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南王府。
這日晚膳過後,王府侍衛統領賈述受到傳召,來到偏廳。
廳上坐著兩個人,鎮南王司徒仲林坐在左首,右首主位上,坐的是他在南境的「妻子」鸞姬。鸞姬是南疆大巫,此時她穿著漢人女子的裝束,梳著鬟髻,只能從深邃的輪廓與額上三道箭羽紋印一窺她的身份。
南疆崇巫,儺教興盛,儺教以女為尊,歷代大巫多是女子。身為大巫,鸞姬原本不能離開南疆,但族中具靈視之能的鳴烏認為她此行或能尋回族中失落已久的聖物「威靈殿」,幾經思量,最後她讓長女鴛圖暫代自己視事,和司徒仲林一同來了京師。
「賈述見過大巫,王爺。」賈述穿著常服,額上束著藤帶,右手戴著一隻鹿皮手套,恭恭敬敬地對鸞姬和司徒仲林行禮,之後便站在原地靜候問話。
鎮南王府裡的下人分成兩派,一派以王府總管呂隆安為首,是隨朝陽長公主從宮裡過來的,總理王府內務;另一派以王府侍衛統領賈述為首,多是鎮南王舊部,總理王府守備事宜。
王府總管呂隆安的母親柳韻原是今上李朝威的乳母,之後又做了朝陽長公主的保母,深受信重。因此,呂隆安自朝陽長公主與鎮南王成婚之後,便擔任鎮南王府總管一職,長公主去世後亦是如此。在王府中,呂隆安一派稱鸞姬為「鸞夫人」,這次鸞姬來京,內院將她的房間安排在西廊的耳房,而不是正房,擺明了並未將她視為王府的女主人;但府中侍衛稱鸞姬為「大巫」,這些人多是南境出身,寧願得罪當朝皇帝,也絕不願得罪南疆大巫。
賈述是司徒仲林麾下偏將賈又的堂姪,昔年來軍中投靠賈又時,重傷瀕死,為前代大巫厭鳧所救,自此成為「鬼衛」,無論生前死後,都為大巫效命。數年後,司徒仲林需要一名親信入京,與鸞姬商議,讓賈述來了京師,從此再沒回南境去。
「賈述,這些年麻煩你在京師打點,辛苦了。」先開口的是鸞姬。
「這是屬下份內之事,不敢言苦。」賈述道。
「王爺有事要問你。」鸞姬笑了笑,之後道:「倉促了些,但務必詳盡回答。」
「是。」
司徒仲林昨夜入府安頓後,只歇了兩個時辰便進宮面聖,至晚方歸。賈述久居京師,皇帝老兒急著找司徒仲林說些什麼,而今司徒仲林急著要問什麼,他心中自然有數。
「今早進宮之前,我曾問你,我可有需要向郭容海負荊請罪,你說不用。」司徒仲林道:「此間沒有外人,你把阿弘惹出來的事全都說清楚。」
賈述點頭應諾。
此刻司徒仲林此刻想知道的,自然便是世子司徒弘之所以刺傷右相、最後死在大理寺的原因。賈述在京,原本每個月定期寫信送至南境王府,但世子之死一開始狀況未明,不久後司徒仲林旋即奉召回京,因此雖然身為人父,卻至今仍未全盤了解箇中緣由。
賈述首先說的,是崔家拒婚之事。
先前家信中確已提到,右相郭容海代鎮南王為世子向崔家提親,遭崔子玉拒絕,也略提了郭容海向世子說明崔家拒婚,世子盛怒之下去尋崔子玉晦氣。卻未寫出崔子玉拒婚之後,郭容海對司徒弘說那崔子玉不識抬舉,語多狂妄,認為他司徒弘不學無術,仗勢欺人,嫡妻未娶,便與妓女生子,崔家豈會與這等紈袴結親,辱沒先祖,末了還要鎮南王好生管教兒子,免得貽羞家門。
司徒弘的母親是朝陽長公主,父親是鎮南王,自幼被人捧在手心上長大,幾時受過這般羞辱,聽了郭容海轉述的話,臉色一陣青一陣白,郭容海前腳剛走,他後腳便要叫人當街攔下崔子玉痛揍一頓解氣。
「那崔公子當真這麼說?」問話的是鸞姬。
「回大巫,」賈述稟道:「郭大人去崔府提親當日的話怎麼說,只有郭大人和崔公子知曉,不過,郭大人對世子所說的話,是屬下親耳聽聞,不會有錯。」
一旁的司徒仲林皺著眉,沒有說話。
去春末,郭容海在送往南境的例行文書中綴了封私函給司徒仲林,表示世子成年已久,遲未成婚,皇帝和太妃為此擔憂,他願代鎮南王府求娶崔氏女;又說那崔家門第雖高,但三年前那場瘟疫過後,博陵崔氏在京無人,崔子玉獨木難支,當不至拒親──但對方還是拒絕了。求親被拒之後,郭容海又寫了信來,只說崔子玉之妹已然許親,未及其他。
崔家拒婚是意料中事,但郭容海向阿弘說的那番話,不像尋常長輩叮囑,倒像是要借這傻孩子的手去教訓那崔家小子,恐是故意為之。想到此處,司徒仲林忍不住冷笑起來,他此次來京,本待去郭府請罪,如今看來,這「罪」該怎麼「請」法,得再琢磨琢磨。
「世子當真去找崔公子了?」鸞姬問。
「世子當時找呂隆安要人去教訓崔公子。」賈述道:「無巧不巧,呂隆安家裡當天早上出了大事,府裡亂得很。但世子等不及,硬是帶了那個下手沒個輕重的嚴默出門……」
「嚴默?」司徒仲林微微一驚,問道:「可是那個沙河寨的餘黨……」
「正是他。」賈述道:「當日府中混亂,屬下不放心,留在府內盯著呂隆安,讓希林跟著世子出門。要他若是見苗頭不對,便護住崔公子快逃。不過……後來跟丟了人,當晚便出了事。這是屬下失職,請大巫和王爺責罰。」
「希林怎麼會跟丟了人?」鸞姬問。
「嚴默用……用厭勝人偶將希林引開了。」
鸞姬看了賈述一眼,沒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