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長的過程中有那一個階段,我好急著知道外面的世界廣袤的土地能延伸到哪裡,急著想踏上不回頭的旅程、急著豐厚淺薄的生命扉頁。化著濃妝、談好多稱不上愛的戀、喝下大量香檳與威士忌,以為在觥籌交錯之間,便可以找到「長大」的捷徑。
這些年歲中真正的傷沒受過多少,只是虛浮了年輕稚嫩的面孔。說到底姿態是狼狽的。一晚我喝醉了,從重低音震耳欲聾的地底建築物中飄浮到地面上。街燈斑駁昏黃,夜半清冷的街道上幾乎沒有人跡。想起剛剛面前一張又一張光鮮而緊繃的面孔,我踉蹌地跌坐在地。
時值冬日,女孩們為了穿上最亮麗的華服,自然故不了保暖。開始退酒後,我強烈的發冷,加上數不清的酒精混和,身體止不住地發抖。此時一名抽菸的男子靠近,曳長的黑影迎面向我壟罩過來,我本能的向後退。
他脫下身上的牛仔外套遞給我。說明剛剛我們有過一段浸泡在酒精中我已經失去記憶的對話。不願接受陌生人的餽贈,但實在冷得受不了。
「那我....怎麼還…給你?」猶豫著是否要將對方加入line好友或留下電話,又害怕被騷擾(在夜場中屢見不鮮),我囁嚅地開口。
「不用了,妳穿上吧」陌生人幫我點了菸,轉身離去。
穿著纖細美麗而堅硬的高跟鞋,我徒步走到鄰近的公園。天空泛起魚肚白。
下午開車在高屏大橋上,天氣極好,天藍的清朗澄澈,山勢明淨,橋下溪流蜿蜒。我突然想起那件外套。如今我已經是可以開車穿越兩個縣市的「大人」了,那些夜裡的記憶像上個世紀的戰爭一樣僅留下記憶的遺骸。我真的長大了嗎?面對世事的陰晴圓缺,我能給寒冷的失意人,披一件外套嗎?
車子一路衝上高架橋,天色竟突然暗了下來,山雨欲來。
可以在這個年紀,坐在窗口,眺望一條大河入海,知道它如何從涓涓細流一路而來,上游、中游,有淺灘、有激流,有荒涼、有繁華,有喜悅,有哀傷,一段一段,像東方的長卷繪畫當生命可以前瞻,也可以回顧的時候,也許就懂了雲淡風輕的意思了吧。 ---蔣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