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東西可以勾起我們的回憶,最常見的是老相片與信件,其他如塞在抽屜深處朋友送的小紀念品或某一次旅行時買的鑰匙圈……等等,或者聽到一首歌,忽然聞到某個特殊的味道……這些都有可能呼喚出早已被我們遺忘的往事。
雖然有人會消遣說,常常回顧往事,常提當年勇,是老化的象徵,這些話鼓勵人要往前看,不斷開創新的人生經驗,話似乎沒錯,但是著名的心理學家艾瑞克森卻認為,老年最重要的生命課題就是統整,從整合自己過往生命經驗中,肯定此生的價值,才不會在生理衰退以及社會關係改變及種種失落下,陷入憂鬱中。
而且在回憶中,大腦會釋放出腦內啡,讓情緒穩定以及感到幸福快樂,因此精神醫學有所謂懷舊治療。
其實不必等到年紀太大,只要有閒暇,有機會就可以再重新檢視自己過往的故事,那些瑣碎、片片段段與人互動的痕跡,或許隔開一段時間後,才能顯示出當初沒能看懂的意義,於是該道謝的、該彌補的,或許還來得及,我們若是可以修正的即時修正,來不及的就接受生命的不圓滿。莎士比亞在暴風雨劇中有一句話:「凡過去的,皆為序曲。」真切描述了過往經歷如何影響當下及未來的我們。
能夠回憶的人是幸福的,著名導演布紐爾曾經說:「沒有記憶,我們就什麼都不是了。」這是他在陪伴罹患失智症母親,才發現記憶對一個人的重要性,的確,當我們完全不記得自己做過的任何事情,我們如何能確定自己的存在?甚至當我們失去了所有記憶,我們又如何能辨識那個獨一無二的「自我」?
有許多科學研究證明,大多數人年齡愈大會愈快樂,主要原因是選擇性的遺忘,這應該可以算是年長者的智慧。換句話說,我們無法控制過去發生在自己人生裡的事情,但是我們卻能夠聰明的將那些不幸全忘掉,或者用另外非常正面的角度來重新詮釋那些事。
當然,大腦這種能力並不只有年長者擁有,各年齡層的人在面對太大的痛苦或屈辱時,有些人的大腦也能發揮這種自我保護的功能。
學者這麼解釋大腦這種「特異功能」,在我們四十多歲時,記得職場上犯過的所有錯誤是有好處的,因為這可以記取教訓以免重蹈覆轍;但是到了九十多歲,最好是全都忘了,因為記得那些事只是徒然增添心煩;就像中年時必須知道那個人是會背後暗算你的小人,但是到了老年時忘了早年的仇人其實也不會有什麼損失。
這種自我保護的大腦功能,在每個人身上表現出來的強度不同,有些人,或者有些民族,比其他人更能夠記住痛苦,但是懂得遺忘痛苦,只保留美好記憶的人,比較能夠有幸福且平靜的心寧。
作家郭強生在「就是捨不得」裡寫:「生命難免瑣碎零星,我們僅能做的就是模仿釀酒人,一路上撿拾起落地的無名果,按嗅味分類,將它們放進瓶中,並猜測發酵後會有怎樣的酸甜濃淡。」
與其讓這些零碎偶爾冒出會刺人的記憶來干擾,不如主動撿拾,重新梳理過往值得紀念的美好時刻,如同釀酒,成為值得品嘗的滋味。
什麼是值得我們留存的記憶?除了個人生命與人互動的美好經驗之外,還有一種往往被我們忽略,也就是基於人類同為地球生命一份子的天性,那種潛藏在基因裡,來自荒野大自然的呼喚。
在美國西部拓荒時期,有位印地安酋長寫給美國的白人政府的一封信,其中有段話這麼說:「要在你心中長保對大地的記憶,在你心中長存大地的原貌,並像神愛護我們一樣地愛護大地。你和我們一樣,是這片大地的一部分。這片大地對我們是珍貴的,它對你也是珍貴的。」......—聯合報元氣周報專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