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傷與不甘,一度是我的劫難。猶幸歲月覆蓋其上,終將我擺渡。時間並非靈丹妙藥,它能磨平的並非傷痛本身,磨平的只是傷痛的激動。可年月的增長,確實拓闊了認知的層次。逐漸明瞭,快樂只能豐盈肉體,惟有痛苦灌溉靈魂。苦難具有足以動搖自身的強度,自我由是潛入情感的動因中,以諦觀、自省的姿態,發展深度,建構精緻的精神世界。若作如是觀,你確是普渡了我。
人生最難,莫過於自渡。那兩年間,感情經歷了不斷解構又重構的過程,並在兩者之間不停擺蕩。我把玩著思考的鑰匙,卻不知道它能否開門,又能開到第幾扇門。我要與自己和解,與世界和解,重新相信愛,要在光怪陸離的人間,修練成溫柔包容的人。然而,要與自己和解,必然要把部分的自己放逐──放逐那血肉豐滿的感知能力和內心世界。一個既是安全港灣,又是刺激旅程的人,實在可遇不可求,大抵平靜的感情生活比較適合我吧,寧可結局平淡,也不要悲傷。那回歸到當初思考的問題,所謂愛人,愛的到底是某個特定個體,抑或只是那個個體愛人的方式,我想我還是會選後者吧,雖然前者更符合我認知的愛,但若與對方底線不同,最終還是會很痛苦吧。可是知行不合一,又是另一種痛苦。人活著,根本就無法擺脫痛苦。世間大多的痛苦,都是源於求不得又放不下,人終究只能滿懷不甘離去。
後來重新翻看《紅樓夢》,看到寶玉遇齡官、賈薔後的一段話:「昨夜說你們的眼淚單葬我,這就錯了。我竟不能全得了。從此後只是各人各得眼淚罷了。」這才覺悟,人生情缘,各有分定,寶玉終究得到黛玉的淚。也許不必執著求問,誰要還我眼淚,我又要把眼淚還給誰,正如《十年》的自我寬慰:「直到和你做了多年朋友/才明白我的眼淚/不是為你而流/也為別人而流」
各人命裡莫不各自下雪,各有皎潔與晦澀。你之所以費勁地證明自己值得被愛,難道不是源於不幸的原生家庭嗎?你自小就習慣付上十二分努力,只為父親多瞧你一眼。你苛索愛,只為彌補缺失的父愛。可恨之人,必有可憐之處,你我皆是可憐人,但願終有一天,你能解心結。踽踽獨行了幾近兩年,怨毒終於燃燒殆盡,心境恍若洗濯過的藍天,終歸於澄澈明淨,甚至浮蕩著雲絮般的綿軟。心底從溫柔過渡至怨毒,再擺渡到綿軟,心思恰似中國園林中曲折的迴廊,又恍若詩經的迴環往復、一唱三歎,愛與恨最終得以昇華,生命由是自我圓足。
我是幸運的,最終能與命運握手言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