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被阿斷關在房裏已經有半天了,現在已是深夜。
北美沒有吃過東西,只是不顧一切地照著師傅給她的一張畫不停地臨摹著。
阿斷在大發雷霆之後,把北美拉來房裏,在書櫃上拿出了一本畫冊。這本比人臉還要大,光是拿起來就覺得沉重的硬皮書,封面是一隻牛頭人身的怪異動物的畫,背景是帶紅的黑暗。
「現在照著裏面畫!」師傅最初只是說了這句話就出去了。北美聽到門被用力鎖上的聲音,差點哭了出來。
她慢慢翻開畫冊,正在納悶要畫甚麽的時候,師傅又匆匆的進來了。他將畫冊翻到某一頁,指著上面說:「畫這個。用心來練習!」然後又轉身離去了。
這幅畫是十八世紀的一幅油畫。一般來説師傅很少叫他們練習這種風格的畫,使北美有點錯愕。
橫跨兩頁的畫,以中間站立著的一個婀娜的女子最為搶眼。無論是誰,一看見這頁,就會被她吸引住。
她全身赤裸,身體有致地扭曲著。她的雙手被拉往後面,那裏有些小小的人正嘗試用繩索把她捆住。她的雙腳雖然踏在地上,但同樣被粗大的繩綁住了。北美覺得可怕,也不懂師傅將這樣的畫給她是甚麽意思。
沿著女人的身體往上看,可以看見她的面容。那女人的臉並沒有像他的身體一樣呈現出痛苦,反而是顯露出一種奇妙的猙獰,就像是她被抓住,根本是她的邪惡計劃的一部分一樣。畫家將她的臉畫得很好。正正是和場景那樣的不協調,使她在畫中更爲突出,也使她内心的惡魔完完全全地顯示出來。
「她的眼睛裏……」北美喃喃自語,用手撫摸著畫。「她的體内有一種訊息。」
她這時才看到,在女人的右邊身後,有另一些赤裸的男人正在泥濘中正掙扎著,就要被幾乎是漆黑一片的泥沼吸進去了。
現在她已經將畫由頭到尾臨摹了好幾遍,當初的那種魔法也不再由畫中散發出來了。她只感到疲累和飢餓,不過北美已經習慣了。
她擱下了畫筆稍事休息。天色已經很暗,不開燈的話已經甚麽都看不到。這時房外沒有半點聲音。北美突然感到輕微的寂寞,覺得很多人都離她而去了。隔著門,她不知道外面還有沒有人,不知道師傅或是其他徒弟會不會仍在工作著,但房外的事好像已屬於另一個世界似的。
這時門被推開,師傅進來了。北美立刻拿起筆。
「畫得如何。」阿斷簡短地問,但沒有責備的意思。
「啊,師傅,你看。」
接過遞來的畫紙。阿斷一面看著一面搖頭。
「不,這個……不行。」師傅的語氣甚是和善,使北美有點驚訝。
「來,你看這個。」他到旁邊拿起了厚厚的畫冊。「看著那雙眼睛。」
北美嘗試重新集中精神,頓時,周圍都清晰了一些。
「不要看身體,只是專注在眼睛上。」阿斷有點焦急地說。
「看到甚麽?」
「師傅……我不知道。是邪惡嗎?」
「不是!繼續看下去。」
「我看到那女王般的姿態、那種從容……」
「由左至右,仔細地看!她的眼簾、那尖銳的眼角、瞳孔……」
「師傅!我好像看到了自己。」
「你就在那雙眼睛裏嗎?」
「是的。這個人就是我。」北美驚訝地說。「我已經不再疑惑了。」
她看著師傅的眼,裏面好像冒出了火花。
「現在讓我畫下去吧,我已經忍不住了。」
阿斷離開的時候,沒有把門鎖上。
迷朦中,北美在躺平了的椅子上睜開了眼睛。刺眼的陽光正好照在她臉上。
「欸!別動!」喊她的人是師傅。他正坐在她腳邊,到北美的目光聚焦到前方的他時,小腿傳來刺痛。
漸漸她想起昨晚的事。在師傅再次離開之後,她因内心無以名狀的騷動,不停地臨摹這幅油畫。那時她也不明白,但總感到自己與畫已經連成一線了,只是雙方的聯繫還是不足,需要透過她的畫筆來增強 。
她甚麽都沒有想,只是盡情的讓自己的内心與畫中的事物互動。好像有靈魂的某部分在中間持續流動著,相互吸取著營養。
儘管感到強烈的飢餓感,北美還是著了魔一般的畫著。到了天剛亮的時候,她已經比以前再多畫了數張。最後刹停她的,是累透了的身體。已經不記得是畫到哪部份了,突然她感到一陣暈眩衝上腦袋,眼睛甚麽都看不見,以後便昏倒在畫布的前面。現在卻是在師傅的房間裏醒來……
師傅正在她的腿上刺青。程序已經接近完成,北美隱約看見他左右在參詳著自己的作品。剛才北美還未來得及驚慌,就被師傅喝住:「不要動!」於是便無法靠近一點看。
「你肯定是餓過火了。」阿斷轉過來說,脫下了手套。
「啊……也許是的,師傅。」她仍然望著刺青。「不過……」
「來!來,你看這裏。」
北美縮起腳,認出那是自己這星期用心想出來的圖案。被刺上的只有一半,是由小圓圈組成的那部分。
「師傅!這……」
「這些年來你的努力沒有白費。看,你已成爲一個真正美麗的女人。」
「真正美麗?」
「你看……這是我……」阿斷指著那紅紅的皮膚上的刺青。「自此以後,你將迷倒更多更多的人。」
北美不敢相信。她的心正在滾燙。
「爲了這天,我執意讓你經歷了漫長的恥辱。」
「師傅……」
阿斷用手撫摸著刺青的圖案,北美頓時感到陣陣痛楚。
「我已經成爲一個真正的女人。」
「是的,以後你將以其他人為養份。」阿斷露出憐愛的眼神。「最後答應我一件事吧。」
「請説,師傅。」
「就當是尊重我曾當你的師傅,以後也不要在身上刺上任何東西了。雖然未來的崇拜者將數之不盡,但只讓我一人永遠攀附在你的腳邊……」
北美把目光轉到刺青上,那刺青現在仿佛在發亮。她知道那光來自自己體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