樣的方式很不健康,就是太及時行樂了,以前會覺得當下的感覺很重要,但感覺時常在變,就會容易重覆去想「我到底要做什麼?我到底要做什麼?」,就會讓我感到焦慮。就像,我如果到現在都還在塗鴉,那我的塗鴉就會有越來越明確的一條路在走,誰說我吸收到新的東西就一定要有回應。
溪:你是不是比較喜歡忠實的感覺?有一個頭就覺得要好好把它完成。比起追求當下的感覺,比較喜歡實在的感受?
何:對,我真的還滿喜歡實在的感覺。但應該說,我覺得當下的感覺還是很重要,只是不一定要成為執行的理由,因為我想把創作這件事當成志業。
蘇:就像宇森說的一樣,這是我們正在面對的事情,所以想要一直堅持下去,我覺得就是要幫自己設定時間吧。因為我的問題是我太容易對什麼都有興趣,所以設定時間是給自己壓力。而且我覺得行動比想像重要,因為我以前大學就是太注重探索,但卻沒有方法去探索,我大一、大二的時候,花了超多時間在圖書館,但其實也不知道自己在幹嘛,再加上我之前會把做作品這件事看成是太神聖的動作,以為自己要有足夠的想法才能去做,但其實是,真的執行下去的過程來累積很多重要的片刻,因為一邊處理才會一邊看見問題。
•Part. 2
Q:你是先有劇情才有畫面?還是先找到元素(路人與場景),再想像劇情?通常是怎麼開始?
蘇:我覺得是同時的過程耶,我每次打開Google map就會把自己設定成一個真正在旅遊的人,我不知道我會碰到誰、對誰有感,但我每次看到那些穿著很時髦,或是體態年輕的男女,就會很想讓他們產生火花,想安排兩個人見面,讓他們認識彼此美好的樣子。
溪:這種配對的模式算是你的少女心嗎?
蘇:我覺得這很像小時候在玩紙娃娃的那種感覺!
Q:這一次的時間戀人,你把關係打開了,為什麼要這樣做?你會希望觀眾怎麼解讀這些關係?(《時間戀人》起初是鎖定在情侶的關係裡,這次展出把關係延伸到家人、朋友,或隻身一人。)
蘇:我覺得這是我對觀看照片的一種提問,因為我的作品是在回應攝影和繪畫的關係,透過輸出Google Map上的照片來提供「真實」,但畫面卻是透過剪貼組合,之後再加上繪畫,來製造出幻象的效果。就像家庭相片,這是每個人家裡都會有的,你會發現大家的拍攝角度跟微笑的表情都會讓人感到似曾相似,所以我想邀請觀眾跟我一起掉入陷阱,掉入家庭相片的陷阱中。
溪:你是說,透過你畫面的佈局,讓大家覺得畫面中的人都有很親密的關係?
蘇:嗯嗯,就希望大家會很直覺的去認為作品中的家庭關係是真實存在的,但家庭關係是什麼?說實在我現在也還不是很明白,大概也跟我妹去美國有關吧,我們真的太久才會見一次面,我們對彼此的感受因為這個距離產生了很多變化,所以這種關係就像是「想像」(繪畫)跟「異化現實」(攝影)的綜合體。也算是一個現階段的紀錄吧,就是在我現在的年紀,去闡述跟描繪出一幅很模糊又異化現實的畫面。
Q:你之前提過,你會想在作品裡把那個人的經驗一起帶進來?所以這些被你挪用的路人,你是會去自行假想他們的背景?假想他們是什麼樣的人,這可以再更詳細解釋嗎?
蘇:我不會去想像他們是甚麼樣的人,應該是說,我是直接把那個人存在的空間直接挪到另一張相片去結合,我想帶進去的是被Google Map當下紀錄的時間和空間,那就是他們的「背景經驗」。我反而在想像的是,透過被我再製、再組合起來的方式,在這個過程裡面去想像我正在讓這些人相見歡,一直到畫面完成的那刻,他們已經是彼此最熟悉的人了,那種感覺。啊!就是像我以前在玩紙娃娃那樣,邊玩邊自己腦補啦!
Q:我很喜歡在你的作品裡面有一種「雙重我」的探索,那個雙重一個是內心的自己,一個是你面對這個世界做出回應的自己,感覺你是有意識想要探索這中間的差距,或距離。這點你怎麼看?你覺得是這樣嗎?
蘇:嗯嗯,確實,因為我覺得創作是一種分享,我會使用Google Map來當作材料,是因為它真的就是我的生活經驗,同時它也是大家的生活,而且自身跟外界本來就是纏繞在一起的,所以藝術家在造物時,當然不可能憑空創造,每一次我們拿起畫筆,或是拿起相機的時候,就已經在跟這個世界產生連結了,再說物質本來就有共享的屬性,尤其在這個大量複製的時代,藝術家在做的其實是一種調整,將內心與外界做比照,找到一個適合的角度、合適的切入點,去呈現本來就存在的物質與關係。
所有圖片皆由蘇莘媞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