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從沒想過人斷氣的速度會比雞脖子放血的速度來得快,浴室蒸騰過的水氣還未風乾,一個生命便結束了。
作為屠夫的他極不習慣手不沾血去殺生,他的職場教會他如何精準優雅地舉刀、放血、切割肉塊;為著讓這件事更順暢地進行,前一晚他複習了入行時讀的《烤肉筆記》,又仔細地清洗了所有刀具。但灌注了他所有耐心去磨礪的刀片此時卻躺在小牛皮卷布中,與《烤肉筆記》一起在他的背包中二度失業。
一種海嘯般的絕望席捲了凌,他不曾想過自己還未寫下考卷答案,人便斷了氣。此情此景壓垮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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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手是如此成為殺手的,有千萬個故事,不論是那一種,都不會是《我倆沒有明天》的羅曼蒂克。說起拎菜刀殺雞,凌總有不絕的經驗和技巧可以傳授,甚或是描繪雞逐漸脫體的溫度又或是闔不上的眼眸,每一幀都可以栩栩如生;凌成了雞場的活招牌,卻始終無法在這份工作中得到價值感。
一切都始於《烤肉筆記》。
這本書讓凌記下豬的各種部位以及肉的種類,即便蒙著眼他也可以摸出答案。粗鄙如他都知道書中方有答案,這唯一能看下去的書成了他生命的救贖。
只是救贖的字句靜音了一切慘厲的叫聲,凌在成為屠夫的第一天被豬的叫聲撕破了心肝。救贖被撕碎成襤褸,凌只能回家繼承雞場,開始這種無聊的遊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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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吵了。
這便是凌忘記舉刀的原因。看見刀的少女只知道尖叫,就是這可恨的叫聲,斷送了剛冒芽的殺手夢;不懂舉刀的殺手,實在太失禮了。
夏樹不過剛按下保存,母親便一把打開了房門,捧著一大碗湯走入她房間。
這是一個奇怪的習慣。夏樹總想不通母親奇怪的迷思從何而來,像是吃菜能減肥,喝湯不會感覺飽,人就好像可以像豬一樣無限去進食這兩樣東西。
漂浮在表層的枸杞恰好游到了夏樹的倒影,零星點綴她的臉容,她咧開嘴露出貝齒,像一個起了紅疹的瘋子,又像一個臉上有血洞的怪人。
床上的幾根髮絲鎖住了母親的目光,在她翻動著女兒被褥的片刻,夏樹已收起湯水中詭異的笑容,快速喝乾。
「你最近要不要去拿回那些筆記啊?」母親將手伸出窗外,搓動指頭,解放了夏樹幾根頭髮。
「他最近又找你了喔。」
「對啊,我看他也是想見你一面。」
母親熟練地收拾好夏樹的房間,不待她回答便端著喝乾的碗出了房門。
夏樹看了看牆上的合照,背後的藍寶貼冒出了頭,搖搖欲墜,似乎等著被扯掉。她吃下一塊母親切好的蘋果,摁了摁照片的邊角,看著上頭自己與涼平的幸福笑容......
好酸!
她下意識來到廚房的垃圾桶前,看著新套上的垃圾袋,內心抗拒向沒有異味的垃圾桶吐蘋果;於是她翻開馬桶蓋,但又想到馬桶是拿來大便的地方,嘴巴裡頭的是蘋果怎麼會是大便呢?她便站在馬桶前嚥下了這酸酸的蘋果,蘋果的碎塊滑過喉嚨去往肚子;她摸了摸小腹,心想等一下再回來處理吧。
夏樹與凌一樣,喜歡築階梯的感覺。
在她的桌面,除了那張欲墜的照片,一切都是有序的。一個蘋果造型的計時器,一組鋼筆,一本工整的筆記本。她相信靈感踏著她築起的階梯走來,一切是有序的。
空氣中淡淡的螺絲粉味道飄進了夏樹的鼻息,在這份氣味的軌跡中,她分不清這是前晚宵夜殘留在粉色窗簾的氣味,還是母親新開了一包螺螄粉;她嘗試將這個味道組成一個形象,戀愛的酸臭味。
一位愛吃螺絲粉的少女浮現在眼前,這個夜晚螺絲粉的氣味飄到了對窗,正在浴缸進行肢解的凌被螺絲粉的氣味吸引,酸臭的香氣蓋過了浴室中的血腥。凌不再嗅到任何能夠譴責內心的氣味,下手兇狠了起來......
也許屍體腸子中的大便味道也很猛烈啊!
仰頭看著天花板的夏樹撕掉了自己爛俗的想像,她以為自己在寫吃大便的故事。
「你的愛情故事寫得怎樣了?」老媽又再走入夏樹的房間,越過她的後背將衣服晾出窗外。
「我想到了戀愛的酸臭味。」
「不錯啊,今天有進展了,看來能吃到大餐的日子近了。」
水不時滴在她肩膀,一股母親吃大餐的願望淹沒了她。那是一大盤青菜和一大碗湯水。
「戀愛的人吃大便都是開心的。」
「所以你想到了酸臭味?」
她沒有回答,只看著牆上又再次撬起一角的照片。
「看來大餐又要再等等了。」
「怎麼說?」
「你又要換主題了,我相信。」
母親將剩餘的水一把倒出窗外,未待聽到水花砸落地面的哀鳴,她與手中的紅色水桶便離場。夏樹覺得一切可惜極了,就像放棄電影片尾般可惜,一躍而下的水激盪出生命最大的激情又快速死去,這驟逝的美麗,母親錯過了。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