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朝,天鳳五年。
天氣的異變,光臨了荊州的南陽郡。
所謂的荊州富饒,是晉代以後開發的結果。
先秦兩漢時期,荊州絕大部分的糧食產出,都來自於南陽郡。
緊依關中地區,來往便利又豐饒的南陽,不但是王莽的封地,也是光武帝劉秀的故鄉。
劉秀的出身,可以追溯到漢景帝的兒子,長沙定王劉發身上。
長沙當時是一個非常、非常差的地方。
主要只是作為南越國跟荊州往來的通道。
劉發有一次回長安給漢景帝祝壽時,跳了一支十分彆扭的舞蹈。
漢景帝問他,為什麼姿勢如此奇怪,是生了什麼病嗎?
劉發回答,是因為居住的國家地方太狹小了,所以手腳施展不開啊。
漢景帝哈哈大笑,就把武陵、零陵跟桂陽都賜給了長沙國。
於是劉發從一小國主,躍升為整個南荊州之王。
在漢武帝正要大展雄圖的元朔年間開始時,劉發過世了。
長子劉庸繼承了父親的王位。
而劉發一共有十六個兒子。
正巧,漢武帝在他的智囊主父偃建議下,實施了「推恩令」。
讓親王長子繼爵,但封邑應分戶給其他兒子,讓人人有恩領。
大長沙國,一下子就分崩離析了?
其中一個兒子,名叫劉買,分得舂陵。
地方不算太差,位於漢水北岸……且慢。
南荊州四郡的長沙國,怎麼會迸出一個南郡北方,屬於南陽郡的封地?
《東觀漢記》說,舂陵本在零陵郡,但後來劉買的孫子跟漢元帝說這裡實在太差,希望更換領地。
劉買就是劉秀的高祖父,抱怨的是劉秀的阿公那一輩,不過算是他的伯公了。
有錢就是任性,列侯向來多產……皇帝生不出兒子來,那就叫宮廷政治鬥爭。
(當然也有的是有病啦)
劉買開枝散葉下去,劉秀也是在一個邊邊角角的位置而已。
他的曾祖父還是個太守,阿公也是鉅鹿都尉,都是不太核心,但薪水很不錯的職務。
而劉秀的父親劉欽,就僅僅是陳留那邊的一個縣令而已了。
當時約莫是漢平帝的時代。
劉秀一家的邊緣化,某方面也呈現出了漢武時代之後,劉姓宗室的「只消不長」。
是不太需要去懷疑劉秀的爸爸跟他的爸爸跟他的爸爸越來越不長進。
隔三代突然又冒出好筍的機率不是沒有,重點是他們家在南陽的產業也是管理得一個井井有條。
劉秀雖然九歲就成了孤兒,但家族也有田地可以供養他們兄弟。
劉欽育有三男三女
大哥劉縯,字伯升。二哥僅記「仲」。
劉秀的表字,則是文叔。毫不意外的伯仲叔三兄弟。
王莽篡漢的時候,劉秀大約是十四五歲,對於家裡的產業跟種田很有興趣。
但哥哥劉縯則是個憤青。
劉縯常對劉秀說:「我當高祖,你做劉喜。」
(劉喜本名仲,這裡寫喜才不會跟劉秀二哥搞混)
劉邦年輕的時候是個小混混,劉喜則是穩重持家。
事實上,劉邦並沒有很喜歡這個兄弟。
劉秀跟劉縯之間的感情,其實也不能算太好。
按《後漢書》的寫法,劉秀就是被哥哥嘲笑得狠了,才決定去求學。
也就是天鳳年間的事。
這時候,新朝的天下,正擴大著騷動與不安。
劉縯絲毫不隱瞞他的壯志,藉著大家難以維生的日子,加大了招收賓客的進度。
錢糧,如流水般的灑出去。
但劉縯相信,老天爺是站在他這邊的。
關東連年乾旱,盜匪饑民四起。
很快的,災情來到了南陽郡。
劉縯已經散盡了家財,但他的臉上只有爽朗的笑容。
來到南陽的,不只是天災,同時也是重大的消息。
琅邪人力子都、樊崇聚集了上萬飢民,將眉毛塗成紅色,跟官兵作戰。
獲得了重大的勝利。
這一支叛軍的腳跟,算是站穩了。
赤眉的名號,也逐漸傳遍了神州大陸。
而荊州的綠林軍,更就此埋下了茁壯的種子。
王莽先前對於琅邪的叛亂處理,最後以「時機歹歹,等天氣好轉大家就不會當盜賊」結案。
如今赤眉之勢即將燎原,新朝政府怎麼說?
「山不轉路轉,天不轉人轉。我們,來改年號吧。」
天鳳六年,改元地皇。
如果老天爺會理你這套,不要說科學,歷史都要改寫了。
不但氣候沒有半點好轉,跟匈奴的戰事更是不能平復。
老百姓寧可拋棄田地房舍,尋找新的天地。
老弱婦孺走不了太遠,路倒遍野。
青壯走投無路,只能入山為賊。
其實你想啊,大家都窮,當賊要搶什麼?
這也是一個經濟活動關係。
搶官。
而且你只要搶一次官,政府就會派出更多官兵來到這裡。
帶著更多的軍資跟糧食來給你搶。
所謂的打怪掉錢,生怪源源不絕的機制,中國的老百姓在西元初年的新朝就知道了。
秦朝沒有,秦末大家不是沒飯吃在造反,比較單純就是反制度而已。
王莽雖然是個迷信的古儒,但面對這個景況,也知道拜天不如求才。
徵求擅長兵法,天生神力的朋友們!
徵求有奇技術,可以打敗匈奴的朋友們!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
出自小說西廂記,同義可見於封神演義。
史書說的是:重賞之下,必有騙子。
史記的漢武帝紀如是說,漢書的王莽傳亦如是說。
「或言能度水不用舟楫,連馬接騎,濟百萬師。」
「或言不持斗糧,服食藥物,三軍不飢。」
「或言能飛,一日千里,可窺匈奴。莽輒試之,取大鳥翮為兩翼,頭與身皆著毛,通引環紐,飛數百步墮。」
我是不知道網路上說王莽很重視科研技術,是不是在說這段啦……
不過就像我們前面說的,王莽就是個失敗版的漢武帝。
漢武帝都已經算是很失敗了,更失敗的王莽,進行試飛後發現不靈,怎麼辦?
就算鋼鐵人飛不起來,把東尼史塔克編入隊伍也可以提振士氣啊!
「莽知其不可用,苟欲獲其名,皆拜為理軍,賜以車馬,待發。」
即使大司馬勸諫王莽,應以國內為優先,王莽仍是堅持要先平定匈奴。
平服四夷,天道自歸。
他不是意氣用事,只是比漢武帝更急迫的需要老天爺給他恩惠。
如果儒家當年沒有鼓吹漢武帝征伐四方,沒有留下那樣一個成功案例。
也許,王莽不會義無反顧的選擇自取滅亡。
赤眉軍的起義,只是百姓為了求生存。
但地皇元年,一切沒有好轉。
有志之士們知道,時機成熟了。
鉅鹿男子馬適求等人,密謀連結燕趙之士,對抗王莽政權,但被發覺,誅殺北地數千豪傑。
可叛亂的烽火一點燃,就無法撲滅。
荊州綠林,姓王的起義了。
禍不單行,王莽的妻子,兒子接連過世。
京師三輔地區也跟著失控。
同時,新的符命出現了。
十幾年前,王莽以符命代漢,今日符命重啟,說的是「漢家當復興,李氏當為輔」。
漢室復興的說法有許多,有說是劉氏再起,也有說是荊楚將出新天子。
一個符命,各自表述。
而當時人在長安的劉秀,面對三輔的大亂,他想到的只有先跑再說。
這不是曹操亂世奸雄的做派,而是司馬懿「避之則吉」的態度。
從這一個小小的動作,就已經註定,劉秀不會是在這亂世中為人作嫁的英雄。
註定,他會是最後的勝利者。
然而,回到南陽故鄉,一切就沒事了嗎?
劉秀的哥哥劉縯招兵買馬,蓄積力量已久。
劉縯所收賓客,哪個不是在外頭殺過人舔過血的角色。
劉秀表示:怕。
不是怕這些人對他不利,而是怕被哥哥牽連。
其實你可以發現,劉秀到這個時候,基本上還是支持新朝政府的。
他就像一個平凡人,不像個英雄。
比起挺身對抗暴政,他還比較怕死咧。
劉秀再次躲往新野。
他的大姐嫁到新野鄧家,多少有個照應。
但劉秀委身於此,總得聽人命令辦事……上面要他去宛城買糧,他總不能不去是吧?
也就在這次採買中,劉秀碰上了他人生中最重要的輔弼星:李通。
這不是一個巧合。
李通的父親,是劉向兒子劉歆的下屬。
劉歆雖是漢朝宗室,但同時也是王莽的心腹。
李通一家,學的是「星歷讖記」,算是觀星占卜師那類。
隨著天不佑王莽,李通家當然也得到了「劉氏復興,李氏為輔」的讖文。
但整個家族裡,只有李通當這是一回事。
直到李通跟堂弟李軼說起。
李軼也是個在外面混的道上弟兄,
南陽宛城附近,反新莽的黑道勢力,李軼也是略懂:「劉縯兄弟的評價不錯,不過現在想要投靠劉縯,可能有點晚了……」
李通一笑:「那你知道,劉縯的弟弟劉秀嗎?他現在正在宛城。」
李軼連忙前去拜訪劉秀,說是李通相邀一見。
別看李通是半個巫師,這種在西漢末到新朝,叫做高級陰陽儒。
只讀過一點尚書的入門陰陽儒劉秀,聽到有大師相邀,立刻屁顛顛的前去赴約。
兩人相見,不談國事,只論學問,正是相談甚歡之時,李通忽然說:「劉兄,不知您對『劉氏復興,李氏為輔』的讖文,有何看法?」
劉秀先是一愣,立刻擺了擺手:「無稽之談。」
李通又是一笑:「這是我父親告訴我的,若只是市井傳言,我父宗卿師,豈能拿來說事?」
聽到李通這麼說,劉秀屏氣凝神,整個人嚴肅了起來。
他本想李通一家是朝廷命官,又擅觀星占卜,拿讖文出來,怕是要試探自己有無反意。
但是……
「小子駑鈍,不知宗卿師如何解讀此讖文?」
「我父為李,兄為劉。今日邀文叔來此,難道還不足以表現,我父子對讖文的解讀嗎?」
劉秀倒抽了一口涼氣。
這是要造反?
如果有王莽身邊的大官做為內應,成功的機率,只怕要比赤眉綠林這些亂賊還高上許多。
可一旦失敗,那可是抄家滅門的大罪啊。
李通善巫,一眼看穿劉秀意動,但有所畏懼,略一思索便道:「伯升兄招兵買馬,我們也是清楚的,只怕不日便要起義。若伯升兄有個三長兩短,文叔你只怕也不能獨善其身。」
伯升,是劉縯的表字。
劉秀聞言,身子不禁一顫,但仍是一語不發。
李通又道:「誰是劉氏正主兒,我們看不穿。但天下之大,劉氏身邊有李氏為輔的機會,恐怕就只有這一次了……」
劉秀再不猶豫,一拱手:「在下不才,願與李兄同生死,共富貴!」
劉秀是為了跟哥哥有個照應,才決定起義?
又或者,他只是不想一輩子都在哥哥的腳底下?
沒有人知道。
我們只知道,劉秀豎起的大旗,迎風飄盪。
那是亂世的風。
吹向勝利的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