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習騎士異聞譚✎XXVII.假象

　　老人精準的指名要洛德交出代表亞薩奇爾魔法學園拿到冠軍的見習生，混濁語調似是包覆著滿腔惡意。「你說什──」聽見如此不可理喻的要求，莫葉才剛要怒嚎，洛德便先笑出聲來。

　　「果然是這回事嗎？」她將原本收起的魔杖再次抽出，拔劍般對準了老人。「索羅是我班上的見習生。想帶走的話，就連我也一起帶走。」

　　「這是同意了，對吧。」輕揮魔杖宛如指揮交響樂，老人撤去散著不祥紫光的法陣──

　　「緹娜！」「皇麟！」與亞隆同時，黎恩喊出了同為使用空系的騎士，他們注意到法陣後有三個被縛綁的人，其長相正是選拔賽大會方指派的任務裡指定要捉拿的罪犯。被指名的兩人反應也很快，她們立即上前準備捉拿任務目標，同時，與老人笑著說出「我就收下了」一句幾乎同步，洛德喊了一聲解放──揮出的魔杖尖端射出無數蒼灰的無形之物，硬是穿透那位老者，他便像被沖散般身影消失無蹤。見狀洛德不禁嘖聲──

　　被騙了。沒有擊中任何東西的手感，那位老人是假象，那麼很可能緹娜與皇麟他們一起過去處理、被綑綁的三人，也都不是真正的罪犯。

　　既然如此，他的目的索羅──不好的預感油然而生，洛德往見習生的方向回過頭去，映入眼簾的是身上嵌了三圈紫色法陣的索羅──在見習生身上的法陣，就和那名老人剛才收起的一樣。打從一開始他就打算這麼做嗎？還來不及說什麼，視線範圍內楚彬已經取出魔杖。「我來解開！你去找出那個人的真身，洛德！」

　　一切發生的太快太急。抵抗不了的高溫從被嵌住的位置往全身延燒，過於衝擊的疼痛讓連逃走都來不及的索羅控制不住發出了悲鳴。五臟六腑像是被掐緊、無數的咆哮聲與咒罵在腦中轟轟作響，看不見的惡意將意識狠狠按進水底、眼前逐漸發黑──這東西很不妙。非常不妙。本能跟理智都在警告，會死、會死、這個會死──還沒意識到是誰解開身上的魔法前，就此中斷的思緒便再也支撐不住騰空所需的魔力，索羅自空中墜落。

　　「索羅！」根本沒有時間消化情況，楚彬剛收魔杖要過去救人，莫葉已經伸手接住了室友──索羅身上被魔法陣圈過的位置以驚人的氣勢開始淌流出殷紅，連為什麼一公尺魔咒沒發動這件事也沒有餘裕思考，莫葉橫抱起已經失去意識的對方。「喂！有會用治療魔法的人──」

　　「帶索羅去醫療中心找沃芙！」逕自打斷莫葉的問題，楚彬的神色明顯失去餘裕。「越快越好！告訴沃芙我隨後就到！」

　　為什麼這傢伙要來？甚至連這個疑問都沒有時間拋出，莫葉也清楚懷中的人中了不知道是什麼的魔法，狀況刻不容緩。他隨口應了一聲便回到地面，從斗篷內抽出練習用魔杖，念了移動咒。

　　天空中的對峙還在持續。確保已經捉住被綁縛著的三名罪犯，皇麟與黎恩等人帶著任務目標先行回地面，緹娜則在洛德的指令下舉起魔杖──空系魔法即是使用者為天空的代言人。他們能夠在空中戰取得最多的優勢。既然洛德沒能逼出那個老人真身，那就助她一臂之力。「天空啊。」再次揮出魔杖，緹娜施展的魔法牽引了雲層──「以湛藍之名守護真實吧！」

　　雲霧彷彿被無形之手拂去，藏於其中的老人咯咯笑了出聲。「亞薩奇爾魔法騎士團，果真如傳聞般『團結』呀。只要群龍無首就沒有戰力……」他刻意在團結二字上加重音，擺出盤腿坐姿、好整以暇地盯著戒備的洛德。「你們不知道吧？任務的三個人究竟是什麼來頭──」

　　「通緝犯是吧？」毫不客氣地打斷老人的話，洛德狠狠盯著他。「我看見你的靈魂了──那三個只是用魔法擬態出來的假犯人？大會方事前不告知是這種等級的罪犯也真是夠過份的。」

　　「這話我就跟索羅．普依路．奧塔的命一起收下了。」老人再次發笑，正要離去，純白的光束便貫穿了他。

　　「什……」

　　「既然不是任務目標，又想取索羅大人的性命……」緊緊捏住魔杖，同樣身為班長的艾夏琳臉因不安而扭曲。「我就不能讓你活著離開──」

　　「你這──」因被貫穿而不斷向地面淌落鮮血，猛然意識到負傷的老人回過頭來，朝艾夏琳的方向伸手，凝聚出紫色的法陣──結果而言，是艾夏琳更快一步唸完咒語。比剛才只是擊中一處的光束更粗、數量也增多的光束毫不留情貫穿老人、隨即往外擴散撕扯──被擊中的老人在慘叫聲中融化、消失殆盡，連血跡都沒有留下。

　　「好厲害……」意識到艾夏琳似是在激昂的情緒下用了全力，洛德也不由得驚嘆。而消滅了對方的紫髮少女只是面不改色的大口喘息。

　　「哈、哈……」收回魔杖，艾夏琳抿唇。「洛德，任務……」

　　「已經沒有那三個人的反應，看來是逃掉了。」她接上同伴未完的問句，楚彬亦在同時靠近。

　　「得跟校長報告這件事，洛德。」

　　「嗯，我知道。這種一點也不像的突發狀況，而且──」她轉頭看往校長室的方向。「那個沒見過的魔法，恐怕……」

　　「是。」應了洛德的猜測，楚彬的視線在洛德與艾夏琳之間分別停留。「我先去醫療中心看索羅的狀況。剩下拜託兩位──洛德，請記得找他。」「嗯。」

　　落下囑咐、揮別兩個班長，楚彬喚上妹妹。兄妹倆牽起手，楚彬毫不猶豫地揮動魔杖，為了下一個目的唸出移動咒。

　　◇◇◇

　　「有人在嗎！」稍早，橫抱著不明原因一直在失血的人出現在醫療中心，莫葉沒見到醫療長便扯開嗓門──換來的是在他身後的一聲安穩的「安靜點」。醫療長沃芙手上拿著還在冒熱氣的茶杯，早上七八點就開始工作的關係，她已經泡了一杯可以提振精神的茶。還沒正眼看見莫葉，僅是瞥見他懷中所擁之人，沃芙語氣瞬間嚴厲起來。

　　「這孩子中了什麼魔法？」如果沃芙身上有獠牙或是尾巴，此刻想必已經呲牙豎尾陷入警戒。「放到那邊的床上去──快點！」

　　照辦的莫葉連反問都不敢。無論是楚彬還是沃芙的反應都說明事態緊急──他絲毫沒有意會到一公尺魔咒的現象完全沒有發生，就這麼把身上多處染血的人送上病床。癱軟倒臥病床的索羅緊閉雙眼，呼吸也很淺──

　　「抱歉，我來遲了。」進門的是牽著妹妹的楚彬，他三步併作兩步靠近沃芙。「來之前我已經拜託洛德找卓根老師過來，應該很快就……」

　　「我明白了。讓楓過來。」

　　「沃芙……」

　　「讓楓過來。你想看這孩子不明不白的死掉嗎？」再次重複主張，沃芙的語調森冷沒有溫度。此番發言讓隱約察覺到似乎有某種企圖的莫葉忍不住插了話。

　　「我不知道你們想做什麼，但那人好歹是他妹妹──」

　　「正因如此。」水藍色的鳳眼像盯上獵物般掃視過來，迎上提問的莫葉。「我不會傷害她，只是需要她幫忙。」冷靜的語調讓現場陷入一片沈寂──是趕到醫療中心的年邁教師卓根打斷了這個氛圍。

　　「沃芙、楚彬、莫葉大人。」分別打過招呼，卓根挪步站到索羅的病床床頭。「索羅大人……這魔法，果然是『那個』吧。」「我認為是的。」乾脆地承認猜測，沃芙取出了魔杖。「我一個人沒辦法解決。要麻煩你一起……莫葉對吧？不好意思，麻煩你暫時出去。」

　　「『那個』是──」

　　「抱歉，這邊比較緊急──結束後再跟你解釋，莫葉。請先到外頭等吧。還有，不要讓洛德以外的任何人進來。」按上莫葉的肩膀，楚彬向他點了點頭。沒能問出任何內容便被遣送出去，莫葉連抗議都來不及便已處在門前。

　　「到底是怎麼回事……」沒有人解答的疑問溶於空氣之中，不一會莫葉便見到走向醫療中心的洛德。

　　「不愧是朝夕相處的室友，面對那個體質已經可以毫髮無傷了呢。」

　　「你知道索羅中的是什麼魔法嗎？」用問句回應迎面而來的洛德的調侃，莫葉看著在她身後更遠的位置朝這邊小跑步過來的艾夏琳跟海莉，以及第六班的成員們──擔心索羅的人，比想像中還多啊。聽聞問句的洛德對此只是攤手，「我也不確定是什麼。」她放輕聲音，眼眸緩緩轉向莫葉。「等治療結束就知道了吧？不過我得先進去找沃芙，晚點還要跟校長匯報……」拖長的尾音出賣了洛德的些許挫敗感，但她很快便重振精神。「被那三個犯人逃走的關係，接下來大概會變得很忙呢。」推門進入醫療中心，洛德順手鎖上了門。

　　被排除在外的不滿與不甘心感很快被莫葉收拾掉，他依言向其他趕來的正規騎士們傳達楚彬的指令，與其他同樣被排除在外的同伴們於門口前守候。

　　◇◇◇

　　「楓，到沃芙旁邊去。」用力擁抱過楚楓，楚彬才依依不捨地遣她站到醫療長身旁。全數站在索羅右側的幾人皆與床上的人保持著一公尺尺距，好避免意外的發生。進入簾幕後，洛德凝起眉卻沒有出聲──而後沃芙與年邁的卓根一同舉起魔杖、對視一眼。

　　「纏身惡息，重拾歸處，轉移。」「以余之手為介，癒。」兩人同時唸出咒文，回應他們魔法的證據，是自索羅身上出血的位置，某種不知名的黑色黏稠物被抽出來──然後進到楚楓的體內。床上的人臉色從慘白逐漸恢復血色，而安靜地接收這些魔法的少女開始顫抖、身軀逐漸傾斜──穩穩地接住她，楚彬緊擁懷中的女孩。

　　「可以了。」揮汗收工的沃芙點點頭。「楓就拜託你了。」話才剛竟，楚彬看也沒看便伸手撫上楚楓的臉頰，扣捧住後便吻了上去──

　　「詛咒的轉移……嗎。這是只有楚彬能用的方法呢。」看了一眼便別開視線的洛德輕輕苦笑。「我會把『這個』的詳細內容一併報告給校長……的確是『禁忌』。」這幾字讓還在對著病榻上的人施術進行細部治療的沃芙神情黯淡下來。知道洛德所指是為什麼，她結束施咒後放下魔杖，捏了捏眉心。

　　「難怪……要是沒有楚彬他們，這孩子必死無疑……抱歉了，我也不想這麼對待楓，但這個沒辦法直接轉給你。」用力嘆口氣，沃芙整個人顯得疲憊。她對著沒有回應她，只是緊擁楚楓並且越吻越深的少年背影再次開口。「已經清出來了吧。這裡是病人待的空間，你要再下去的話，麻煩回你房間去。」明著被制止親熱的楚彬頓了一會才緩緩退開。

　　「真嚴格啊。」他低語一句，伸手撫摸安靜地闔眼偎進他懷裡的少女。「雖然跟莫葉說了會跟他解釋……但我得先帶楓回去休息。」

　　「楓至少必須休息半天，他還有得等。辛苦了，卓根，謝謝你第一時間來幫忙。」向年邁的教師頷首，沃芙的舉動示意療程已經結束。白髮蒼蒼的老人教師也僅是頷首回應。

　　「要多虧洛德找到老夫。」並未居功的卓根目光朝向床上的一年級生。「而且幸好有趕上……索羅大人的呼吸開始緩和了，應該再過不久就會醒來。」

　　「真是個好消息。那麼我先去找校長了。」輕吁口氣，洛德向幾人致意後便轉過身前往解開門鎖，同時，楚彬帶著楚楓用移動咒離開了醫療中心。

　　◇◇◇

　　濃黑的意識之中，感受到溫暖的包覆感，像是身處誰的懷抱之中──過於平靜的氛圍引領索羅緩緩睜眼，面前是笑吟吟地轉向這邊的洛德。「你醒啦？」洛德身後的景色是集合的草坪，索羅意識到自己是站著。印象中剛才應該是在空中……但也可能是中了魔法後回到地面了也說不定。還在思考發生什麼，洛德便側頭看了看自己。「身體還好嗎？認得出我是誰嗎？」

　　「洛德。」回覆對方的提問，換來的卻是一臉狐疑。

　　「洛德？那是誰呀？在說我嗎？我可沒有那麼帥的名字啊──」

　　洛德是一個怎麼樣的騎士，索羅自認沒有瞭若指掌。但她對洛德一名有所執著一點，索羅是見識過的。這回答絲毫不像認識的洛德會有的反應。「那個……」得想個辦法離開。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但危機感一直在告訴自己不能繼續待在這裡了。如果用想要找人當藉口離開的話會不會被攔呢？快想想，如果想要不被攔住的話，要找誰……「請問……莫葉在哪？」不需要多加思考，心底便浮現了這個名字。

　　「莫葉？」復述了一次索羅的提問，眼前應是洛德的少女頭側向了另一邊──「那是誰？」

　　比剛才更令人驚愕的回答染白思緒，索羅只感腦袋像被狠狠撞了一下──如果這是玩笑，那可是讓人一點都笑不出來。但如果這不是玩笑……得立刻回去。得回去宿舍。莫葉發生什麼事情了，不親眼確認沒辦法安心──

　　「啊、等──」無視身後越來越遠的喚聲，索羅拔腿一個勁往魔法學院的方向衝。

　　◇◇◇

　　「荷莉絲校長。」伴隨敲門聲，洛德在獲得同意前便推門進入校長室。「關於選拔賽大會賦予的任務，有幾件事需要回報。」她將被人攔截、以及三名嫌犯大概已經逃亡成功的事實回報給荷莉絲，後者只是在聽完後緩緩起身。綁成公主頭的金髮隨女性走向牆邊的舉動搖曳，她按上牆面，用淡綠色的結界包覆住整個空間。

　　「刻意不提是通緝犯，是為了考驗亞薩奇爾魔法學園的應變能力吧。這是被測試了呢。」她的語調平靜、眉頭深鎖。「但是，以學生的實力跟通緝犯相較本來就不對等，而且，既然有指名大人的人……」

　　「不只這樣。」洛德再次補充，「那個人對索羅用了禁忌的黑魔法。」

　　「你說什……」聞言隨之變色，驚懼與詫異在校長臉上清晰可見。

　　「索羅在醫療中心，多虧楚彬兄妹的幫忙，現在已經沒事了。」

　　「是嗎……如果是楚彬那位騎士的話確實。那就好。」聞言很快鎮定下來，校長的語調恢復了平時的冷靜。

　　「而且，打敗那個黑魔法師的是艾夏琳喔！我還是第一次看見她這麼生氣的樣子──」

　　「七年級的艾夏琳嗎……那孩子是光系應用魔法吧。這一次只能說是僥倖。」凝起眉宇，知道那些魔法師有多難纏的校長不住擔憂。「既然跟黑魔法師有關係，那就更不能讓你們冒險。熟悉戰爭的魔法師也不一定能匹敵的對象，讓學生們去無疑是送死。為了證明詐贏事件的清白而犧牲還有將來的學生──我不能這麼做。」凜然的淺橘雙眸直直看進洛德眼中，背負著所有學生安危責任的校長向率領騎士團的第六班班長頷首，撤去結界──

　　「我會再跟大會方回覆，爭取更換任務……」彷彿安慰洛德、亦像是宣告，校長冷靜地下了結語。「這已經不是學生能夠處理的程度，我相信有商量的空間。」

　　「明白──拜託校長了。」低頭向一心為學生的荷莉絲校長致意，洛德本欲轉身，突然想起什麼似的抬頭──「需要請索羅來一趟嗎？」

　　「說得也是。一年級的學生，對這些應該還沒有概念……待那一位醒來再麻煩你引導了，洛德。」

　　「沒問題。」點頭允諾校長的請託，洛德這才離開校長室。

　　待洛德走出，校長安靜地坐回辦公椅上。她抿唇深吸一口氣，緩緩吐出──「接下來會變得更忙了吧。」安穩的低語在空氣中迴盪，校長輕輕苦笑。「一切還來得及就好了。」

　　像是給自己打氣般再次深呼吸，校長這才重新埋首辦公。

　　與索羅的會面晤談，就等到時候再說吧。　　

　　　　　　　　　　　　　　　　　　　　《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