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晚,搭乘計程車經兩小時多,抵達鎮外停車場後,我們三人便徒步走入鎮中。
甫入溫泉鎮,我在左側那間享譽全球的「普普大飯店」裡,買了件白T恤換上,不想讓墨薔梢看見我狼狽模樣,報告老媽知道,原先以為媯盤會選擇入宿於此,不料禽滑卻說須往裡再走上半小時。一路經過「大溫泉迴廊」、「市集迴廊」、「磨坊溫泉迴廊」等地標建物,沿途三兩成團的遊人站於街邊聊談,一派閑適巧趣、倍感輕鬆,東彎西拐差不多四、五回岔路,直至眼前一條蜿蜒小徑通向一戶簡樸民宅,禽滑不假思索,逕自拔拉鐵柵欄門上的門閂,和腹䵍兩人泰然進入。
我張嘴掃視眼前景象,前庭花園荒禿一片,偶雜生幾株草藤,盆架噴壺、鏟剪鋤耙等園藝工具四散,缺少打理;房屋的頂瓦窗櫺、牆磚階梯,年久失修,雖未達霉鏽殘破,但絕對令人心生抗拒。進到屋內,我按亮手機照明,說不上新舊好壞,也就一般家庭的裝潢擺設,禽滑、腹䵍兩人不曾停步,繼續走向末端的廚房。廚房頗空曠,除了老式嵌壁烤爐旁疊放已潮濕的木柴堆,就只有一隻糧食櫃內,稀零丟棄鍋碗杓夾等積塵器皿,也無乾貨食材,不知他倆玩得啥把戲,帶我來這兒。
禽滑抓起四根木柴,耍帥地高拋再左右兩手以指夾接,並退開幾步,發力,同時把四根木柴丟向爐子內壁,敲撞上四塊磚頭,我一瞧,顯是「一二」、「八七」、「七六」、「七二」四個易卦方位,其卦名合起來,即「婦」、「益」、「豐」、「餘」──婦益豐餘呀,字面上另存弦外諧音──磚頭縮凹,發出低沉嘎響、啟動機關,爐壁似門,自中央不規則地裂開兩分,出現一條密道。
「這主意誰想的?」我忍住笑意問道。禽滑曉得我是指那四個卦名,笑道:「哈哈,烏龜佬名下產業,當然他想的。」我歡笑出聲,說:「沒想到媯大哥⋯⋯也有這麼無聊⋯⋯噗,俏皮的一面⋯⋯哈哈⋯⋯。」腹䵍微笑解釋:「宅底有口泉眼,乃奧捷兩國之最,昔年媯君相中買下,曾來此療養。」我臉上仍掛笑容,心下卻悽惻,媯盤作為人柱人匣、淨化《墨經》,幼時曾聽舒爺談起,媯盤遍尋天下溫泉,誤以為倣效溫泉達人的興趣,現在明白他因舊疾難癒,須藉天地精華復原。徐方士說過,庚申斬三尸術式裡蘊藏「業火」、「礦金」、「木稼」、「水泉」、「土蟄」之三密五行,不同尋常五行,要我慢慢理會貫通,我微有體悟,好比硫磺山蛸的「莿桐灰復燃」術式,其實就是採集大屯火山群和基隆火山群,天然的岩漿硫氣力量,製造地獄級火燄,是為「業火」;煉金術師們鑽研化學配方,運用各種礦物製造賢者石諸類靈物,是為「礦金」;鬼神媯盤,探勘不同泉水用以水療,是為「水泉」;而墨薔家馴服全世界最繁盛物種──昆蟲──作為密探,是為「土蟄」,說穿了,就是教人敬畏自然力量。
密道極短,數分鐘可通過,迎面襲來一陣草藥苦味混合芳郁甜香,沒承想廚房背側居然是一間石砌拱頂的酒窖,牆上懸吊兩大串的曬乾蝙蝠和青蛙,魁鎌螳蜂嗅到蝙蝠氣味,興奮衝出,驟瞧非活體蝙蝠,呆愣愣用鐮刀刮了刮蝙蝠乾。整列木製櫥櫃上擺置近百罐的玻璃瓶,裝填各種草藥煙葉,與蟲獸乾燥後的粉末、肉片,像是蛇皮片、刺蝟粉、蚯蚓乾等,琳瑯滿目、應有盡有,一旁更貯儲數十隻木桶,我記起卡羅維瓦利的著名草藥酒「冰爵」,即以藥草和溫泉水製成,普稱「溫泉酒」,源自古老藥房的獨門配方,此處令人重疊傀儡煉金術師的工作間,只是這裡擱置的生產設備,愈加完美展現中古世紀藥房風華。
「何人!」嚴峻男聲喝道,頂頭瞬間壓落數隻橡木桶,禽滑雙袖飄甩,逐一托住木桶放倒在地,蹬腳弓腿,將最後一隻木桶立於膝上,阻隔男人輕身黑影的手刀攻擊,低喊道:「青曇,是我們。」青曇霎那扭腰折腿,側翻落地,抱拳急道:「鉅子、禽滑大人、腹䵍大人,青曇失察,還請恕罪。」禽滑挺腳把木桶踢回原先位置,青曇開燈後,我見他神志倉皇,不解問道:「發生什麼事了嗎?姐姐他們呢?」青曇表情一陣古怪,回道:「梢小姐、雅雅小姐和黃墨者已回房休息,媯董外出了。」我挑眉奇道:「她們這麼早就睡了⋯⋯媯大哥外出?」青曇蹙眉,語氣自責說道:「傍晚有不尋常氣息闖入⋯⋯怪青曇失職⋯⋯媯董擔心生禍,便追出。」我和禽滑、腹䵍三人大驚,甭說此地多隱密,竟能在媯盤、青曇眼皮子底下進出無礙,肯定不是人類,禽滑眯眼、警覺問道:「是何怪物?」青曇似有不甘答道:「萊西。」
自離開薩爾斯堡,媯盤一行人直驅卡羅維瓦利,入住其名下屋產,媯盤吩咐青曇好生安頓照顧三女,藉故工作之忙,躲進書房兩日未出。
青曇無奈,一邊是養育自己的媯盤大人,恩同父親,另一邊則是墨薔鉅子長姐,墨薔梢小姐,他夾在中間兩邊不是人,忍不住竊議數落媯盤,彆扭逃避忒不像個男人,然而當嚴雅雅攙扶黃茉莉靠近,詢問該入睡哪間臥房時,青曇立馬繃臉、冷言回答,看來不像男人的,得多算一個。
青曇領墨薔梢進到某臥房時,墨薔梢不禁心促顏熱,臥房竟是她偏愛風格,桂竹亞杉所製桌椅床榻,鶯歌陶蓬萊漆所造壺杯妝奩,通房古拙淡雅,特別是墨薔梢拉開衣櫃,裡頭齊整地吊掛香雲紗、華絲紗、織錦緞、天鵝絨等質材之蒼灰色四季衣裙,幽豔柔美、分釐均符合身形,她一雙妙目寧靜地盯視青曇,青曇臉紅耳赤、吞嚥唾沫,狼狽說道:「梢⋯⋯梢小姐,如有不妥善之處,請儘管吩咐青曇。」墨薔梢步近梳妝檯,輕坐,從檯面上若干把玉篦骨櫛中,挑選一隻,提握髮尾緩梳,淡笑說道:「麻煩青曇先生了。」青曇尷尬笑道:「請梢小姐稍事休息,青曇先四處打理去。」
待青曇退出房後,墨薔梢起身進浴室,轉開瓷製水龍頭,溫度略高的溫泉水,流洩入黑色大理石湯池內,墨薔梢跪坐池邊,伸手撥動那清澈池水,發呆良久。她墨薔梢何時會來到卡羅維瓦利,媯盤當然事先無法預測,但看臥房內事物一應俱全,乃至浴室水流管線不堵塞、水質乾淨,便知媯盤時時嚴謹管理,就等著她有朝一日需要住宿時,感覺環境溫馨舒適,媯盤名下產業無數,必然每一處都存在屬於她墨薔梢的一間臥房,心力耗費可謂無以計量。
翌日中午,青曇前來報告,鉅子等人晚上即會抵達卡羅維瓦利,墨薔梢得知胞弟將來,愈加心安,午飯過後,她回到臥房窗邊的躺椅上休憩三四小時,一場短暫雨霧消溽暑、增涼爽,霞虹添抹玻璃花窗益顯綺麗,反射幻彩光芒映照她通體,暈染地無比嫵媚嬌怯。酣眠受擾,恍惚中,似乎一隻有力的男子手掌,由她纖巧腳趾逆向撫摸,徑直游入裙內,侵犯到吹彈滑嫩的大腿根部。
墨薔梢不敢睜眼,竭力閉唇不讓喘息聲脫口,害怕胸口紊亂心跳洩漏自己此刻的真實心意──不會是對她敬畏如神的青曇──她渴望是他,此宅主人。男子俯身貼近她時,卻散發一股難聞氣味兒,猶敗草腐土,緊接著一綹寒意劃穿她和男子間隙,墨薔梢心生恐懼,猛然睜眼──眼前乍現一名老年男子!那老人髮鬚白長、綠瞳藍血,生有角爪蹄尾,通身覆蓋褐毛,毛下粗糙肌膚若樹皮,而媯盤的軟腰劍,正斜上橫劈,欲砍下那老人頭顱!那老人後躍一大步,跳回窗上蹲踞,呲牙咧嘴地笑望媯墨兩人。
墨薔梢身子癱軟,顫得花容失色,自幼生活於格林威治迷宮社區,並非畏懼那老人是妖怪,而是若非媯盤出現,她此時已不知是何下場。墨薔梢一刻也沒遲疑,蹌踉站起,撲身媯盤後背,雙臂緊緊環腰攬抱住他。
陡然被墨薔梢一抱,媯盤羞喜交加,幸極墨薔淳那鬼小子和禽滑那壞傢伙不在,否則一世英名玩完,足以讓他倆虧到天崩地裂。瞥見墨薔梢修潔腿上印著幾枚沾泥指痕,媯盤怒瞪那老人,跨步一抖劍,欲殺,那老人一記後翻,跳出窗外,墨薔梢卻拽得更緊,仰頭請求說道:「別追,好嗎?」溫暖氣息吹拂媯盤耳畔,他歎氣,反握墨薔梢纖手,好一會兒才慢慢鬆開,扶她坐下,收回軟腰劍,媯盤掏出手帕,單膝跪地,讓墨薔梢那雙秀巧裸足踩在他膝上,他好替她仔細擦拭腿上髒污。墨薔梢雙頰發燙的熱度,延燒媯盤,兩人肆意沉浸曖昧氛圍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