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廳裡,沐楷雯聽見了稀稀疏疏的哭泣聲。
自從踏進了白雲軒裡,她就一直感受到那異常低迷的氣氛,女人們在暗自垂淚,男人們繃著鐵青的一張臉,更多的是昏死過去,正被白雲弟子搶救中。
她快步走入一旁的走道裡,在那裡,師妹嚴雅心正對著她揮手。
「師妹,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沐師姐,妳還不知道嗎?西廷氏的人和映月樓在溫縣起了口角,打死了他們一個人。那晚,映月樓的南楚山莊就派人來了,西庭氏在溫縣的人被殺了個七七八八,連女眷都不放過,是我們的人到了後,映月樓才被我們打退。」
「南楚山莊……」楷雯的臉色變得極為難看。「死了多少人?」
「怕是有三、四十人,映月樓也死了十幾個,不過我們有抓他們的一個首尊……」
嚴雅心吞了口口水:「他們說是令妹,沐遙。」
「嗯……」
「師姐?」
「師妹,妳先下去吧,我會和他們談的。」
「好、好的,師姐。」
臨行前,嚴雅心還回頭看了她一眼,她只能報以一個放心的微笑。
更走進裡靠近西廂的地方,她清晰的聽見了男人的咒罵聲在走廊裡迴蕩,她聽得出那是西庭室當今的掌門師弟,他那平常就顯得暴躁易怒的性格在此時完全展現。
「我不管她是不是妳女人的親妹妹,我只知道她是映月樓的首尊!下令攻擊元昌他們的就是她!」
「她既然有膽殺我們的人,就要有膽去接受這個後果!你要我把不找映月樓麻煩,坐下來談,可以,那個叫沐遙的女人必須死,這就是我們西廷氏的條件。」
楷雯從窗口的縫細裡看見了西門龍的樣子,本來就因為飲酒過度的紅臉此時像是要滴出血來,純白大理石床竟然被他捏出了手印來,如果不是礙於這裡是白雲軒,恐怕已經把東西砸得稀巴爛。
她輕輕嘆了口氣。
她知道去哪裡見沐遙,她血濃於水的妹妹。
白雲軒沒有牢房,這裡也不需要那種東西。
她來到的是一間再平凡不過的柴房,柴房前,有個小生,他向她施施行了一禮,便自行離去。
柴房裡,她看見她的妹妹。
既使已經又過了五年未見,見到她時,楷雯的內心裡總是會升起一陣異樣的情緒。
那是一種恨鐵不成鋼的感覺。
沐遙是她見過的最美的女人之一,夫人似乎把最好的那些都留給她了,肌膚勝雪,如牛的純白,摸起來又如上好綢緞般的細嫩,小巧的頭部有著一張甜美的臉蛋,那不需刻意偽裝的淺淺一笑到底讓多少男人為她不顧一切呢?
勻稱的身材是讓她最羨慕的,似乎所有的衣服在她身上都成了公主的華麗宮衣,豐滿的胸膛和緊翹的臀部,無一不是女人所追求的完美胴體。
然後,上天似乎忘了給她一顆一樣乾淨無瑕的心。
楷雯看見沐遙試圖把身上的繩索解開,而她也的確成功了,但她沒有逃走,因為她知道此時的白雲軒高手如雲,尤其是那幾個莊內的長老,而且,更重要的是,她受傷了,傷得不輕。
她漠然地從窗口邊看著她把繩子套回去,露出一張可憐兮兮的臉蛋。
她推開門,進去,看到的她散著烏黑的秀髮,內傷讓她本來紅潤讓男人垂涎欲滴的俏臉顯得蒼白,更讓人感到不捨,所謂西子捧心,也不過如此吧。
「姐姐,怎、怎麼是妳?」
「我不該出現嗎?」她將門靠上。
「不,姐姐妳來了更好,只是我以為會是西廷氏的人過來。」
「你想著來的人是公子肆吧」
她聲音十分冷漠,甚至帶上了一點譏諷,她很少做這麼不成熟的舉動,但當她見沐遙鬆垮的胸口露出小半截雪白乳房、還有衣裙下掩蓋不住的誘人美腿時,她的怒氣一下子就升起來了。
「才沒有,人家只是剛醒過來,還沒整理好衣服。」
她櫻桃般的小嘴嘟嘟囔囔地,不情願地慢條絲理整理好衣物。
楷雯只是靜靜地看著她,生硬的臉孔一動也不動。
「好姐姐,別扳著一張臉嘛,我知道我給妳帶來了麻煩,但妳一直都能幫我解決,這次也沒問題的。」
沐遙走到她身側,拉起她的雙手,入手的觸感滑順柔軟,她看著眼前微微盈笑的少女,只覺得面目可憎。
她從五歲以來就沒變過,只是當初是偷進人家家裡偷吃魚的小鬼,如今成了殺人不眨眼的女魔頭。
她冷哼一聲,甩開她的手,走向窗台背對著她。
「西廷氏的人要妳死。」
「要我死?」妹妹的聲音聽起了有點訝異。「就為了這點破事?」
「妳殺了人,很多人。」
「姐姐,我不知道他們怎麼跟妳說的,但是是他們的人先動了手,我們只是還擊而已。」
「妳還殺了他們的妻子、兒女。」
「我承認有發生這樣的事,但那不是我下的令,是我手下有幾個新來的不懂規矩,江湖仇殺,難免波及無辜,不過我一定會嚴懲他們……不然這樣好了,姐姐妳讓他們提出一個價來,映月樓有的是錢。」
楷雯終於忍不住轉過頭來,眼裡滿是悲哀和憤怒。
「這些人命對妳來說都不算什麼,對吧?」
少女似乎像是明白了什麼,她上前靠近,對著矮上自己半顆頭的姐姐微微傾身,表情變成嚴肅起來。
「姐姐,我知道我錯了,我殺了人,我報復的心太過強烈,我沒有辦法好好控制我手下的人,我不會逃避這些,好嗎?我會道歉,盡我可能的去彌補他們。」
「但我罪不致死,姐姐,他們不能因為這件事就殺我。」
「他們可以。」
她走向前一步,用力給了自己曾心愛的妹妹一巴掌。
「姐姐?」
少女摀著自己的臉頰,不敢置信的看著她。
「西廷氏的人可以殺了妳,因為妳就在他們手上。他們現在就剮了妳,沒有人會反對,白雲軒的人會冷漠的看著事情發生,因為他們一直都是與世無爭。傅家的人更不會吭一聲,因為四盟本就是同氣連枝,除了我,沒有人會想冒著得罪他們的風險說不!」
「我如果死了,映月樓的人不會就這麼善罷干休……」
「沒錯,也許他們會報復,但妳已經死了,再說,妳真的以為映月樓真的會為了妳與全天下為敵?妳也許是公子肆最愛的女人,但也只是他手上最美麗、最喜歡的玩物而已,妳還不懂嗎?妳已被抓上白雲軒上一天一夜,沒有半個人來救妳。除了他本人和蕭聲,所有人都只是棋子,就看什麼時候棄了而已。」
「不,不會的……公子他……」
她連珠炮般的話停了下來,哀默地看著少女。
「我總是一再的坦護妳,總是希望妳會有所成長,但我今天才發現我錯了。就算我今天再救了妳一次,總有一天,妳還是會橫死路邊,等著我替妳收屍。」
沐楷雯轉過身,強忍著沒有讓自己的淚流下,因為這次將是訣別。
「不、不要,姐姐!」
就像落入水中的人抓住了最後一塊浮板,少女牢牢地抓住她的衣角。
「不要走……姐姐……」
妹妹狼狽的坐在地上,雙手用力地抱著她的腿,涓湧而出的淚水沾濕了她的裙擺。
她想起了五歲那年,妹妹也是這樣抱著她,哭得稀哩嘩啦。
「救我,我不想死……姐姐……」
她是她唯一還留在這世上的親人了。
「從今天開始,我會做個好女子,像姐姐妳一樣,乖乖的嫁人生子,不會再殺人了……不會再為非作歹了……」
她希望這是最後一次。
「啊……啊……啊……」
男人粗壯的喘氣聲一陣又一陣,迴蕩在整個空間。
她怎麼又想起了那件事,沐遙一直是她心頭上的那塊肉,如今看來當初的決定是正確的,她正慢慢往好的方向走。
她把自己的屁股噘得更高,她嬌小的身材和男人有著相當的差距,只能這樣才方便他進入她的身體裡。
她對房事這件事一直沒有太大興趣,男人不喜歡她主動,只能讓他來動,然後她總覺得沒有令她舒服的感覺。
十八歲那年,嫁給他的那天,她是又羞又怕,她聽說過男人的下面也有大有小,她曾想過如果男人的那裡太大怎麼辦,他的身材是這麼高大,不無可能不是嗎?
成婚那天,她在房裡待了很久很久,她一直以來都是很能忍耐的人,但頂著紅蓋頭,不見天日的感覺讓她倍感焦慮,後來她實在受不了,自己掀開了紅蓋頭,偷偷喝了幾口交杯酒,沉沉睡去。
半夜裡,男人回來了,又臭又重,她從來沒見過他這樣子,但她還是期待著他掀開紅蓋頭,看看她為他化的妝,只是男人彷彿聽不見她說什麼,只是粗暴地撕開她的大紅嫁衣,吸吮著她的身體。
他因為長期握著劍的大手有一半長了厚厚的繭,粗糙的感覺很不好,他依然一句不吭的一手摸著她微隆的乳房,一手把剩下的半截衣裙給脫了。他進入她身體時,她只能透過紅蓋頭微微透的一點光,看出男人的一點輪廓,她突發其想著,如果他不是他呢?該怎麼辦,會不會是某個野男人?
失去貞潔的疼痛很快讓她忘了去思考這件事,她痛得死去活來,但仍然一聲不吭。沒多久,男人完事後就睡著了,她摸著自己的下體,男人的精液混著自己的血液,她完成了從少女轉變成女人的一刻。
她找到男人的手,用他的手替自己掀了紅蓋頭,然後她看見男人的樣子,睡覺的樣子很醜,一點也不像平常,但她還是笑了,至少是他。
之後的日子,他也不是每日都碰她,有時一週一次,有時一個月才一次,她知道他很忙,他傅家未來的門主,只是他忙的卻是修練武功,他對武道的追求到了如痴如醉的地步,她只能默默地替他處理門內的事務。
終於,在她二十三歲那年,她懷孕了,生了一個女兒,他很高興,告訴她,我們很快就會有兒子了,她也高興的點點頭,但她知道他並不開心,因為他隔天就告訴她,他要閉關一年,去修練更高重的內功心法。
一年後,他從淬劍谷出來時,他臉色並不好,他只告訴她失敗了,其他什麼都沒說。
那天晚上,他們又圓房了一次,她覺得他不太一樣了,他似乎……少了一點活力,過往的他總是把她弄得痛到要死不活,但這次沒有。只是他們完事後,他又告訴她,他必須再去閉關一次,他感覺自己要就要更進一步。
之後的十年裡,他時而出關時而閉關,長則三、五年,短則一到半年,她一聲不吭處理中門中事務,因為她知道,只要傅家的人叫她少夫人一天,她就有這個責任。
然而,她知道,不管她做得再苦再累,也不如生出一個兒子,一個傅家的繼承人。傅承元也從沒說過,但她知道。
也不知道瑩瑩他們有把事情給辦好了嗎?
不知何時,男人已經完事了,躺在她身邊氣喘吁吁,或許也因為年紀大了,又或則是一直遲遲無法有更進一步的內功讓他慢慢變得虛弱。
冬日夜裡的溫度很低,但她不急著起身穿衣,她用著枕頭墊在她的下半身,讓那些東西在她體內多留一會兒,她今年才三十四,還能生一個兒子來。
「過年後,你還回去淬劍谷嗎?」
「不了,但我會去京城一趟,那邊也許有我們要的東西。」
「京城?」
「夫人還不知道吧,此次表面上我們是替玉家的商隊護鏢,但實際上,我們也祕密帶上一件珍寶之物前往關內。」
「何物?」
「青葉書。」他有些蒼白的臉龐露出些許微笑。「此物得來不易,費了承英不少功夫,想必此時應已在同安王府裡了。」
「青葉書?難道是那鄉野流傳的某位高山隱士之作?」
「正是。」
她皺眉。「此物已二百餘年沒人見過,怕只是鄉野傳說之論。」
「是否真有其事,我們不得而之,但同安王既然要了,也許有他的道理……」
楷雯看著丈夫的側臉,不禁在腦海裡找出這個同安王與傅家的關係。江湖是江湖,朝廷是朝廷,一般來說,兩者之間不會有太多的往來,多半僅止於點頭之交。
「夫人,家裡就要麻煩妳了,再不久就是一年一度的四盟會武,聽說西庭氏這次有備而來,傅家是四盟之首,可丟不起這個臉。」
男人摸著她的頭髮,露出難得的柔情之意。
「恩,承元,你和老太爺就安心的去京城吧,家裡有我在,亂不到哪裡去的。」
「是啊,我也知這幾年我痴迷武道,委曲了夫人了。」他用粗糙的大手滑過她的臉頰。
「我自小對門中事物皆無興趣,父親卻一直勉強我,自己卻是表現得比我還差。還好,父親的眼光不差,叫我娶了夫人妳,這家中大小事才能井井有條。」
他繼續說著:「這幾天,我想清楚了,待此次去京城事了,我會將門主之位傳給二弟。」
「承元,你當真要如此?」
「我既無緣分有一兒子,又無心料理門中之事,承英他幾年表現得也很不錯,不如早早將門主之位讓出,我帶著夫人一同浪跡江湖,豈不快哉。」
男人抱著她,在她額上親了一口,讓她把頭靠在自己的胸口。
幸福來的是這麼突然,她這十年多來,幾乎快忘了這是什麼感覺。好久沒有一個男人好好抱著她,呵護她。
「月兒……月兒呢?」
心中一個激靈,她醒了過來,想起她十一歲的女兒。
男人看著她,微笑著。
她也看著他,眼睛眨也不眨,她突然間明白了。
「康王?是康王嗎?」
「我的夫人果真冰雪聰明,一點就通。」
他話鋒一轉,道:「小公子佳與月兒年紀相彿,且我已見過,聰明伶利,做為月兒的對象,再適合不過,雖未來只是一閒散小王爺,但足以富貴一生,衣食有餘。」
她只覺得自己的眼睛酸酸的,問道:「康王也答應了這門親事?」
「我想他會答應的……夫人,妳不高興?怎麼哭了?」
男人的手指擦過她的臉頰時,她才感覺到淚水在皮膚上滑過,她連忙推開了他,說:「不,不是,我只是想到月兒才十一歲就要離開我們……」
「王府裡會好好照顧她的,夫人,月兒又乖又懂事,他們會喜歡她的。」
「就像妳說的,月兒已經十一歲了,十二歲開始,她就要開始正式入門成為傅家的弟子……這幾年來,我們為了維持四盟之首的位子,損失了好幾個優秀的弟子……這幾年江湖上始終風波不斷,加上映月樓陰魂不散,我不想月兒走上這條路。」
「這個江湖……已經不是我當初認識的江湖了。」
她看見丈夫形容消瘦的樣子,腦中一時之間亂亂哄哄的,說不上是擔心月兒的未來,還是害怕那隻把江湖攪亂一通的無形之手。
在這個時候,一陣敲門聲突然傳來,那不緊不慢的節奏顯得尤為刺耳。
她起身拿起一件袍子套在身上,順便擦了擦臉上的淚滴,確定自己已不會再發出哭腔時,她才用平常莊重威嚴的聲音說:「誰?」
「師姐,是我。」
女人的聲音柔柔的,讓人直覺本人就是個賢淑溫柔的女性,她也的確是。
「雅心啊,發什麼事了,這麼晚了,不能明天再說嗎?」
「師姐,我能進去再說嗎?」
她的聲音有些微弱,又或則該說是顫抖著。
「好吧。」
楷雯打開門,嚴雅心就站在門外,她也只是簡單的披著一件袍子,臉上的表情還算鎮定,但騙不了人的是,她那凌亂的頭髮。
「雅心……發生什麼事了?」
女人的吸了吸鼻子,努力的想平淡的說出事實:「我們和玉家的車隊出事了。」
她手上有一張紙,紅色的,小小一張。
「三天前,映月樓在他們回來的路上設伏,沒能發現……」
「承英他,死了。」
她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
那小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