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日子像海,茶是骨骼,牛奶容易腐爛,總是喝奶茶所以會凝滯,想生長 但又敗壞。壞在還是時常被高過頭的浪花淹沒,港口可以停靠但有些貨物不一 定能永久儲放,像是人與人的關係偶會卸下一段又填補上另外一段。浮浮沉 沉,人生總是只有起起落落落落落,偶爾大笑哄堂就像飲料店的氣泡飲,封膜上洞戳得太大而膨脹爆裂,灑掃一地但很快就會乾涸。
住在和平東路二段的一年,有時透出水面換氣有時又深深跌入海底。日復一日,上班騎車的同樣路線,ubike 專用道上有幾個垃圾桶我大概都一清二楚、轉角違法擺攤的口罩阿伯跟名牌包跳樓大拍賣雖不那麼融洽,也都是街景的一部份。有時候沐浴新鮮晨光氧氣,路邊少量的二氧化碳和尼古丁,抬眼望去兩旁綠樹蔥蔥,恍然自己也是生活優渥的大安區閒人。
「跟你們說,我這家具都全新的……對啊,去 IKEA 買的,哎唷,我也是第一次當房東,我們要彼此學習。」格局方正,坐北朝南,灰色大而舒適的沙發, 32 吋液晶電視,一張深藍雙人床,象牙白衣櫃,地中海式的裝潢,乾溼分離的浴廁。突然從擁擠的宿舍住進高級小套房,我和 P 對看幾眼,想逃離什麼的蠢蠢欲動映在眼底。
結果第二個晚上,突然五指不見,一片漆黑,我和 P 趕緊向房東求助。「啊,跳 電了?來來來,你們來我們家睡,有多的客房。」「欸欸欸,這是什麼偶像劇情 節?」「停電房東姊姊叫我去她家睡……PartII 我跟房東在一起了ㄏ哈哈哈」 結果不管是偶像劇情節還是 Dcard 標題都不會發生在現實中,隔日我跟 P 不敢睡太晚說聲謝謝拿了剛泡好的咖啡跑回樓上。往後湯圓、粽子、雞肉沙拉、多的便當,我們變成房東除了兩個小兒子之外額外餵養的孩子,代價是三不五時晚歸撞見,需堆滿微笑在電梯口尬聊一番,六樓和七樓有時比你想像得還近。
任何事都有代價,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早餐、晚餐也沒有。S 搬進來後,高級套房搖身一變為高級宿舍,某天我還沒要睡 P 怕吵 S 怕光,那天 P 要寫報告 S 要工作我用棉被將自己縮成一團,今天她有黑眼圈隔天妳有後天我又有,繳 房租電費時除以三尾數都是 33333333……。雖然三人擠在沙發吃著薯餅蛋餅中 熱紅用大螢幕看金秘書尖叫著朴敘俊好帥,誰生日便偷偷摸摸帶片小蛋糕在黑 暗中溫馨許願,一時感覺這裡是流浪的終點,是你們的棲身之地。
但終歸都還是浸泡在海底,頂樓加蓋的悶熱烘著捉襟見肘的生活,提醒著你們當了二十餘年乙方且應該還會一直當下去的事實。時常會被奇怪的噩夢驚醒,夢裡地下錢莊用力敲擊紅色大門,奶奶應門說我老伴走了,我跟孫女也只剩下泡麵能吃。你站在西裝整潔穿戴的幾個中年男子背後,「安餒甘閤欲討?」你們面面相覷,鬍渣形狀看起來像老大的人啐了一口叫罵離開。夢醒後房間裡乾澀而焦慮的空氣,有時候令人窒息。
感到窒息時我偏愛待在頂樓陽台,雖然不像韓劇裡男女主角談心的天台那樣大到可以俯瞰一片夜景,或是有躺椅竹扇螢火蟲配兩口啤酒,但往下望是乾淨街道微亮路燈,縮小後的車輛和行人,排放整齊映在月光下像積木,白日張揚川流到了夜裡寧靜如水。至少還能呼吸兩口從遠處公園飄散過來 濕涼的青草味。
某日又跑到陽台,思索著人生的意義之類的東西時,她們拿著手機面無表情開門又似笑非笑向我招了招手,「姐叫我們問你怎麼了,她從樓下看以為妳要跳 樓。」「……。我只是站比較出來而已。」要是真的可以妳也想跳樓,雖然跳了 大半也會癱瘓在凸出來的加蓋屋頂下方,但也許就可以重新洗牌換掉首抽的爛牌了。
曾經借誰的光照亮自己的暗,拉著誰的手航行了幾回後被擱在淺灘,有嚮往總是好的,但被打回現實時總是痛的。那天下班後你提著兩桶 6000ml 的飲用水上 樓,又拿著兩大袋回收跟垃圾衝下樓追趕九點四十五分的垃圾車,好不容易追上後氣喘吁吁,發現自己把鑰匙丟在家裡。那是一個 P 和 S 都不會回來的夜晚。你一時失神,盯著斜對面的小間土地公廟發愣,看見一個信徒虔誠地閉上眼燒了一柱香,你自動附加了一個願望:讓我重新投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