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武九年春,劉秀最大的敵人,隗囂走了。
平定了潁川河東之亂的劉秀,返回洛陽,舉辦了盛大的喪禮。
由張步掀起的東部叛亂,來得快,去得也快。
張步本想返回琅邪,在老巢重新招兵買馬。
可惜,琅邪太守陳俊一早接到線報,早已佈下天羅地網。
張步前腳才進琅邪,隨即為陳俊擒殺。
劉秀在洛陽所行的國士之喪,自然不是為了張步,也不是隗囂。
而是鐵面將軍,祭遵也走了。
半年多前的舊傷復發,讓祭遵一病不起,無法參與滅隴之戰。
所幸中郎將來歙發奮,將士用命,才讓這場戰役有所收穫。
雖然最終,天水依舊舉起了「隗」字大旗。
但隨著隗囂過世,天水勢力的可用之將,已然屈指可數。
而立下不世奇功的來歙,反從外交使者就此轉正為將軍,坐鎮長安。
對劉秀而言,祭遵的過世,當然是痛失大將。
可來歙完全足以彌補這個缺口。
不待洛陽喪禮結束,來歙的奏章已經到了。
請劉秀取隴西,滅成家。
「只要平定天水隴西,公孫述就沒辦法再躲在龜殼裡了。」
你知道,我知道,獨眼龍也知道的事情,有什麼好拿出來說嘴的?
總是要有點對策吧?
「楚漢相爭之時,趙國的將帥,大多是商人,於是高祖就以重金利誘。現在我們才給予西州一次重大打擊,今年春天,他們一定都很缺糧食,如果我們能拿出糧食來收買西州將帥,定然可成。」
是的,如果。
經歷過去年大戰,耗損的可不是只有天水。
東漢還外掛了兩場叛亂。
「臣知道天下財貨,不能僅供一處,且目前財政上也不寬裕,但時機如此,稍縱即逝,請皇上三思。」
劉秀明白,來歙說得有道理。
要是再休養生息一年,自家的供需當可恢復。
但你同時也給了敵人休息的機會。
而且天水耗損甚鉅,可蜀地八成還有餘裕。
現在是公孫述只看重自己,把天水隗氏當成馬前卒。
一旦有哪個人想通了,直接搬著大把糧草上來,天水諸縣的旗子,只怕馬上要換「成」字了。
思及此,劉秀立刻傳令下去,將全國各地的餘糧,儘可能的往長安送去。
還好,蜀地的公孫述從來不會讓人失望。
探知東國各地大規模運糧,白帝公孫述完全不打算跟劉秀再戰隴西。
而是趁隙再出長江。
各地缺糧已成事實,劉秀隨即下令南郡軍民退守北方襄陽。
若是跟成家軍硬扛,只怕南郡守不了多久,而荊州各縣也將連鎖投降。
讓出南郡,憑著地利堅守南陽最南端的襄陽。
一可控荊南,二可知漢水。
這一座未來在天下大戰中,最具關鍵地位的城池,首次躍上了歷史舞台。
但對這時的劉秀而言,守襄陽也不過是個權宜之計。
如果不能趁勢取下隴西,只怕一子錯,滿盤皆落索。
想要恩威並施,一口氣攻破天水,環伺手下諸將,沒有比那個人更合適的對象了。
大樹將軍,馮異。
劉秀立刻下詔,命馮異兼守征虜將軍一職。
重點不是職位,而是祭遵手上留下,最擅長與天水軍交鋒的漢軍勇士們,此刻盡歸馮異管理。
以馮異為主帥,來歙監軍。
率領建威大將軍耿弇、虎牙大將軍蓋延等人出動。
比較大的問題是,馮異一動,對於北方劉文伯的防守,就出現了漏洞。
與其被動等待劉文伯來襲,不如主動出擊!
劉秀又命大司馬吳漢率五萬兵馬,兵分五路,同時進擊劉文伯。
此次雙頭進擊,南面守禦,劉秀已經是搏到盡了。
可世事總是不能盡如人意。
北方戰線,劉文伯手下頭號戰將賈覽的本領,比劉秀預想得還要高明。
早在三年前,劉秀手下代郡太守就曾主動邀戰,為賈覽所殺。
當時看戰報,劉秀認為只是己方輕躁,給敵人可趁之機。
後來馮異鎮守北地,八風吹不動的大樹將軍,順利擊退了賈覽的襲擊。
讓劉秀更加確定自己的看法。
六月,吳漢等抵達高柳,卻遇連日大雨,難以攻城。
吳漢留下其餘四人屯守周邊郡縣,自行返回洛陽請示劉秀。
劉秀以為不足懼,改派驃騎大將軍杜茂迎戰,卻結結實實為賈覽所敗。
北方的戰局陷入膠著,西線也是一樣。
劉秀不動就算了,一發起大型進攻,白帝公孫述突然又醒悟了唇亡齒寒的道理,派兵相助天水。
來歙知道國內調度緊張,當下建議馮異撤軍。
「咳咳,不能撤。」馮異咳了幾聲,緩過氣來,斬釘截鐵道:「糧食補給不足,我們可以改變戰術,不以勸誘天水諸縣為首要。」
「天水隴西各地缺糧,也不會出城前來救援,反而給了我們圍城的好機會。」
耿弇更道:「大樹將軍所言極是,近三年來,我軍空有耗損,未獲戰果,若此次不能取下天水,只怕反亂再生。」
來歙點點頭:「既是如此,我便去重新規劃支用消耗,大家再撐一陣……不過,馮將軍的身子,沒問題嗎?」
這幾日軍議,馮異總是咳嗽連連,令來歙有些憂心。
「入冬嚴寒……咳咳,怕是受了點風寒。」馮異盡量壓抑著咳聲,「上陣多殺個幾回合,出一身汗就好了。」
說完,馮異大步邁出營帳,點兵再戰。
來歙仍是皺著眉頭,「耿將軍以為如何?」
耿弇望向帳外,道:「沒事的,春天馬上就要到了……這一仗,我們一定要贏。」
在馮異等人的調度下,西線戰事雖然未能有所進展,但也減少了不少消耗。
劉秀看著手中的報告,決定再次加大北線的力度。
吳漢帶領援軍北上,更徵召上谷太守王霸,漁陽太守陳訢為先鋒支援。
王霸本潁川人士,在劉秀進行昆陽之戰前加入。
別看他的名字霸氣,他是文人出身,臉皮薄,又好辯。
在劉秀起兵初期,只是把他當個吉祥物一般擺著。
但王霸自然也有優點:他非常願意與兵士溝通。
慢慢的,王霸成為劉秀手下最懂得運用「士氣」作戰的將軍。
東征時期,王霸與馬武共押軍糧,為敵軍所襲。
馬武為敵軍夾擊,奔逃往王霸陣營求援,但王霸卻關起營門,表示此時出陣,大家一起死而已。
馬武大怒,只能與敵軍背水一戰。
面對馬武的必死之陣,敵軍一時也攻之不下。
而王霸一方面觀察戰局,一方面等到己營中已有數十人請戰,才大開營門,一口氣跟馬武協同破敵。
經此一役,王霸才真正在軍中為諸將所認可。
這次北伐,劉秀調動了王霸,賈覽也請來匈奴支援。
王霸認為匈奴人重利輕義,若是放任他們,只怕後患無窮。
便向吳漢請兵,先奇襲匈奴騎兵,將其逼退。
雖然最終仍未能攻下賈覽所在的高柳,但一來取得戰功,二來也讓匈奴斷了幫助賈覽的心思。
對劉秀而言,已經可以了。
說到底,北路只是為了牽制劉文伯,真正的重點,始終是要取下隴西。
西邊,馮異下令讓耿弇等人圍城,自己則為先鋒,攻打公孫述派來的援軍。
看似有違劉秀本意?
事實上,對面成家軍的領頭,也算是馮異的熟人了。
蜀將趙匡,本是延岑手下,曾經在三輔威風一時。
公孫述也不是傻,趙匡也算半個地頭蛇,參與隴右戰爭,自是事半功倍。
馮異明白,趙匡的狡猾,不下延岑。
耿弇雖是奇才,但年輕難免衝動。
蓋延更不用說了,衝動中的衝動。
經過多日追擊,馮異很清楚的知道,趙匡打算引誘自己到某個地方。
但馮異不動聲色。
幾年前,雙方交戰時,趙匡就是被馮異追擊大破。
跟上次一模一樣,看似在後方追擊的馮異軍,突然出現在山谷的兩側。
馮異總是安排弓弩手在夜間趕路。
這套路,趙匡已經看破了。
進入山谷的,只是誘軍。
趙匡的本隊,早就埋伏在山谷口,等著馮異。
「馮異,出來受死!」
趙匡衝亂了漢軍陣腳,尋找著馮異的身影。
但這支「馮異軍」的人數,似乎比他想像中的還要少?
趙匡一直到人頭落地之前,都想不通馮異怎麼又繞到自己背後去的。
看著兵士們提來的趙匡首級,馮異不知為何,覺得有點作嘔。
征戰十數年,手上血腥無數,還有什麼好怕的?
五月天,好熱。
馮異想要抬手,抹去額上的汗水,卻怎麼也抬不起來。
眼前一黑,大樹將軍突然從馬上栽倒。
這一次,馮異再也沒有起來。
建武十年,夏,征西大將軍馮異薨。
天水,尚未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