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安啊,現在只得我們了。來的時候我想起一些只有我們知道的事……還記得我們第一次上床嗎?那時我們還未在一起!是個舞會還是慶功宴之類的,完了之後我們就這樣搭上了。你那時真的是很有魅力啊,我一個……好像是十六歲吧,十六歲!十六歲的少女就這樣委身於你了。你還記得我當時說的話吧,雖然你那麼壞,也不至於忘掉了吧……我當然還是歷歷在目。那時我躺著,大概是極度害怕的樣子,你爬上我身上,但又見我那樣,便說:『你在害怕甚麼?』我記得我很快就回答:『我們都太年輕了。』太年輕了!實在是的啊,小安。我們做愛時太年輕了,戀愛時太年輕了。你離開也太年輕了吧……我告訴你一個祕密,只有你才能知道這事。在我再結婚那時,我突然想到,如果我們在三十來歲時才認識、相愛,那結局會是怎樣?假如我們年少時的任性都磨鈍了,然後才結婚的話,我們的婚姻也最少能維持個六、七年吧,至少不會只是一年多……真可惜啊,如果你能陪我生活再久一點,那是件多麼可愛的事!」
她感到累了,於是不再說話,只是坐著含笑地呆望陳常的遺體,間中喝一口水。直至她睜開眼睛的時候,她才發現自己累得睡著了。她連忙拿出電話看了看,慶幸自己只是睡了半個小時。
「啊,我太累了,咳咳。」她又喝了水。「小安,讓我告訴你一件事吧。這又是一個沒有人知道的祕密,連我的老公也不知道,哈哈,他應該不會妒忌吧。但他已經沒有機會知道了……啊,是甚麼事呢?其實是我早前,大約三個星期前吧,覺得喉嚨總是很乾,聲線也很沙啞,便去找醫生檢查了一下。誰知道,醫生竟然說是我的聲帶出大問題了。他說我短期內不可再操勞地用聲帶,如果未來還想要唱歌的話,必須要做手術,但就算手術成功了,我的嗓子也沒可能回到原來那樣,基本上超過一個小時的演唱會是不用想的了。小安啊,這是個甚麼的惡耗!我真是嚇呆了。我在想,我該怎麼做?就算是強行做手術,也不過是治標不治本,說不定再等個兩三年又會復發,到時也許連普通說話都成問題了。」這時她又喝了水,聲線已經差不多不勝負荷了。「咳咳,小安你聽,這就是我現在的聲線啊。
你都知道我是個完美主義者吧,其實所有人都知道。這兩個星期我試了很多次,知道自己已經甚麼都唱不了,因此我不會再唱歌了──哈哈,對,以後都不會了。小安,我還記得你在我們合作的第一個演唱會前,不停練習同一首曲目的樣子啊,你和我一樣,也是要將一切做得完美才肯罷手。其實甚麼『完美主義者』,換句話說也不過是『偏執狂』吧。我們只是在生活中用力抓住一些看上去不要緊的東西,將它用心琢磨以打發時間罷了。
被病魔纏身的你,會否感到死亡是一種解脫呢?例如你現在不會需要打針了,行動也靈敏許多了吧──那個可憐的身體明天就要被投進火裏,但你現在是那樣快活逍遙!我……讓我告訴你吧,我今晚就要死在你旁邊了。驚訝吧,剛才我已經說過,一切都很虛幻,一切我都不留戀,反正我的嗓子也沒有了,你又走了……哈哈,小安,但我可不是來殉情的啊!我……只是想不到有比死在你身邊更好的了結方法了,就當我是執著得過了火吧!小安啊,一切我都放得下,光是想到不消一會我就能看見一個完美的你,就讓我興奮不已了!那時我的聲音要比現在的好聽一百倍吧。」
她的聲帶已經支持不住了,她用手來回撫摸著喉嚨,沒有再說話,只是若有所思地望著陳常。隔了一會,她又看了時間,把瓶子裏剩下的水喝掉。
「我很傻對吧,小安。」她清了清喉嚨。「我唯一牽掛的就是小仲他們。他們不像我們那樣,大概不會體會到我做的是甚麼事。但他們會好好生活下去的,會的,有一天他們都會明白浪漫的死亡的那種甜美。
唉,如果讓我這樣說下去,可能可以說到明早呢。但時候不早了,不早了,而且我的嗓子也撐不下去……是時候了,讓我親手將世界毀滅掉吧!」
林段美於是站了起來,往外面走去。房間還是一切如常,燈火通明,房外卻是漆黑一片,十分陰森。
她走到大頭照前,燒了一枝香插在香爐上,又最後一次凝視那張笑臉,不知不覺自己都笑了,然後走回到裏面。
她在手袋裏拿出一個小小的紫色盒子,打開取出內裏廉價的結婚戒指,把蓋著遺體的那塊玻璃揭開,將戒指用力塞進陳常的嘴裏,雖然屍體已經僵硬得很,此舉卻是出乎她意料地容易。接著她又拿出一把剪刀,剪下了陳常的一小撮頭髮,把那塊玻璃重新合上,坐回到自己的椅子上,把頭髮握在手心。
她拿出電話,「你一定會體諒我的。」她想,傳了個短訊給丈夫,就正正是這句話。
最後她把頭髮放進口裏,一陣異常的勇氣突然湧來,她右手拿穩了剪刀,對準了自己的喉嚨,用力刺了下去。不用多久,林段美便毫不痛苦地斷氣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