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集《人與類人的n種狀態》Story 1 《一個人的城市》第20章 不被當人之後

第20章 不被當人之後

他又接著翻，翻到一個帳號，在4月10日淩晨發了一篇長文。是語音轉換成文字發的微博。

說，我們居委會昨天半夜才把抗原棒發給社區的萬把人，上面要求整個社區今天早上7點之前把自測做好。結果很多人起不來，所以我們就得去催，有的敲門，有的在微信群裡催。10點半才算是所有人都做完了抗原，這時候還有三千多戶的抗原結果統計沒有做好，上面通知，1點鐘做核酸。很多老年人不會用問卷星，或者不知道隨申辦裡的上傳抗原照片怎麼操作，我們還要一個個去問他們發在微信群裡的照片，去一個個收集和備註，根本來不及準備核酸的場地消殺。

隨申辦是什麼，那是上海一網通辦的app。在疫情之前，就是辦各種行政審批的移動端。疫情爆發之後，上海市把上海的健康碼“隨申碼”，還有核酸檢測結果、疫苗預約、疫苗記錄這些，也都集成到這個app上了。

問卷星本來是一個線上做問卷調查的工具，有app，微信上也有它的小程序。各人把數據一填，照片一傳，問卷星會把匯總結果算好。設想倒是很美，但這他媽又不是初中物理，假設地面是光滑的，摩擦力為0。老年人會使用微信，已經很不錯了，不會填問卷，不會在各種app裡找地方上傳照片，這就全變成居委會的工作量了。怪不得要忙一整個上午。

其實有個法子可以省力氣，就是每單元找個樓長，每單元建個小微信群，樓長看一下群裡的照片，發文字給居委會說一下結果，兩條杠的陽性肯定是少數，所以資訊也不會太複雜。居委會再把各個樓長給的資訊匯總一下就好了，工作量不就少了很多。不能這樣做的原因，無非是居委會不能相信居民罷了。如果是街道統一規定的，那就是街道覺得不可以相信居民，必須在規定app裡上傳照片做為證據，由app去統計結果。

這人後面又說，通知下午1點做核酸，但是1點醫生沒到。等到3點多，總算開始做。接著，新的核酸碼根本掃不出來，就和之前健康雲的問題一模一樣。今天白天28度，大家穿著防護服，戴著護目鏡，在烈日下無助的等待，就為了等核酸碼能起效。最後掃不出來怎麼辦呢？拍身份證號碼。平時核酸檢測速度非常快，今天就因為這個核酸碼，傍晚6點還有很多樓棟沒有做完，醫生是從浙江麗水過來的，到時間必須回去，因為路上還要花很多時間。我們聽到時，簡直快哭出來了。人家這麼辛苦，不遠千里萬里來支援我們，而我們給人家搞的東西，什麼都不順手。居委書記又去跟街道溝通，看看是不是能找其他轉場的醫生，測完其餘樓棟。街道一會兒說晚上8點，一會兒說晚上9點，一會兒說晚上11點，一會兒說淩晨1點，我們就一直等著，沒有測核酸的居民也通知他們等著。然後等到現在，跟我們說算了吧，讓他們明天早上來做吧。街道說，早上6點醫生過來。這就意味著5點必須要準備好所有的場地消殺，5點半必須要到大門口去迎接醫生。現在已經是今天了。你覺得街道把我們當人看嘛？

我好累，前一天僅僅眯了兩三個小時。我們書記在居委會的地板上睡了35天。物業經理睡在配電箱的地鋪上。居委會六個人，差不多有十天的時間沒有洗澡。

書記還要跟街道battle。看能不能吵來一點物資。很久沒有發菜了。很多人現在已經缺洗衣粉，缺肥皂，缺洗潔精，缺衛生巾，缺洗髮水，缺沐浴露。書記希望街道可以讓保供超市給我們提供一點，結果保供名單裡不知道是誰塞進一個周邊小超市。雖然是個連鎖超市，但也是周邊的庫房，非常小，我們社區萬把人，隔壁社區每個都是萬人社區。那個超市提供不了這麼多的物資，傳單一整天，到下午全部退單。大家已經都在臨界點上，沖著我們嘶吼，咒駡，辱駡。我覺得我快得抑鬱症了。這完全不是一個健康的基層工作環境。而我只是一個志願者。

今天是社區封控的第36天，看不到曙光。市里公佈確診和陽性所在的社區名單，我們社區天天上榜。還有很多陽性的沒有轉運。封了很多樓。但是我們社區的大部分居民還是表示理解，因為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我們隔壁的社區封了39棟樓。我們的組織力、執行力，我們的意志、決心，都遠遠超過房價比我們高的社區。我們隔壁的社區曾經上過新聞綜合頻道，號稱保障非常有利，結果前幾天晚上他們在那裡敲鑼打鼓要物資。我們一直講你說得好聽，不如幹得好，但是現在我們拼死拼活幹，用自己的血肉扛。可是終點在哪裡？我好累，我要抓緊時間睡一會兒。這條微博是我第一次用語音發，因為我4:30就要起床，5:00要去消殺場地，等待6:00做核酸。

他開始還以為，這個人是居委會的工作人員，誰知道，僅僅是志願者一個。但是，這位顯然在精神上，已經跟居委會深度綁定了。說了好多個我們，我們工作人員，我們書記。但想必居委會並不發工資給Ta。

他有點懷疑那個社區是寶山區的，因為之前寶山區顧村鎮的社區，不就發生了晚上集體大喊“一二三，要物資”的事嗎。

他點那個帳號的名字，跳到Ta的主頁。1860個粉絲，185個關注，性別寫的女性。帳號背景牆紙，過於醒目，是普京和梅德韋傑夫，兩個人含笑相望。頭像是兩個小男孩靠在一起的PS圖片，其中一個眉目挺像普京的，他只能猜，另一個男孩可能是幼年的梅德韋傑夫。

他開始往前翻。先拉到3月底。

3月31日。

因為過於沙雕不知道如何評價//@觀察者網：白宮稱普京在烏戰事上被軍方和幕僚誤導。

4月1日。

普京身為一個20年來每年兩次直播記者會和直接連線問答從來不帶小抄筆記資料張口就來從不出錯各項政策爛熟於心的全球唯一這麼幹的總統，你說他被身邊人蒙蔽，不如說他老年癡呆。佩叔說晚上做噩夢都是被老闆批評，這樣的人會被蒙蔽？！

4月2日。

這條我不得不轉，我本命和我愛豆突然合體。//@XXXXX : 諸葛普京借暴雪了//@包容萬物恒河水：在俄羅斯正式啟動新天然氣支付程式的第一天，歐洲主要城市普降大學。瑞雪兆豐年，這是歐洲的祥瑞啊。

4月3日。

垃圾城市垃圾領導坑害普通百姓！！//@XXXXXXXX : 你們把國內唯一的健康狀態互認憑證的信譽給毀掉了，怎麼還敢大言不慚說不告知陽性者真實狀況放任其遊走傳播是為了防止確診者恐慌？//@XXXXXXXX : 在三月下旬，我聽到一則傳聞。健康雲顯示的陰性不一定是陰性，大數據會根據醫療資源的鬆緊程度，和病患的綜合健康程度，告知疾控中心要通知哪些人是陽性，建議陽性病患去醫院或者方艙救治。後續爆出來好幾條錄音，質疑健康雲的真實性，特別是上海男市民跟疾控中心領導的錄音，佐證了傳聞可能是真的……

4月4日。

那馬措逼就這麼對待支援醫護，本地醫護也累得要死趴下無數了，冊那娘額比一個高風險也不報，欺上瞞下。四套班子通通自殺謝罪冊那媽逼！//@XXXXXXXX :支援上海的浙江醫護每天早上三點多起，四點多就要出發去支援，一個社區一個社區核酸，天黑回，每天幾個小時來回周邊城市。這是我知道的真實情況。支援這麼多地方，我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委屈醫護的地方。

4月4日。

我他媽從3月2號到現在！沒有一天正經好好休息過！！！3076戶9431人都在靠居委會物業和居民互助自救！基層已經要被層層加碼胡亂指揮的上頭逼死了！18號到現在屁也沒發，都是居民團購在支持運轉！冊那娘逼一歇核酸一歇抗原，居委會6個人睡辦公室一個月頭髮都愁白了，街道跟西特一樣！全社區靠物業志願者用血肉付出在運轉！真冊那娘額比會哭的孩子有奶喝！身為全街道最安全的社區冊那封控32天！隔壁動不動陽性的一歇解封一歇封控天天有人出去！冊那娘額比物資就在3公里外街道沒車運過來，社區都出現4200塊的天價菜了！真的澇的澇死旱的旱死！260個志願者16個物業6個居委會工作人員沒日沒夜搶菜搶物資搶藥搶醫生，街道區政府市政府那馬措逼迭幫尸位素餐額汰浴蟹冊那娘額比能不能給點力！半夜3點發通知那馬措逼發把那西特老娘看！3月初就封城冊那娘逼現在早就好了！現在萬把人等著發物資發菜，通知早上五點半起來核酸！做那馬西特核酸！居民罵人反正你們聽不到，基層也是人也有火氣也要生活，那馬措逼幫你們背鍋也要有限度！！一將無能累死三軍！！！

附圖：上海同城蔬菜保供【6種12斤品質蔬菜】青菜、包菜、萵筍、洋蔥、番茄、土豆。【2種3斤精選肉類】豬後腿肉750g 、豬五花肉750g。A套餐25份4200元。B套餐168元，補單專用，單拍不發。

4月4日。

我們這幾次核酸都是提前2-3小時準備等醫生的。肯定是居民等醫生，不能醫生等居民的，居民肯定等得久了會抱怨兩句的，但是都理解都配合的，半夜也要起來啊// @XXXXXX：我們兩次核酸都是通知6點，實際8點。不過，但凡跟爹媽旅遊過，多少都能理解吧？//@XXXXXXXX : 為什麼每次街道通知核酸的時間，都比醫生到提前那麼多？故意的吧？讓我們乾等好幾小時？

4月5日，中國時間的淩晨0：42。

早上抱怨歸抱怨，還是配合協助，和戰友們一起做完了將近一萬人的核酸，感謝台州來支援的醫護，從5:30到下午1：30沒休息，送走醫護做完收尾工作，我們社區是3-4點才結束的，我提前到早上十點多點位結束就睡覺去了，一覺睡到下午2點多，太累了。然後統計人數，統計核酸檢測情況，居民們都有點崩潰了，因為7+7again，又沒有物資，只有有限個位數的社區團購，和4月1日前紅紅火火多點開花的團購有天壤之別，書記和街道打電話就吵架也要不來物資，再不發菜，大家基本生活都成問題，不是每人都能搶到保供超市的單。然後又有人和隔壁社區攀比，人家發幾次我們發幾次，話裡話外都是居委會志願者物業扣了物資不發，用腦子想想，菜送過來不發放在哪裡？爛掉？這種無腦挑唆越來越多，看著網上視頻造謠生事唯恐天下不亂，闢謠沒人信。公信力為什麼崩塌，街道黨工委難辭其咎！志願者們陸續退出，做死做活，街道連個認證都不承認，不給志願服務時間，居民陰陽怪氣越來越多，再下去，本街道唯一優等生社區也要擺爛了，隔壁躺平的社區翻牆出去十幾個，我們也要淪落到警車堵門拘留這樣嗎？！15天沒有發物資了，今天很多居民開始12345和國務院小程序投訴了，到最後，大家一起死循環。

4月5日。

後續：經過書記一晚上狂罵狂懟和各種眼淚攻勢，終於聯繫到街道發證的，臨時出了一張車的通行證，我們業主自己的廂式貨車。終於，今天我們社區終於又發菜了。

附圖：2根黃瓜、1大包雞翅根、2棵生菜、1個捲心菜、1個大土豆。

4月6日，中國時間的淩晨0：44。

20分鐘前通知6點全員核酸，5點半集合。街道還能做點人事嗎？！

4月6日。

轉發微博//@俄羅斯衛星通訊社：【梅德韋傑夫稱布恰的挑釁是烏克蘭宣傳的虛假消息】俄羅斯安全議會副主席德米特裡•梅德韋傑夫稱布恰和平居民死亡和轟炸馬里烏波爾產院的視頻是虛假消息，是各種公關機構和非政府機構用錢泡制編造的消息。

4月6日。

拒絕月經羞恥。//@XXXXXXXX : 因為男人不需要這種東西，就是超額的，奢侈的//@XXXXXXXX : 衛生巾的遭遇啊，連在一起看就像是一部以其為主角的諷刺小說。至今不被承認為女性基本必需品，兩年前遠赴外地支援同胞的女醫護們沒有足夠的衛生巾用，現在高校女生也要不來衛生巾。開口提正當的衛生健康需求，就是你在打拳。衛生巾啊，你顛沛流離的一生- 買的時候要用黑袋子遮遮掩掩，上廁所的時候帶去不敢被人看見，現在又變成“奢侈品”“不合理要求的罪證”。

4月7日。

有單兵口糧不錯了！！！！多少人還餓著呢！//@ XXX: 沒把美國大兵拖著遊街都不是個事兒。//@ XXX: 美國武裝力量久違的在第三世界被成建制包圍斷供//@XXXX: 路透社4月6日報導，一名美國駐上海領事館工作人員在微信平臺上發出呼籲，要求工作人員為美國海軍陸戰隊提供一些食物。一位知情人士說，他不是以官方身份做這件事。該員工告訴住在上海的同事，“海軍陸戰隊的食物已經吃光了，也無法接到送貨了。”這名員工在消息群中說，海軍陸戰隊只剩下真空密封的口糧。路透社流覽了這些溝通資訊，並得到兩人的證實。該員工說：“我知道我們都面臨供應短缺。如果你能省下一兩頓飯，供應給那七個人，他們會非常感激的。”領事館工作人員隨後做出回應，給陸戰隊員們提供物資；一名人士在隨後的帖子中說：“海軍陸戰隊員非常感激”。美國駐上海領事館拒絕就海軍陸戰隊及其口糧問題對路透社發表評論。

4月8日沒有發任何東西。

4月9日。

我們社區有人一天一頓泡面度日//@ XXX: 總體充足，指有的社區發了十批物資，我們菜葉子都沒見過//@ XXX: 【#上海已建10個應急保供大倉＃＃上海生活物資供應充足#】5日，保障人員正在虹口足球場抓緊時間將生活物資分袋。為保障市民群眾的基本生活需求，上海目前建立了10個應急保供大倉，並與50家外延蔬菜生產基地、77個主供應基地和蔬菜主產區做好產銷對接工作。目前，上海全市的生活物資供應總體充足。

4月9日。

今天集采的菜包到了，下樓倒垃圾的老年人正好看到，直接說：你這個菜賣嗎？賣給我吧！我加錢！我問他：X老師，為什麼群裡大家調劑物資，團購搶菜你都不跟？他說：我們不好意思。很多老年人，雖然會簡單微信使用，但是面子使然，他們不好意思開口//@ XXXXXXX: 現在是2022年4月8日，鑒於很多朋友和網友不明白上海為什麼會有人吃不上飯，我就我居住的區域（長寧區）給大家講解一下。封城只是隔離罷了，為什麼會有人忍饑挨餓呢？忍饑挨餓的原因不是沒有食物，也不是因為沒有錢，而是買不到。超市菜店便利店外賣全部停止，沒有東西可以買。我認識的水果店老闆他一開始還可以賣，後來被居委知道後也不可以賣了，有人在群裡問他為什麼不賣了，他說必須要居委會同意，店門口有人防守，防止他偷賣。我們社區的菜店，也被人舉報，不能賣了。政府不發菜？我家收到了，但不代表別人也有。有的社區發了兩三次，有的一次也沒有發。社區採購的菜沒有嗎？今天下午到了一包蔬菜，社區採購的80元九樣菜，不算貴。但我收到了，不代表別人也收到了。人都要餓死了不知道下樓？目前我們人不可以出去，下樓會被監控，更不可以出社區。（我有我們社區群聊記錄，有居民下樓散步被拍下來，間隔3m，就兩三個閒散的人，群裡問:“他們在做什麼？”）朋友的社區更加誇張:下樓會被無人機拍下來，有被抓起來的傳聞（未證實，所以說只是傳聞。）這種恐懼蔓延，導致有人不敢去門口拿食物。也可能有真怕傳染的人吧。沒有社區人員運送食物？人手不夠送一個社區的食物，再說，為什麼這麼多人的生活民生問題都要委託給居委會。4月6日，朋友圈出現朋友po自己的菜不夠幾天了，缺少食物的焦慮開始蔓延。搶菜很難，需要早上六點之前起來，六點開始狂刷，我覺得太難了，只能另辟管道。社區開始團購。消費者保護協會發了一批可以團購的店，我們社區居民接龍。4月7日到8日，我和鄰居沉浸在接龍和新開的團購裡，好不容易湊齊人團購的食物訂單被取消後，更焦慮了。政府有闢謠不會取消團購，但現實是，我們被取消了一單，店主說通行證，被沒收了。現在我都是在想辦法多屯食物，因為傳言是5月1日才解封，還沒有具體新聞說封多久，我只能做最壞的打算。

4月10日淩晨，之前他看到的那條用語音轉換的巨長的長文。

下一條，還是4月10日淩晨。

很抱歉，私信我的朋友，我沒有任何團購管道，現在不允許私人團購，我也不是做團購的，我們集采都是通過居委會和上海消保委發佈的保供企業，社區人多所以訂單量大可以成團，抱歉，不能幫助你們。

4月11日，中國時間晚上8：09。

抗原試劑盒的生產廠家能不能每支單獨封裝，成本直接轉嫁社區啊，5個人兩個小時只能封裝 600份，做到天昏地暗。

附圖4張。

第一張，應該是剛從盒子裡拆出來的東西。一些獨立密封包裝的抗原棒；一些細長的不透明塑封袋，用橡皮筋紮成一小捆，大概是棉簽；一些密封小管子和分開的管蓋，在一個透明的塑膠袋中。看樣子，可能是一盒10套。第二張，兩個人蹲在地上，也沒有戴手套，對著放在地板上的抗原棒，忙著分裝，地板看著很髒。第三張，完工的成品，很多個小透明袋子裝了管子、抗原棒等。第四張，成品堆滿了一個巨大的紙箱。

他在這裡，也拿到了抗原棒，小胖子得新冠的時候，他去申請的。有症狀或者接觸了新冠患者，都可以在網上免費申請，去定點藥房領。拿到手一看，Made in China, 廠家地址在浙江。一盒是5套，包含1份說明書、5根獨立包裝的棉簽、5個獨立包裝的抗原棒、5個裝在一個袋子裡的管子和管蓋、5個可以密封的廢棄物袋子。國內自己用的抗原棒，應該也差不多吧。

顯然街道給的量，是每人一份，他們就得另外拿很多個小透明袋子，把棉簽、管子、抗原棒等等組合成單人份的。“5個人兩小時只能裝600份，做到天昏地暗。”社區9千多人9千多份，這麼算，要5個人裝30個小時以上？

真是怪不得，一天只能睡三四個小時。這樣下去，過勞死幾個，一點不奇怪。

這個事情，其實可以偷懶。或者說，可以更高效一點。

看照片，抗原棒和棉簽，是有每個都有獨立包裝的。但是管子不是，管子和管蓋的確有被污染、導致結果不准的風險。但只分裝管子和管蓋，再塞回盒子裡，也比全部東西都分裝，要快。

假如社區共一百個單元，就可以找兩百個人來發。一組兩個人，只負責一個單元的發放。通知所有居民，在自家門把手上掛個乾淨袋子或者門前放個乾淨盒子。居委會連總人數9431人都知道，當然知道每戶每單元的人數。比如1單元有50戶，合計151人。一盒5套，就給1單元的分發者30盒零1套。分發者，拿著人數表格，看到101室3個人，從盒子裡抽3根棉簽、3個抗原棒、3包分裝好的管子和蓋子、3個廢棄物袋子，丟進101門前的袋子或者盒子就好了。

四月初，浦西還沒有封的時候，他在微博上看到有人放出自己社區的照片，家家門上掛袋子。什麼LV、Gucci的袋子都拿出來了，有的袋子上還貼上小紙條，寫上“兩份抗原，謝謝！”難道那個社區的居委會也那麼笨嗎，發一次抗原棒，準備工作要做死人？何況分裝環境還那麼髒，真的能防污染嗎？

他又往前翻了翻。三月發的內容，也只是疫情防控、普京、俄烏戰爭，有時候轉一點公共議題。

再往前翻翻，也差不多。都是國際形勢、公共議題，沒有其他更私人的東西。也很謹慎，沒有提到過自己的社區名字，沒有發過自己的照片。微博相冊裡，有一堆普京。

應該是真的女生，並不是男性偽裝成女的。因為轉發的東西裡，有女性生育成本比男性高得多、嘲笑男的肥胖和生殖器太小、拒絕月經羞恥這樣的內容。本來也是，雖然俄粉裡男的多，但男的一般也不會嗑普京和梅德韋傑夫的CP吧。腐女一枚。

也的確是上海人。冊那娘逼、冊那娘額比、那馬措逼，翻來覆去地罵。他還看到一個新詞，“汰浴蟹”。

他在上海住了十幾年，壓根就沒有好好學上海話。這個詞是什麼意思呢？他現在網上搜了一下“上海話 汰浴蟹”，原來是說外面捉的蟹，放到陽澄湖裡浸幾天，冒充陽澄湖大閘蟹賣。

鑒於原話是“260個志願者16個物業6個居委會工作人員沒日沒夜搶菜搶物資搶藥搶醫生，街道區政府市政府那馬措逼迭幫尸位素餐汰浴蟹冊那娘額比能不能給力點！半夜3點發通知那馬措逼撥那西特老娘看！”那就是嫌棄領導們，是外地人咯？

（冊那娘逼、冊那娘額比、那馬措逼，如果寫得規範一點，應為戳㑚娘屄、戳㑚娘個屄、㑚媽戳屄。㑚是吳語方言字，表示你/你們、你/你們的。）

他那個在郊區當公務員的同學，當初目標明確，大四就一心考公，考進了區信息委，後來混成了一個副科長。據他那個同學說，街道鄉鎮、區級部門，是平級的，這些地方的一把手、二把手，大多是本區人，或者至少是上海人。街鎮和區級部門的中層，科長副科長，還有那些啥職務也沒有的小蘿蔔，要麼是本區人，要麼是上海人、新上海人。但是區委書記和區長，就基本不是本區的，甚至很可能也不是上海的，而是經常調來調去的外地人。副區長一大把，倒有不少還是上海人。

這位姑娘，你這麼憤怒，難道不知道，我國不准本地人當父母官，是個慣例？目的就是防止地方官、吏、民一體，不聽中央的話。上海的區，已經等於其他地方的縣級市，別處縣級市的大領導都是外地人，憑什麼上海可以例外？從市委書記、市長到區委書記、區長，大多不是上海人，才正常。你這麼喜歡鐵血普京，怎麼不能領會我國古老的中央集權政治智慧？

還罵領導不給力。街道的領導，淩晨還在佈置工作，如此廢寢忘食，還不給力？再給力一點，你們24小時都不要睡覺了。

這位姑娘，很有意思。

別看她罵領導，罵得那麼兇殘、那麼髒，實際上居委會書記讓她分裝抗原她就分裝，讓她淩晨5點來消殺場地她就4點半起床，讓她乾等醫生兩三個小時她就乾等，讓她幫不會操作問卷星的老人一個一個收集抗原結果照片她就照做。做得要死要活，一天只睡幾個小時，也不提任何改進意見。

是不是體制內的規則，就是這樣？領導下了指示，哪怕這個指示效率低下到見鬼，下層照做了，結果不好，領導看你做得辛苦，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就算出了問題，只要問題不太大，也會放你一馬。但要是你膽敢自作主張，修改領導的指示，沒有出錯，肯定也要被領導暗記一筆。假如出了錯，就更不用說了，你等著死吧。

她一個隨時可以甩手不幹的志願者，尚且不敢對居委會書記提意見，怎麼還指望居委會對街道提意見、街道對區裡提意見、區裡對市里提意見？到最後，責任都是市委書記一個人的？她覺得市委書記應該被吊死，以謝上海市民是吧？

想多了，做到這個級別的官員，要被問罪，一定是站錯隊了。事務處置不當這種類型的錯誤，不再高升，從實權崗位平級調去閒職，已經是最大的懲罰了。

而他最大的感想是：中國人力，真賤啊。

不僅送外賣、送快遞、血汗工廠做工的人力賤，財政付錢的社工和居委會工作人員，看起來，也很不值錢。一個月幾千塊，就可以叫人整天工作，只睡兩三個、三四個小時，持續一個多月。

人力便宜，是不是物資貴呢？不，中國大部分地方物價還是很便宜。這裡的黃瓜，差不多15釐米長甚至更短，超市標價，夏季時2.99一根，冬季時更貴，換算成人民幣，在上海郊區菜場可以買好幾斤黃瓜了。

什麼貴呢？組織為集體設定的目標最貴。為了這個，可以不惜一切代價，人力、物力、人命。

他不知道在居委會工作的人，是不是在某些時刻，會感覺到自己不是人，只是工具。感覺到了這點之後，又會作何反應。是抱怨一番，繼續幹活受氣？還是開始偷懶摸魚，以免過勞死？或者乾脆黑化。上面拿我們不當人，那我們就乾脆不當人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