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家小檔案】
何宇森,1995年生於臺灣臺南。
2017年畢業於國立臺灣藝術大學雕塑系學士學位。2020年畢業於北京中央美術學院碩士學位,主修觀念雕塑與材料研究。
青春奇想—蝸牛人!
宇森帶給人的感覺,就像他愛拉筋的「蝸牛人」一樣,是一位純真的大男孩。和他聊天的過程也會漸漸發現,純真底下還藏了一顆極為細膩的心思,作品更是有著他理性思維的一面。《蝸牛人拉筋》從何而來?回到17歲的高中生活(2012年),某個雨後的上學途中,看見樹幹上緩慢爬行互相堆疊的小蝸牛們,牠們悠悠的狀態,和當下咬著早餐、匆忙趕去學校的自己成了截然的對比,也成了當時內心投射的渴望。從此在他年少的奇想中,把另一面無法如願的嚮往,轉化成可實現的動力,創造了名叫「蝸牛人」的小怪獸。更讓起初在這座城市裡被挖掘的蝸牛人,以塗鴉的方式繼續回到街上,生存在都市裏頭。透過短暫脫離現實的青春奇想,以及遊走在界線邊緣的繪畫行動,為學生時代單純卻也單一的疲乏日常,多了一道可逃離常規的出口,看似叛逆,實際上還是難掩純真的出發,就像宇森形容塗鴉在街頭上的蝸牛人「總是笑咪咪地跳著舞」,他希望藉由總是在微笑的蝸牛人,為日復一日運轉在都市裡生活的人們,散播著叫「快樂」的氣息。
從小就喜歡畫怪物的宇森,在國中接觸到街頭塗鴉的攝影書籍,覺得塗鴉是一件很酷的事情!高中時決定開始把他的怪物放進城市的各個角落,宇森說:「2102年開始將我畫的小怪物命名為蝸牛人,當時我將他們畫在街上,他們總是笑瞇瞇地在跳舞。」
後來的宇森考上國立台灣藝術大學雕塑系,去台北念書,畢業之後又去到北京的中央美術學院主修觀念雕塑與材料研究。這一路他都沒有讓這隻能散播歡樂的小怪獸離開他。2017年的《皮層》系列,蝸牛人從平面轉換到立體,換了不同的媒材、另一種詮釋,更強調觸覺的感受,在雙手捏塑的身體經驗中與蝸牛人互動,也看著蝸牛人在堆疊與變形中不斷轉化。2020年,一場全球疫情的影響,計畫亂了,他提早從北京回到台南,回到這座有蝸牛人的城市,也決定重返現場拜訪老朋友般,不長不短的八年歲月改變不少蝸牛人的樣貌,部分的覆蓋、塗改,帶著斑駁與殘破,甚至因拆除掉的房子再也不見,不完整的蝸牛人讓宇森有感而發:「像是在等待著重獲新生」,也對自己提問:「如果把這些部位再次組合呢?」,於是蝸牛人又亮相了!《蝸牛人拉筋》因此誕生。
《蝸牛人拉筋》就像搭上一趟時光機,回到創作火光的原點,和永遠青春無敵的蝸牛人重溫舊夢,唯獨不一樣的是,宇森和蝸牛人都長大了些。蝸牛人也不再只是待在城市的一角,即便依然用著微笑散播快樂,這一次牠選擇進入影像的媒材,還決定「動感」出擊,真的跳起舞來了(動態影像)!宇森更為了能和蝸牛人長久相處,他說「為了在將來不要迷失方向,我制定了幾條必須遵守的規則」,意指依循一定的顏色順序、形體輪廓、數位設定,像拼圖般,讓蝸牛人在可分離的各部位重新組合排列,直到漸漸浮現「可愛」的模樣(具體形象)!所以蝸牛人既是由「一」出發,又能轉化成「多」,蝸牛人有許多可能!而最終定案的形象,會再次轉換到繪畫的媒材,以塗鴉的模板噴漆手法為「Ending pose」保存留念於畫布上,回應著當初來自街頭的蝸牛人。他在規則下與蝸牛人互動,又在未知裡找到相處的樂趣。
這個世界的萬物都在一套規則中運行,從日月星辰到生命週期,人與人之間也是如此。規則有時候是一套維護體制的有形約束,有時候則是讓運作更加和諧的無形默契,也有的時候,人們打破了舊有的規則,誕生一套全新的邏輯,重組我們的認知,就如同《蝸牛人拉筋》。而宇森與蝸牛人之間,有一份打造「快樂」的初衷,又為了不迷失方向,也珍惜這份關係,就在有形的規則與無形的默契之下,讓這隻總是在微笑的小怪獸繼續以多變的狀態傳遞源源不絕的能量!更動感的旋轉、搖擺,為你跳支舞!在牠可愛的模樣裡感染著好心情給每一個人!不知道未來的蝸牛人會如何繼續長大,但不變的純真相信能為這個複雜的世界帶來許多單純美好的力量。
從蝸牛人身上的質感開始,宇森在學習雕塑的過程漸漸朝向「單一元素」發展,也更大量的觀察日常生活裡屬單一元素構成的物件。先是2016年,藉由提取蝸牛人元素的單件作品,再進而發展了他2016-2017《皮層》系列、2018-2019《南方雪》系列。
• 2016 蝸牛人元素提取
• 2016-2017《皮層》系列
• 2018-2019《南方雪》系列
蝸牛人拉筋計畫!
在蝸牛人可愛童趣的外表下,其實依循著一套嚴謹的創造規則。宇森所寫下關於創造蝸牛人的規則:
這份計畫會是一個顏色搭配一隻蝸牛人,一隻蝸牛人變形7次之後換下一個顏色:換下一個顏色的同時,新的蝸牛人加入原本蝸牛人的組合行列。舉例來說,第一組蝸牛人為紅色,第二組是綠色,第三組是紅色加綠色,第四組是黃色,第五組是紅色加綠色加黃色,第六組是藍色,第七組是紅色加綠色加黃色加藍色...以此類推。由於這是一份長時間的計畫,為了在將來不要迷失方向,我制定了幾條必須遵守的規則,規則如下
蝸牛人的組合規則:
1. 每塊形狀皆須保留並使用。
2. 必須形成具體的形象。
3. 需要在方形的框之內組合。
4. 單一部件可以更改上下左右的方向,不可縮放。可以整體等比例縮放。
5. 一個顏色(或是一組顏色)最多只能組合七次,組合七次後不能夠再進行組合。
6. 一個顏色組合七次後才能換下一個顏色。
蝸牛人生產規則:
1. 蝸牛人組成部位:頭、五官(眉毛、眼睛、鼻子、嘴巴、腮紅)、身體、手、腳、皮膚(鱗片、花紋)、配件(角、尾巴)
2. 形狀需簡化至僅靠外輪廓即可辨識的狀態,以幾何形體為主。
3. 臉部必須保持微笑。
4. 每個蝸牛人形象配合的顏色只有一個,必須是半透明的顏色(五官透明度設定90%、軀幹與四肢70%)。背景必須是白色加上40%噪點(Adobe Photoshop CC2019)。
《怪物公車司機》就是宇森創造出來的第一個蝸牛人!靈感來自高中時期搭公車時,都會幻想著如果司機是一位蝸牛先生那會是甚麼模樣!
由紅+綠蝸牛合體《有腦袋的飛碟》(右上)+《充滿愛的交叉舞者》(右下) 再組合成的《機器人合體》(左)
【專訪 Q & A】
此專訪分為兩部份,第一部是兩位藝術家同時進行的採訪,第二部是針對各自的創作所提出的討論。(以下內容,何宇森簡稱「何」;蘇莘媞簡稱「蘇」;林小溪簡稱「溪」)
•Part. 1
Q:三個詞或關鍵字形容作品。
何:單純、童趣、概念
蘇:曖昧、荒謬、幼稚,我覺得幼稚很適合,因為我真的很幼稚
Q:那剛好可以接到要問你們的第二題,這幾個關鍵字也能形容自己的狀態或自己的個性嗎?
蘇:我覺得我不曖昧,我滿明確的,我自己覺得啦,但是我覺得自己很幼稚、很荒謬。
何:對,妳不算曖昧。
蘇:我覺得曖昧是我對外在的感覺,但不是我這個人。我覺得我處在曖昧的相對,比較直接的那邊,所以跟外界接觸的時候都都覺得有一層不懂得東西,所以不懂得東西就是我會去幻想部分。
溪:就像是人跟人的差距?
蘇:對,我以前以為每個人都有一些共點,有固定的七情六慾啦、情緒起伏啦、想追求的東西之類的,但後來發現人跟人之間的差距好大,有時候覺得那個人應該就是怎樣怎樣吧,但又會馬上覺得,我是不是誤會他了?就有不確定的感覺。
溪:好像一直有一個來回的空間?
蘇:對,這個空間就會讓我產生一些想像、一些誤會,因為我的作品都是從想像跟誤會來的。我記得之前在北京的時候,有一個策展人說,如果藝術家的作品被誤會了,意思就是藝術家想說的跟觀眾以為的不一樣,但他就說「其實最棒的作品都是從誤會來的」,我那時候聽到就覺得這句話說得好棒噢!其實"想像"也可以說成是"看法",但它有可能就是一個誤會,我們都會有自己的看法,因為有自己的看法就產生了美,或著說產生了想像、創造。
何:就像藝術家創作完,話語權就給觀眾了。
蘇:所以才會有策展人的出現,策展人的工作就是再創造。
溪:嗯嗯,策展人有必要給觀眾思考的空間。
蘇:就像妳創造了「童貞狀態」這個詞,有些人就被這個吸引住了。就是這個一層一層想像的空間覺得很有趣。好,我講太多了,換宇森。
何:我用「單純」形容,其實是指畫面中要說的話很少,就像這些半透明的區塊最後疊在一起變成一個可以被看懂的主題。
溪:那這個像你嗎?
何:像,這個像我剛剛回應的「概念」,因為我很多時候在處理事情的方式,是喜歡把它變得像數學公式。就像以前當學生在念書的時候,我背的能力不好,所以我想要找到它的邏輯去理解。
溪:那這個真的滿蝸牛人的。(說明:蝸牛人有依循一套邏輯去變形與發展)
何:但我又不希望這麼個人化,因為像所謂的數學公式,那是外在的。
蘇:還是你喜歡設定規則?
何:好像滿喜歡的耶,在人跟人之間設規則,因為我不喜歡事情變得太複雜。「童趣」也是,因為有了童趣,我覺得這樣人跟人在相處也比較沒有隔閡,就像小孩子玩在一起都沒在介意什麼。
Q:當初因為作品的關係找你們的時候,對於你們都是中央美院畢業這件事完全是巧合,既然你們的背景都是臺藝畢業,又陸續考進中央美院,雖然是不同主修,這些過程有帶給你們什麼啟發,或是有什麼階段性的變化嗎?
蘇:我覺得學校算是基本的東西。真正的啟發應該是距離吧,因為我最初執著的點是因為感情(說明:《時間戀人》的創作緣由來自莘媞曾有過一段遠距離戀愛),但去了北京之後也開始會把家人納入裡面,可能我跟我爸媽比較還好一點,因為距離不算遠,但我跟我妹,因為她是去美國,我們都是一兩年才能見面,而且我們是沒有習慣定期聯絡。但這種感覺很奇怪,距離拉開之後,我反而會想像我們的關係是完美無缺的,但實事上我們相處並不是,只是因為距離,會自己去腦補,會把那些相處上不好的地方,用腦補的方式自己取代掉。大概是血緣關係吧,就是會用浪漫的想像去取代掉(不好的),我覺得這好神祕噢。還有一個更明顯的是,去到北京之後,彼此習慣真的差太多了,但我們卻都用同一種語言。
溪:是文化的不同?
何:我覺得是大開眼界耶。
蘇:對!而且剛開始去到那,他們都會說看到我們有一種熟悉感,像同胞、朋友,但是我真的完全沒有什麼熟悉感,只是這跟政治有關。
何:看他們的表現就會明白,北京有這麼多不同地方的人聚集在一起,在去大陸之前,會把大陸視為一整塊,但其實那裏每塊都不一樣,就像美國有很多州,其實差距都還是很大。就像我們班的同學沒有一個是北京人,都是從其他城市來,其他班裡的北京人也很少。
蘇:對,他們真的是很多不同文化的人聚集在同一個地方。
何:我覺得很酷的就是莘媞說的這點,很多不同文化的人聚集在一起,所以那個刺激是很明顯的。
蘇:我剛開始去北京的時候,還不敢確定自己喜不喜歡那裡,但那時候就很肯定的覺得,這個地方會有很多事情發生。應該是說,我們可能都有相似的文化,明明說著同一種語言,卻不一定理解對方的意思,最簡單的就是,其實就連用詞都不太一樣。而且我們都是亞洲人,講話本來就比較委婉,所以對方如果用委婉的方式說話,就會更不懂他要說的。但很奇怪的是,你可以拼湊,因為你懂他講的每一個字,那就會變成,要去拼湊來想像對方的意思。而且中文字很神奇,本來就藏了很多寓意。
溪:所以這反而是最奇妙的地方?似懂非懂的感覺。
蘇:對,就是你好像懂了,但又不精準。我還感受到最強烈的,不曉得是不是跟人群有關,我覺得他們很「浪」!
何:很「浪」?
蘇:因為我覺得臺灣人比較拘謹的感覺,至少我啦,但他們真的很真性情!就好像「給我喝兩杯酒,我就什麼都跟你來真的」的感覺,有嗎?
何:好像有耶,但我覺得那是因為我們在學院的環境。
蘇:而且不知道為什麼他們身上都有一種愁苦感,是鄉愁嗎?就不知道在愁什麼的感覺。
溪:是因為都是學藝術的人嗎?
何:好像耶。我覺得那個愁苦可能真的跟學藝術有關,因為藝術是一塊很大的問號,所以一邊在學習又要一邊理解這個很大的問號,同時又有好多展覽、講座,我們都要很努力理解這些東西。
溪:就是不管怎麼學,未知的領域還是很廣,是嗎?
何:嗯,而且在央美,會請很多國外大咖的藝術家來辦講座,常常就會在西方跟東方裡面撞擊,這是好的,因為我們很需要多元性。
溪:那回到文化上的衝擊這件事,還有什麼是很明顯的嗎?
何:裸體!大家要一起洗澡這件事。我也是慢慢才能理解,對他們來講大家一起裸體洗澡不是落後,是以前留下來好的傳統。因為大家在一個大空間坦誠相見很好聊天,你穿內褲進去反而很怪。我們剛開始很難接受,但大家都太自然了,就慢慢也接受了。
溪:那裸體這件事,就像是莘媞說的真性情?這種很開放,或是把大家視為一體的感覺對創作上有什麼影響嗎?
何:我覺得大多都是生活上的影響。如果回到學院,在臺藝的時候,老師更多時候是帶我們往藝術的本質去討論,或從藝術史開始,到了央美,我是跟姜杰老師(宇森的主修導師),同時也會跟著顧承洋一起上展望老師的課(顧承洋是宇森大學到研究所的同學,展望則為顧承洋的主修導師),每一次上課都是老師一個人對我們兩個學生,很容易把藝術觀點分享給我們,這個時候的藝術已經不是藝術史裡的藝術,距離變得很近,它變得像是一個人的故事,對我來說理解藝術突然變得很自由,而且他們都會常常強調一個東西,藝術創作要能持續下去,是要找回到你最原始想做的東西,從那顆種子去發展,我被這個影響滿大的,但我覺得這也是念大學跟念研究所的差別。
溪:像是初心?
何:而且這也是為什麼我想要再回來做蝸牛人。因為我如果一直在臺藝的環境,我的創作可能就會往雕塑本體論,就是可能會更在乎材料跟質感,因為蝸牛人很容易被歸類在卡漫。
溪:你是指說,可能你的初心並不符合當代的期待,所以會讓自己朝更迎合藝術市場來生產概念,或作品?
何:因為在學院的環境,還是會有一個淺淺的規範在規範著我們,例如,這應該是動畫類、那應該是漫畫類,之類的。
溪:那你會不會擔心,你的蝸牛人對大家來說太可愛,或是太幼稚,或是被歸類在插畫類?
何:會,會擔心被貼上像插畫的標籤,因為感覺這個標籤是貶抑的。但我的理解是,藝術還是要回到自己的邏輯吧,如果有自己的邏輯跟目標,就往那個方向走的話,它還是會變得很強大。
Q:覺得創作過程最困難的是甚麼?或是最難克服的是甚麼?
蘇:我覺得我自己最難的是簡化。因為我最大的困難就是沒辦法把一個概念放到最大,我太容易被左右,被情緒左右、被其他事情左右,我對太多事情都很好奇、都很有興趣。就像我最常碰到的問題是,我之前要去查一個跟遷移有關的歷史,但查到最後最記得的是林旺爺爺的故事,就已經偏離原本一開始想了解的事情。
溪:很容易被轉移?
蘇:對,我的問題就是我很容易被各種故事吸引,到最後就會跟。原本想探索的,可能還是有相關,但已經是不同領域了。
溪:那這不會又讓你的創作多了什麼新的想法嗎?
蘇:會阿,它會在我心裡根植,但就是無法在當下執行,就是很沒效率啦!每次都會變成,一整天過完了,覺得自己學到好多知識噢!但又好像什麼都沒做。
溪:但是把時間拉長來看,多少會對妳的作品有些影響吧?可以放進更多點子?
蘇:嗯,但是就是會變成,我每次要建立一個概念之前,都會先一陣混亂,我就是要常常經歷這種混亂,一邊打開全新的世界,一邊偏離原本的志向,所以我是要靠時間的累積。雖然對作品的影響不是當下的,但這個過程滿快樂的,也是一種自娛自樂,在這些情境裡面我是很開心的,只是會一整天過完躺在床上想「我今天在幹嘛?!」,沒辦法,現在資訊真的太多了啦!
溪:我覺得這是我們這個世代的特色,因為以前就沒辦法像現在這樣方便。
蘇:但我覺得如果是我活在以前,我走在街上可能還是會繼續被別的東西吸引。
溪:身體的行動不同了,現在是網路世代。
蘇:我根本就是在變相的說我自己不專心(笑)!
何:我覺得我好像沒有什麼最困難,就是遇到問題就去解決,不會想得太複雜。我在北京的時候,因為那時候比較感興趣的是材料。我想表達「材料本身的感覺」,但腦中的想像都會跟實際出來的物質都會有落差,其實就是很直覺耶,依照每一次呈現的狀態去思考要修正什麼,讓成品能越來越接近想像。
溪:所以你是一關一關來?
何:對。像這次展覽回到平面創作,要說最難的,應該是一開始在嘗試的時候,在試噴漆模板出來的效果到底會是什麼樣,或是怎麼表現影像轉成繪畫的數位感。
蘇:就是你在建立方法的時候!
何:對對對,就像我在試壓克力的濃度,或是怎麼呈現數位的躁點。我喜歡先建立一套邏輯,再去執行。因為我很容易感覺到焦慮,所以我想要在一開始把這個焦慮先解決掉,我就會把自己分成兩種身份,一個是策劃者,再來是執行者。
溪:你們的思考方式真的是完全不一樣的迴路耶,莘媞是會一直分支出去,看最後要落在哪裡,宇森是有一個結果,再看要怎麼抵達。
蘇:我覺得你(宇森)就是很和諧,你的工頭(策劃者)和工人(執行者)都會好好去完成,但我的會互相質疑。
溪:莘媞就是充滿好奇的人,宇森就是很明確的人。
Q:你們覺得身為年輕藝術家該怎麼累積?要如何讓自己堅持下去?
何:我們現在就在起頭的時候,我就講現在自己的經驗跟想法。因為我現在做蝸牛人的目標,是會越做越多顏色,組合出超大的蝸牛人,其實那個挑戰是很困難的。所以我就是會讓自己至少一天要做一個,這樣持續下去。
蘇:你就是相信累積的力量。
何:對,一定是這樣的。因為我很想完成這件事,就只能用這樣的方式把它累積出來。因為念大學的時候,太容易想到什麼就去做什麼,後來想想才發現那樣的方式很不健康,就是太及時行樂了,以前會覺得當下的感覺很重要,但感覺時常在變,就會容易重覆去想「我到底要做什麼?我到底要做什麼?」,就會讓我感到焦慮。就像,我如果到現在都還在塗鴉,那我的塗鴉就會有越來越明確的一條路在走,誰說我吸收到新的東西就一定要有回應。
溪:你是不是比較喜歡忠實的感覺?有一個頭就覺得要好好把它完成。比起追求當下的感覺,比較喜歡實在的感受?
何:對,我真的還滿喜歡實在的感覺。但應該說,我覺得當下的感覺還是很重要,只是不一定要成為執行的理由,因為我想把創作這件事當成志業。
蘇:就像宇森說的一樣,這是我們正在面對的事情,所以想要一直堅持下去,我覺得就是要幫自己設定時間吧。因為我的問題是我太容易對什麼都有興趣,所以設定時間是給自己壓力。而且我覺得行動比想像重要,因為我以前大學就是太注重探索,但卻沒有方法去探索,我大一、大二的時候,花了超多時間在圖書館,但其實也不知道自己在幹嘛,再加上我之前會把做作品這件事看成是太神聖的動作,以為自己要有足夠的想法才能去做,但其實是,真的執行下去的過程來累積很多重要的片刻,因為一邊處理才會一邊看見問題。
• Part. 2
Q:開始塗鴉的動機是什麼?這件事對你之後的創作有帶來什麼影響嗎?
何:最早是國中下課去書局翻到一本很美式的塗鴉攝影集,那時候覺得很酷,覺得那些外國人寫的英文字很好看、顏色又很鮮豔。後來高中進入美術班,還是都在畫那種很正規的素描、水彩,是有一次在街上看到Mr.OGAY的作品,才開始覺得這件事也可以離我很近,原來它沒有那麼酷到遙不可及,也只是很單純想要在這個城市裡留下一些東西,而且我很好奇那種感覺是什麼,因為塗鴉好像是一件很壞的事情,但我不是壞的人,我就是好奇,再加上我本來就很喜歡畫各種怪物,所以才會開始去街上塗鴉。
溪:那塗鴉有對之後的創作帶來影響嗎?
何:應該不是指「塗鴉」這個行為,是我因為塗鴉畫出來的「怪物」。因為現在回頭看,所有的創作都是從怪物發展而來,學了雕塑也是想把怪物給做出來,後來又再到怪物身上的質感,也才會開始有單一元素的創作,才會繼續延伸到其他地方,是回頭看才發現這條線很清楚,但我在做的時候並不是那麼清楚。
Q:你在文字裡提過,蝸牛人總是「笑咪咪的跳著舞」,是希望用蝸牛人傳達什麼嗎?或是你會希望觀眾能感受到什麼?
何:一開始想做,就是想要畫一些「可以給大家的東西」吧。
溪:以一個高中生來講,這應該是很偉大的夢想吧,還是這是很「中二」的情節?
何:其實有點像那樣耶(笑),因為那時候會覺得自己可以有影響力,而且那時候跟別人聊塗鴉,還會說「如果有一天有個小孩子看到能被影響到,我會很開心!」,我竟然會講出這種話,覺得自己有點太理想化了。
溪:但這種「中二」情節很單純耶,雖然「中二」可褒可貶,但那真的是在這個年紀才會做得出來的事,或說出來的話,其實那很寶貴,只是都需要回頭看。
何:那就是我的初心吧。而且我那時候畫「蝸牛人」,還擬定了一個「快樂傳遞計畫」,畫完蝸牛人還會加上英文字,例如「You need more Smile」之類的,現在講起來很不好意思耶,但是到今天,還是希望用蝸牛人去傳達一些正能量的感受。
Q:你現在回到臺南又開始在合法區域塗鴉了,那現在畫的蝸牛人和高中時期畫的蝸牛人有什麼不同嗎?
何:我後來到臺北又到北京念書,就不太敢做這件事,因為我對這個城市是陌生的。但現在回到臺南,就會有這個念頭出現,也是因為現在都畫在合法塗鴉區,就比較享受那個創作的感覺,也會想要盡自己的能力去畫大。
溪:那對塗鴉的人,現在的環境有比較友善嗎?
何:多少有,有多一些合法塗鴉區了。不然以前偷偷畫都只能在半夜,又得畫很快,太刺激了,有時候顏色會糊在一起什麼的,但就只能把該畫的快點畫完。
Q:蝸牛人在不同形式之間轉換(塗鴉、雕塑、影像、繪畫)對你來說有著什麼樣的意義嗎?
何:我現在比較想的是規則跟方法,因為蝸牛人已經創造出來了,下一步是想把它變得更豐富、更有可看性,我覺得我是在用這些規則跟方法來服務蝸牛人。
溪:可以說是你在挑戰這些形式跟媒材?
何:我覺得是。會從塗鴉到立體,就是會去想它會長什麼樣子,再到IG上,也是想和人互動,也是因為IG正方形的框,才會有正方形的畫布,畫在畫布上,也是回應塗鴉的模板跟影像的數位,這是一層一層的關係,在轉換形式跟媒材的過程去建立方法。也是挑戰吧,就是想知道自己能真的去實現腦海裡的想像,想知道自己是做得出來的。
Q:蝸牛人創造到什麼程度才算完成跟結束的那天?
何:會在解析度不足的時候停止在IG上發布。因為呀,假如一直增加新的蝸牛人,為了把全部蝸牛人都放在方框中組合勢必要縮小牠們,直到某天,每個部位會變好小好小,小到1080p無法辨識每個部位的差異(IG支援的解析度只到1080p)。但是,這個計畫會繼續,一定會找到新的媒體來呈現。
所有圖片皆由何宇森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