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自小成長於較都會市區,不過距離鄉下老家,一趟路程也不用一小時。是的,我老家就在布袋過溝塩地仔的一個小客家庄。
於我有印象之時,老家裡就是二伯父當家,在那緊鄰的兩個三合院裡。兩個三合院,一邊是二伯,另一邊是堂叔父的家,而三姑姑出嫁後也住不遠,其實就在兩個三合院後面的另一個三合院,我們就是一個大家族,人員走動頻繁。老爸也經常在閒暇時帶著我回去老家遛遛,所以三合院一直是我童年印象中的一部分。
記憶裡,我最愛三合院曬穀子的時刻,黃澄澄的都是農家辛勞收入,當然還有客家人很擅長製作的各式菜乾,加上三合院每個廳門幾乎都門前兩個大陶甕,裡頭都醃漬著酸菜,那味道之深刻,雖然每回走過門總下意識皺下眉頭,但酸菜卻是我一生喜愛的食材,無論包在客家粄裡,祭祀的紅龜粿,後來只要是牛肉麵或者刈包,酸菜都是我心裡面評鑑的主要目標。
總在農曆七月獲農曆過年前後,父親會帶我們頻繁回老家,由於堂兄們年紀都大我許多,平常也幾乎都在外地工作,重大節慶才會回家,所以經常與伯父母見面的孩子自然是我。而平常稍嫌冷清的三合院,也因為節慶難得熱鬧歡騰起來。不緹七月普渡必擺流水席的吃喝,光是年前的吃用準備,大人們的忙碌就很可觀。
客家人是很團結的,由其一大家族都住的不遠,很多應景食物的勞作就一起做了,人多分工可以製作更多,也比較省時省力,這時候無論姑姑們或者伯母們加上堂姐們,都在三合院的稻埕上忙碌穿梭有說有笑,嚴然成為一場盛大母姊會。
我對於這些聲音自然是再熟悉不過,畢竟父親一回老家就忙著串門子,老和他哥哥們或堂兄弟們聊天,我就像被野放的小狗兒晾在一旁,坐在廳門前,看著這些母姊聚會的歡鬧聲音,一陣陣如巨浪滔天一般。
為何形容為「巨浪滔天」呢? 只能說客家人嗓門都特別大,音量之驚人幾乎人人如此,這方面似乎我也遺傳到了。三個客家人一熱烈聊起天來,音浪真的讓人無處可躲,而稻埕上的母姊會聲量自然更加可觀。這頭一喊:誰誰誰,幫我拿個啥來! 結果最深處廚房裡立刻應聲,而遠在數百公尺外田野間,野玩的孩子們更是在一群母姊的視線範圍內,想做出越矩之事,聲音立刻到耳邊制止。在那樣空曠的空間裡,聲音還能如此穿越如此傳達,讓小孩的我真是嘆為觀止,自然不敢亂動乖乖待在一旁。那些聲音雖然巨量嘈雜,卻有著親情的流動,特別是過年前,有人用石磨磨米成漿,有人一旁削蘿蔔,一有成品總是最快就喊著我過去先吃,你知道這是家的感覺,這是過年的感覺。
幾年後,三合院逐漸破落不堪修整,於是建起樓房。堂兄姊各自成家,過年也不一定回來,唯有我每年還是和父親回老家穿梭,雖然人聲已經沒那麼沸騰,但那些過年才有的客家傳統小點還是有,人終究會老,三嬸婆走後,某個堂伯,三姑父,三伯母,二伯父,到今年中二伯母…樓房還是有著一大片空地,但已經見不到昔日的群起熱鬧團伙,沒有人會再架起臨時大鍋灶,那些熱鬧的聲音,暖暖流動的親情,熱切的過年味,已經淡去不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