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德奉康熙密旨到皇華驛監視周昌,拿銀子買通驛丞,知道索額圖著人交代巴結,便趕在周昌之前進到別院,縱身上樹,藉著槐樹枝葉繁花遮掩,居高臨下觀望。他本已料想周昌索額圖攪在一起絕無好事,不想竟親眼目睹格爾芬又拿香藥下手,想起身邊好幾人中過他的暗算,楊艷更死於他的毒茶,恨不得下樹親手教訓,皇命在身卻非忍不可,只好按下性子耐心等著,好容易格爾芬離開,他正想悄聲下樹,回乾清宮繳旨,忽聽有人從隔壁院屋中出來,說道:「我備下一萬兩銀子,就指望在京留用,外省雖然天高皇帝遠,畢竟不易出頭。」
成德不認得這人聲音,聽來是個入京備考的外官,大約與在京同僚驛館內閒話,便不放在心上,只等他倆走後便要下樹,卻聽另一人道:「郝惟訥自康熙五年起,歷任五部尚書至今,我還沒聽說過他收人銀子,你拿一萬銀子就想他砸了吏部尚書名聲?」
先前那人道:「留仙,你在京多年,就算自己不走動,消息總比我靈通,就指點一回罷。」
那被稱為「留仙」的人頗感無奈,埋怨道:「我自順治十四年翰林院散館,至今不過從七品國史院檢討,與顧梁汾同樣無錫出身,一般的落魄天下,能想什麼法子?」
成德聽他提起顧貞觀,登時恍然,此人必是顧貞觀的同鄉秦松齡,順治十二年同進士出身,在翰林院庶常館時,曾因「高鳴常向月,善舞不迎人」之句大受皇帝激賞,讚譽他「有品」,不過順治十四年散館後,只授了國史院檢討,想來校注抄寫十幾年,大約也因為太過「有品」,始終抑鬱不得。成德心想,他們江南才子各有清麗俊逸,卻多半對名位寄予過望,至今不曾見誰如子蓮那般,真心視富貴如浮雲,正暗自嘆息楊艷走得太早,又聽琴松齡道:「你非攀門問道不可,我倒知曉一個去處,大約埋沒不了你一萬銀子。」
原先那人忙問道:「往哪兒去?」
秦松齡道:「什剎後海,甘露胡同,吏部滿尚書明珠的府邸。」
那人一呆,說道:「滿尚書?這⋯⋯」
秦松齡道:「他這等上三旗親貴權臣,原是巴結不上,早先他府上頂多受禮,也不曾收過銀子,倒是今年起情景不同。他長公子成德今年進士中在二甲第七名,又聘顧梁汾館塾,如今和崑山三徐一道,編纂歷代經解,在京師鬧騰挺大,似乎自那時起,他府上便不再拒人,大約正為刊刻大書籌著銀子呢。」
那人又是一呆,問道:「可我依舊不得其門,該如何是好?」
秦松齡道:「顧梁汾既在那府裡住著,少不得求他去。」
那人語帶遲疑道:「求他?」
秦松齡道:「怎的?罷官之前,他是從七品內閣中書,如今你也不過正七品萊陽知縣,比他強到哪兒?別要因為你兩榜進士,便瞧不起他一介舉人。」
成德聽他二人說話之間走遠,又回頭去看周昌那屋,見裡頭沒有動靜,便悄聲躍下槐樹,趁周昌被香藥擺弄得神魂顛倒,三兩步出了院子,一逕往驛館外走,趕著入紫禁城自去繳旨。
康熙一早聽聞周昌私事便渾身不自在,午後在配殿炕上吃茶看摺子,見成德回來請安,便問道:「他在驛館什麼動靜?」
成德拿眼睛望著地下,答道:「回主子,皇華驛驛丞說,保和殿大學士索額圖大人著人吩咐,讓館內特別奉承周培公。午時過後,周培公回館,驛丞確實給他單獨一進院子。不久內務府行走格爾芬帶一女子阿綾入院,贈給周培公為侍妾,並說周培公啟程離京後,會著人護送阿綾到潼關,屆時留在潼關或續行平涼,由吳丹依勢定奪。格爾芬又命阿綾以迷魂香和火麻子涼茶誘惑周培公,果然⋯⋯」
康熙從他一開口便沉下臉色,到後頭聽見又是香藥茶的勾當,心下惱怒,伸手在矮几上一拍,低聲喝道:「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