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世界最高的雪山山脈下,印度河流經之處,座落著一處叫列城的地方。
背靠連綿雪山,從長達千里的河流中獲得滋養以醞釀生命,列城是廣袤沙漠世界中的古老文明。從千年前的雅利安人,到後來藏族落腳於此,終於成為今日的拉達克人。這是一個位處邊陲,卻又夾在於印度、巴基斯坦與中國爭奪中的化外之地。砲火、軍隊、沙漠,成為了來訪者隨處可見的風景。
雖然大多是藏民人口,但不只佛教興盛,在列城依舊可見許多清真寺與印度寺廟。文明、人口、宗教的混雜共處,當地居民卻給我一種安穩與淡然的感覺。我分不清楚那是因為他們背負著祖先的傷痕,還是看慣了現世的波濤。他們的眼中沒有驚瀾,但還能帶著微笑。我在市區閒逛,看見一處建築上畫著西藏的雪山獅子旗,上面有大大的字樣:Save Tibet! 在遠方,連貫縱橫的喜馬拉雅山脈與
喀喇崑崙山脈,被飄揚堆疊的風馬旗切割成各種多角形。
三千五百公尺。列城的平均海拔。在往年經驗裡,這個高度剛好是我和高山症相遇的臨界點。於此高度之下,我尚能正常行動,偶爾頭痛,必須小心不讓風吹到我的後腦勺。當從德里出發的飛機降臨於列城的機場時,我感到一陣清冽的寒冷。那是九月的尾聲,來程的曼谷與德里長年炎夏,這裡卻已經準備入冬。遠方的山稜覆蓋著厚雪,我鑽進一輛計程車裡,這裡的車看起來千篇一律,像是美國公路老電影裡的產物,是我說不出的型號。
取得七八個小時的睡眠之後,我出來散步。從半山中踱步而下,遠方的雪山更加清楚地映現在我眼前。老城建築的底色是米白、土黃,粉刷著橘漆並配有絳紅的窗櫺。不經掩飾的古老訴說著往年的歲月,靜靜地落在背景的大片白雲之下。雲層低垂,看起來離人們很近。
雖然街上有人潮,但並不喧鬧。路上打掃得很乾淨,只有一兩家書店兼賣著紀念品,其他都是雜貨店,或者手機店——英文品牌旁邊列著拉達克語,像是過去與現代的碰撞。牆上漆著Save Tibet的四開院落空空如也,不知道人都哪裡去了。也許天黑在列城也更早,散步沒有多久,就覺得該是吃晚餐的時刻了。藏式餐廳裡只有我一人,我喝了奶茶及吃了藏式餃子Momo,出來之後天空已經掛著夕陽。橘紅光線下的白楊樹顯得泫然欲泣,似乎欲訴說著什麼,風帶著整棵樹輕輕搖動。回去的路上我經過一家換匯處,前面有兩隻騾子,是一隻大騾子帶著小騾子在徘徊。一個有著雅利安人長相的英俊青年停下來,拽著一包吐司開始餵他們。他摸著騾子寵溺地笑了,我也笑了,我們的視線交會。
回去的路上有好幾家織品店。我差點忘了這裡鄰近喀什米爾,只是我沒有識別羊絨等級的能力,故也缺少踏入的勇氣。店裡的織品為列城的黃昏增添了不少色彩,我想著它們是否會離開這個遙遠的小鎮,抵達世界各地不同人的脖頸之間。光線逐漸減弱,金光留在遠處雪山的頂端,殘雪切出山稜的形狀與凹槽,我看著光與雪逐漸都消失在黑暗中。
(紀錄2018年北北印 · 列城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