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拯救甜蜜蜜王國的危機,我幫忙切斷芋泥黑糖珍珠鮮奶的走私管道,方法是用藍芽耳機毀掉一座峽谷。」
「啊?」他瞪大了眼睛。那雙眼睛還是很清澈美麗,但迷人的笑容變得有點僵硬。他可能覺得我瘋了。我忍不住笑了出來。
這是我們的第四次約會。本來我只是想透過交友app找個臨時出門看電影的夥伴,然而見到面以後才發現他本人比照片更好看,性情開朗又聰明;第三次見面的時候,我還驗證了這些良好特質,即使在脫了衣服以後仍舊存在。這樣的人沒有固定對象,肯定有什麼藏得很深的重大缺陷,先天或後天,生理或心理,不過這對我來說都不那麼重要,反正我沒有在尋求天長地久的伴侶。
我當然沒有暈船。但如果可以在這條船上待久一點,我當然不會排斥。既然如此,我很樂意向他透露某些私事,增加親密感。邀請他來我現在的住處吃晚餐,就是其中一步。
所以,當他再次拿我的職業開玩笑,說出「如果你告訴我你的工作內容,接下來是不是就得殺我滅口?」的時候,我這麼回答:「不用啦,你今天喝得這麼多,明天醒來你一定忘了。」
「喔?你是不是太看不起我的酒量?」他挑起眉毛,酡紅的臉色可愛極了。
「不是的。你喝的酒裡其實加了遺忘劑。」我一本正經地說。「所以你現在可以問我任何事,我都會老實回答。反正你明天就忘了嘛。」
他發出一串笑聲,像是某種柔軟、捲曲而有彈性的東西,有點像是他那頭乍看有點亂的捲髮。「那我就問了喔?你到底在調查局的什麼部門?」
「我的部門理論上不存在,在政府機關組織圖裡看不到。它的俗名是『三不管部門』,因為我們負責的是『三不管地帶』。」
「啊?什麼意思?」他看起來被勾起興趣了,用手撐著下巴,盯著我看的醉眼閃閃發亮。
「你覺得靈異小說、奇幻小說、科幻小說,都只是『小說』嗎?」
他的眉毛又抬高了。停頓一秒以後:「你是要告訴我,它們都是真的啊?所以你是負責抓鬼的啊?Ghostbuster?」
「不是。」我笑著搖搖頭。「我沒說它們全都是真的,不過『其中一些』是真的。世界真實的層次比你想像的還多,也比你以為的更混亂。」
他眨眨眼睛,臉上的笑容變得更大了。「你在鬧我喔?」
「你覺得好玩嗎?我還可以繼續說下去,說到你相信為止。」
「好玩,你繼續說。」他現在完全認定我只是在開玩笑,在隨口胡謅天馬行空的瘋狂故事——就像我們在第二次約會時,輪流幫遠處走過的路人編造他們的心聲,玩得樂不可支——而他喜歡這樣。「所以,你快點解釋你『到底』在做什麼啦。不是抓鬼,那是抓怪物嗎?阻止世界末日?」
「抱歉要讓你失望了,到目前為止,我還沒升到可以阻止世界末日的職等。我只夠格解決某些小規模的問題。」
「像是什麼?」
「嗯⋯⋯像是⋯⋯」我頓了一下,醞釀氣氛。「我就說說最近完成的一個任務吧。乍聽你一定聽不懂我在說什麼。」
「講講看呀。」
「為了拯救甜蜜蜜王國的危機,我幫忙切斷芋泥黑糖珍珠鮮奶的走私管道,方法是用藍芽耳機毀掉一座峽谷。」
「啊?」他瞪大了眼睛。那雙眼睛還是很清澈美麗,但迷人的笑容變得有點僵硬。他可能覺得我瘋了。我忍不住笑了出來。
「我就說了,你一定聽不懂我在說什麼。」
他緩緩地搖頭。「不要賣關子,快點解釋你在說什麼鬼話。」他裝出不高興的樣子瞪了我一眼,又多喝了一口酒。
「剛才我說了,世界有很多層次。要解釋這確切來說是什麼意思,可能要花好幾個晚上,所以我跳過這個部分。我只告訴你,有某個層次⋯⋯或者說是區塊,被我們戲稱為『甜蜜蜜王國』。如果沒有局裡的特製工具,一般人幾乎不可能『自然地』看到或干涉那裡發生的事。就好像傳說中麻瓜看不到魔法」
「或者沒有陰陽眼就看不到鬼。」他舉一反三。「所以,你有某種特異功能,可以看到『甜蜜蜜王國』嗎?」
我搖頭。「我沒有。只有『夢中烘焙師』才有辦法不靠輔助工具,就跟『甜蜜蜜王國』互相影響。」
「⋯⋯夢中烘焙師?」他皺起眉頭:「這什麼意思?這是一種比喻嗎?」
「喔不是,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夢中烘焙師』的定義很簡單,就只是一個『會在夢中做烘焙點心的人』。」
他看著我的表情更奇怪了。
我繼續說明。「這樣的人不需要任何輔助,就能夠干預甜蜜蜜王國裡的人事物,同時也會被那裡發生的事情給影響——只要他還在夢裡就行。」
他雙手抱胸,看著自己的酒杯,努力消化我剛才的奇異訊息,顯然腦袋裡的疑問多到忙不過來。一兩秒以後,他才掌握到一個方向:「呃⋯⋯所以⋯⋯甜蜜蜜王國裡發生了什麼危機?」
「長話短說,就是有人大量囤積芋泥黑糖珍珠鮮奶。」
「所以害其他人沒得喝嗎?」
我吁了一口氣,突然有點後悔。甜蜜蜜王國的邏輯與運作太悖離一般人的常識,我應該舉別的例子,但都已經講到這裡了⋯⋯「不是。在甜蜜蜜王國,各種甜食不是用來吃的,它們是武器,可能造成各種不同等級的傷害。我們叫那裡『甜蜜蜜王國』,其實是一種諷刺的稱呼,那個地方⋯⋯並不甜蜜,也不美好。」我努力控制自己的表情,希望他不會注意到我的情緒受到一點影響了。「在那裡甜食流通受到政府嚴格管控。而他們發現,有人偷偷從我們的世界裡偷渡大量芋泥黑糖珍珠鮮奶過去,因為這玩意在我們這裡沒有管制,又很便宜。甜蜜蜜王國的治安因此開始不穩定,已經發生過好幾次爆炸案了。」
他還是發現我的態度變得嚴肅了,所以他的笑意也跟著失色。不管他信不信,現在他至少知道,我相信我自己在說的每一句話。
他凝視了我一會,才接著說道:「所以你才幫忙查緝⋯⋯那個什麼鮮奶茶?」
「不是鮮奶茶,差一個字殺傷力差很多,是芋泥黑糖珍珠鮮奶。當然,這是個大規模任務,我們兩邊都派了很多人彼此分工合作,我負責切斷其中一條走私管道,是一座峽谷。」
「⋯⋯是真的峽谷,還是某個人夢到的峽谷?」他噗哧笑出來,然後又不好意思地道歉:「對不起,我知道你很認真,但我忍不住想開玩笑。」
「沒關係。我自己有時候都覺得很荒謬可笑。」儘管我看過芋泥黑糖珍珠鮮奶造成的血腥後果。「在我們的層次看,那個地方是真的峽谷,就是一個很單純的峽谷,空曠而偏僻。沒有人看到有大量的芋泥黑糖珍珠鮮奶被帶到那裡倒掉——如果有的話,他們應該會覺得很奇怪,為什麼那些東西會被扔進峽谷裡,而且在半空中就消失了。但是,在甜蜜蜜王國那一邊⋯⋯本來不應該有什麼峽谷存在的。它確實是某人心靈的產物。或者說,是某個人強行建立了一個對應物,跟我們這裡的峽谷連接起來,是它的鏡像。
「在甜蜜蜜王國,那座鏡像峽谷跟它的創造者都受到嚴密的保護,我們無法靠近。所以⋯⋯我們只能從我們這邊的世界動手腳。我想到的辦法,就是利用藍芽耳機——不過,是『甜蜜蜜王國』的藍芽耳機。」
「你說你用藍牙耳機毀掉了一座峽谷,這啥意思,藍牙耳機也是炸彈嗎?我最近沒聽說有哪個峽谷被炸掉啊。喔我的天,我在說什麼啊!」
他現在顯得很混亂,這是個好現象。會調到我們部門的探員,都是比別人更冷靜有自信的菁英類型,總以為到職前的訓練與簡報,就已經為他們做好工作的準備。但殘酷的事實是,總是要等到他們變得表情茫然、衣衫不整、信心崩潰、再也不確定自己在做什麼或知道什麼以後,他們才會開始變得堪用。
然而我眼前這個喝了酒的素人,比那些菁英(或是過去的我)更快領悟到這一點。
「首先⋯⋯我說的藍芽耳機,不是bluetooth earbuds喔。是blue sprout earbuds。不一樣的『芽』。」
「什麼鬼啊!」他詫異地大笑出來。「我的天啊,真有這種東西嗎?」
「在甜蜜蜜王國有。它是一種⋯⋯會發芽成長的半生物機械,發育完成的時候是藍色的,初始狀態比我們的藍牙耳機小很多很多,大概只有芝麻大小。它的功能⋯⋯通常是用來控制被它寄生的生物。」
他想像了一下,臉皺成一團。「哇,好噁。所以你用它來摧毀⋯⋯峽谷?」他臉上又出現一個問號。「峽谷是一種生物嗎⋯⋯」
「精確地說,是用來摧毀在甜蜜蜜王國的那座鏡像峽谷。」
「你剛剛說不能靠近那個鏡像峽谷,那⋯⋯要怎麼用你的藍『芽』耳機去摧毀它?」
「我把那個藍芽耳機丟進我們這邊的峽谷,它就會落入另一邊的鏡像峽谷,然後在那裡發芽。因為它很小,從這裡滾進鏡像峽谷的時候不會有任何人注意到。在微小的芽生長出來,蔓延到整個峽谷以後,預先設定好的指令就會發動⋯⋯」我猶豫了一下。
「然後呢?」
「然後,鏡像峽谷就會被摧毀。」我決定這麼說,省略他不需要理解的細節。
鏡像峽谷跟它的創造者是彼此連動,互相影響的;其中複雜的原理與機制,據說還要再過至少一百年,才會有某個人類完整地夢見它。我不懂,但我不在乎,反正能夠應用就好。(什麼事都非得徹底理解的人,待不了三不管部門。)那些在鏡像峽谷裡生長的透明細芽,在完整覆蓋預定面積以後就一口氣變藍,執行我這次下的指令:殺死宿主。鏡像峽谷的創造者,就在睡夢中跟他的造物一起碎成片片,那並不是個很好看的場面。
「嗯⋯⋯所以⋯⋯你就只是去了某個峽谷,往裡面丟了一小顆藍『芽』耳機,就拯救世界了。這聽起來不怎麼刺激嘛。」他往椅子上靠,笑嘻嘻地調侃我。
「不算拯救世界。」為了面子,我還是忍不住分辨了一句:「而且其實也沒那麼容易。我們這邊的峽谷也被那些走私者監視著,我要怎麼自然地靠近那個峽谷,也需要思考一下。」
「所以你怎麼解決這個問題?」
「⋯⋯我假裝我是個滑翔翼玩家,從別的地方起飛,然後飛過那個峽谷。」我搶在他提出任何評論以前就補充:「好吧,我承認這還是不怎麼驚險啦。」
他笑了。「不過聽起來還是挺帥的,滑翔翼!」
「多謝稱讚。」我趁勢靠過去親吻他,他反應熱烈——至少熱烈了十秒以上吧——然而在我的手往下滑以前,他捧著我的臉,身體微微往後退開。我有些吃驚,他則充滿歉意。「抱歉啊,我明天早上要開會——我今天真不該喝這麼多。」他呻吟了一聲,然後改口:「我真應該要把明天的會排開。」
「你明天早上可以裝病。」
他笑嘻嘻地再親了我一下,作為補償。「不行,我這個星期的裝病額度已經用完了。」
我們依依不捨地再擁抱了一下,他才搭著Uber離開,到家以後也照常給我報平安加道晚安的訊息。但是對於今天聽到的這些話,他到底有什麼感想呢?他沒有說。他覺得我又在瞎掰嗎?或者會開始懷疑我精神不穩定?他要是這麼推斷,我也無話可說。三不管部門光怪陸離的工作內容本來就會導致精神不穩定,要是把所有精神出現動搖的人都踢走,這個部門還不如就地解散。而我對自己還算有自知之明,我想我是個對多數人無害的半瘋之人。不過這世界上到底有多少人是真正健全的?我想尋求情感慰藉有什麼問題?
如果他想從此跟我保持距離,那我只好另外找一起看電影的對象,那也沒關係,不是第一次了。只是,我越來越擔心另一件事。
我有恃無恐地告訴他這些內部機密,有一半是因為多數人聽了這些話都不會當真,會認為我只是在開奇怪複雜的玩笑。
但如果他早就知道我屬於三不管部門,他其實是來刺探內情的呢?
我們只約會過四次,前三次他就對我說了很多關於他個人的事,我不知不覺中假定他是個開朗又坦白的人。如果這些都是假象呢?
現在還無法確定,只能且戰且走。不過既然我已經在酒裡放了甜蜜蜜王國來的藍芽耳機,不管發生什麼狀況,大概都可以善後吧。
只是會有一點點心痛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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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噗浪的蟻山賜題~
故事越寫越長,時間越用越多orz 我本來下午還要做點別的是,結果天就黑了⋯⋯
這次沒有Hannibal影集置入性行銷,但我決定⋯⋯把兩個男主角想成Hannibal跟Will的樣子⋯⋯雖然我根本沒有形容這故事裡的兩個男人長什麼樣子(爆)!
嗚嗚,腐樂製作人啊,Hannibal永遠沒有第四季沒有關係,可是可不可以找Mads Mikkelsen跟Hugh Dancy拍一部從頭到尾甜蜜蜜又好可愛的rom com,這樣所有Hannigram shippers都會感動得哭出來。
今天的故事比較甜(各方面的),不過結尾不知怎麼的又發黑了⋯⋯所以適合這首老歌。(我知道的歌都是老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