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個人創作】在我面前是什麼樣的你－序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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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月中旬某天早上，今日為一年一度的鎮民大會，正好要為新上任鎮長舉辦榮任大會。

　　此地稱之為「鹿谷鎮」，鎮上人數不到千人。鹿谷鎮的地理位置離相鄰的市鎮駕車還需花費一個半小時。由於位在山區加上交通不便，迫使年輕人畢業後紛紛到外地去就職。

　　鹿谷鎮最著名的特色景點就是「楓葉」了，每年到了九月便開得滿山滿谷十分漂亮，也因此美景造就當地生產的「楓葉饅頭」小有名氣，每位前來的觀光客都不免俗採購當回途的伴手禮。

　　李琳為民宿「田心園」的負責人，一年多前辭去原本的工作，回來照顧身體狀況欠佳的父親。當她接手後便決心致力於改變民宿的風格，一開始她看上現代人對「慢活」的憧憬，將父親的農地改造成觀光果園，讓前來住宿的旅客能夠放慢腳步享受田園生活。可是礙於這邊地理位置偏僻，民宿業績在淡旺季間仍有著非常明顯的差異。她也嘗試過在網路上行銷，或在鹿谷鎮農會網站建立連接，然而收益還是不見起色。

　　新任鎮長楊廣曾擔任鹿谷鎮農會的理事長，除了農會的職務，他另外經營一家名為「楓味」的工廠，楓葉饅頭就是這家工廠的主力產品，在此地算是舉足輕重的人物。

　　鎮民大會在一家酒樓舉行。楊廣緩緩地上台，雖已過花甲之年但身體還是十分硬朗、走路穩健。

　　他拿起麥克風對著台下一票支持者說道：「首先要感謝在座的鄉親，給我這個機會為大家服務，在下將不負眾望一肩扛起鹿谷鎮的未來。並且不遺餘力替年輕人們創造更多的機會，妥善運用在地特色讓這裡蓬勃發展。」

　　掌聲此起彼落好不熱鬧，但台下的居民平均年齡皆過半百，形成一副奇特的景象。

　　「他還是老樣子，喜歡在大家面前高談闊論。」一位男性在李琳身旁說出他的看法。

　　說話的人叫楊沐，是楊廣的獨生子，和李琳是國小同學。前陣子在親朋好友的勸說下回來協助父親的選舉事務。空閒之餘會到田心園幫忙，一些水電問題和疑難雜症都是他幫忙處理的。

　　李琳發現到楊沐在談論此事時，每每都會稱呼楊廣為「他」，雖然她也清楚兩人關係稱不上融洽，但楊沐這次回來幫忙，他和父親的關係似乎並未改善。

　　「在這種場合，本來致詞內容就是大同小異。」

　　「這次回來，有試著把自己的想法告訴楊伯伯嗎？或許他正等著你開口。」李琳這句話的含意其實是一體兩面。一方面，可以將年輕人的想法分享給楊廣；另一方面，或許他們之間可以有個互相交流的機會。

　　「算了吧，他哪聽得進我的話。在他眼裡我就是不長進。更何況他向來都是獨自推動鎮上的事務，大家都在說他在鹿谷鎮的影響力搞不好勝過縣長，之前對方還特別配合他的時間專程來請益呢！」

　　雖然李琳對這些事略有耳聞，但透過楊沐親口訴說，才能真正體會楊廣在鹿谷鎮的影響力。

　　李琳不喜歡這樣的場合，滿腦子想著都是民宿的事情，迫不及待地想回去幫忙。

　　「妳要回去囉？」楊沐看到李琳離席感到有些訝異地問道。

　　「我要回去處理一些事，能否麻煩你有空過來幫我看看果園灑水器，水壓好像不太穩定。」李琳看著錶上時間才知道已過了中午。

　　「我先幫妳調貨，明天再帶過去。」

　　「那再麻煩你了。」

　　「還習慣嗎？新任闆娘。」楊沐帶點戲謔的語氣說著。

　　「你是迫不及待看我笑話嗎。」李琳小心翼翼試圖不引起他人的注意，悄悄地離開了會場。

※

　　回到民宿李琳看到父親還在那跟灑水器奮戰，深怕他身體無法負荷，趕緊拍他肩膀提醒不要過於勉強自己。

　　「爸，我請楊沐過來換新的了，不要再弄了。」

　　「不是啊…這明明就是可以用的東西，我就不懂為何拿它沒辦法。怎麼樣？鎮民大會還順利吧？」

　　「那種場合不就是大家開心的吃飯喝酒、唱卡啦ＯＫ，還能有甚麼不同？」李琳實在無法理解父親怎麼會對這件事那麼地上心，對她而言那種場合只是一群人大聲喧嘩和鋪張浪費罷了。

　　「重點是由誰來擔任鎮長。我想楊廣多少會給鹿谷鎮帶來新氣象，他一定會大刀闊斧地進行改革。」

　　李琳對父親的話無法產生共鳴。因他本來就對楊廣死忠支持，在競選期間更是不遺餘力的陪著挨家挨戶拜票。這位超級助選員完全沒有顧及自身情形，對此李琳非常生氣，好幾次為了此事跟父親搞得不太愉快。

　　阿滿姨見到李琳回來，趕緊跑了過來。看到她那豐滿的身軀搖晃著，李琳差點笑出來。

　　「琳琳啊！那個人又打電話來了！」阿滿姨上氣不接下氣的說著。

　　「慢點！不急慢慢說，妳說的那個人是誰啊？」

　　阿滿姨稍微喘了一口氣後急急忙忙地回答：「就是啊…一時之間想不起來，反正那個人指定找妳去處理啦。」

　　李琳大概知道阿滿姨說的是誰，最近鎮上的確有一位剛搬到杉林區的男性。之前都是楊沐在幫忙送貨事宜，因此還未見過那名男子。只是為何希望自己前去處理呢？

　　「沒關係，我大概知道妳說的是誰了。等下由我來連絡。｣

　　李琳記得之前楊沐有將客戶的聯絡方式留在白板。這是大家的共識，把要交代彼此的事情直接記錄在上面，能讓大家更快速地獲得相關資訊，畢竟父親和阿滿姨對智慧型手機的操作還無法像年輕人那麼上手。

　　李琳在白板上看到記載著杉林區括號內有一個名字叫Wendell，她撥打給對方，等候的嘟嘟短促音大概在第四聲時，另一頭接通了。

　　「您好！這邊是田心園。請問有什麼地方可以為您提供服務呢？」李琳客氣地說著，希望能給客人留下好印象。

　　電話那頭的人沉默了片刻，這時他緩緩地開口問道。

　　「請問妳是田心園的負責人嗎？」

　　「我是。」

　　「明天傍晚能否麻煩妳幫我送一些東西過來？」

　　李琳看了下行事曆，突然想起明天楊沐要過來修理果園的灑水器，除此之外都有空閒的時間。

　　「我目前可能要傍晚才能過去，請問需要什麼呢？」

　　「妳們民宿種植的蔬果，麻煩再帶一些過來。還有如果可以的話，幫我買些油畫顏料。」

　　李琳有點猶豫，她對油畫一竅不通，實在沒自信能滿足對方的要求。但民宿的收益在沒特別的起色前提下，幫忙宅配到府的工作自然也要把握，硬著頭皮也得使命必達。

　　「好的，我去找找看您需要的東西。」

　　為了準備Wendell需要的油畫顏料，她仔細記下「WINTO」、「Georgian」諸如此類的品牌名稱。

　　「明天是妳親自過來嗎？」

　　「是的，請問有什麼問題嗎？」

　　「沒有，再麻煩妳。」語畢即掛斷電話。

　　李琳整個人還在狀況外，但現在該煩惱是明天要準備的東西。

　　隔天為了準備Wendell需要的顏料，還跑到兩個小時車程的外縣市去張羅，等到達目的地已經是晚上八點多了。

　　抵達目的地時，一棟兩層樓式的杉木建築映入眼簾，宛如常見於山上的小木屋。從外面往上望，二樓的室內燈光微弱地透出，隱約可見有人在屋內活動。

　　李琳走到門口敲了下門框。沒多久一位頭髮微捲，臉孔輪廓深邃，身高近一米八的男子，身穿白色Ｔ桖搭配著淺灰色丹寧褲出來應門。

　　「不好意思久等了。希望這些東西能符合您的要求，我不太熟悉，因此花了不少時間。」

　　「沒關係，把東西放著就好，我自己搬進去。」他打開紙箱匆匆地瀏覽了一眼，然後將東西搬進屋內。

　　李琳站在門口，這才發現屋內有三到五組的畫架，每個架上都用布蓋著畫框。在旁邊的桌上擺放著調色盤、刷子、畫刀等等。

　　Wendell在桌子的抽屜間一格一格的不斷翻找，過了一會他拿著東西來到了門口。

　　「請妳確認這些是否足夠支付這次的費用。」

　　李琳從他手上接過一疊沉甸甸的鈔票，光憑手感就知道絕對超過她應收取的款項。顧客的大方雖然讓人開心，但原則還是得遵守，即使包含車馬費在內，拿這麼多錢實在說不過去。

　　她細數手中的鈔票，將多餘的部分退還給Wendell。

　　「您可能算錯了，這是多出來的，謝謝惠顧。｣

　　面對李琳的應對，Wendell出其不意地說：「多出來是算在下次的部分，也許之後還要麻煩妳送東西過來。」

　　Wendell這招過於高明，頓時讓李琳啞口無言，她只好默默地將錢收下。

　　「我隨便煮了點東西，要不要吃過再離開。」

　　雖然Wendell看似沒有任何心懷不軌的意圖，但被素昧平生的人邀請，一時間讓李琳不知所措。

　　「時間不早了，回去還要一段時間。我看下次吧，謝謝你的邀請。」

　　Wendell被李琳禮貌性地回絕，對此沒有特別的反應，只見他若無其事地說：「路上小心，下次見。」

　　李琳跟Wendell道別後，坐上車發動引擎，對方沒有馬上轉身回屋，而是站在原地目送著她的離去，直到他的身影慢慢在後照鏡消失時，李琳對剛才的人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

　　回到民宿看到楊沐和父親正坐在大廳的沙發上喝酒，兩人都滿臉通紅，可見他們已經喝開了。

　　「…爸你少喝點。醫師不是之前才叮嚀過！」

　　李琳目光一轉，瞪著楊沐生氣地說：「你不勸酒就算了，連你都喝得爛醉。」

　　「今天是個大日子，就讓我們開心一下嘛…我想…鎮上的年輕人應該馬上回來了…鹿谷鎮的繁榮指日可待了…」

　　｢可待！」楊沐在酒精的催化下也跟著瞎起鬨。話剛說完李父不勝酒力倒在沙發上呼呼大睡。

　　「我不管你們兩個了…」李琳累了一整天不想再搭理他們。

　　「伯父今天很開心啊！」楊沐說此話時看起來十分清醒，跟剛剛的模樣判若兩人。

　　「再怎麼開心也不需要喝成這樣吧…」

　　「搞得像他要擔任鎮長一樣，身體都大不如前了，還想做些甚麼。」

　　「對他們來說這邊確實曾有過一段輝煌時期。看著鹿谷鎮慢慢凋零，我想李伯伯應該感到不勝唏噓吧。」楊沐若有所思地說著。

　　李琳不知該如何回答，目前的生活中光是要照顧父親，跟把民宿經營好就讓她忙得不可開交了。實在沒有多餘的心力，將重心放在其他的地方上。

　　「你沒開車吧？我送你回去。」李琳穿上外套，拿起車鑰匙等著楊沐動身。

　　離開前楊沐攙扶著李父帶他到房間休息。當他拿著那隻損壞的灑水器噴頭時，李琳才發現自己竟然忘記這件事情。她回來鹿谷鎮後，民宿每當出現無法自行處理的難題，楊沐總是主動前來幫忙。有時他甚至事先完成一些工作，這讓李琳感到無地自容。

　　「費用的部分明天跟你算吧。」

　　「不用了…」

　　「不行！我不能讓你做白工！」李琳不想每次都欠楊沐人情，這會使她過於依賴。

　　「李伯伯這次為了選舉也付出不少心力，這就當作是我對他的感謝。」

　　「你不是對你父親的事向來都不認同嗎？」

　　「我是不認同他沒有錯，但並不代表我不認同他的朋友啊。」

　　「聽阿滿姨說，妳今天下午出門去送貨嗎？」

　　「我去杉林區幫那位先生送東西過去，你不是也去過那邊嗎？」

　　「妳們見過面了啊？」楊沐說這句話時頗耐人尋味。

　　李琳一時沒反應過來，不太懂楊沐這句話的意思。

　　「那條路不太好找，虧妳還能找到。」楊沐欲言又止的回應，讓李琳摸不著頭緒。

　　抵達楊沐家時，立刻有人出來迎接，楊廣一臉不悅地站在門口，看得出他十分不高興。

　　「都幾點了完全沒跟家裡聯絡，你有把我放在眼裡嗎？」楊廣生氣的斥責楊沐。

　　楊沐不甘示弱地說：「我去慰勞你的樁腳，沒意見吧？」

　　話說完，楊沐便毫不理會楊廣逕自走進屋內，像是刻意無視對方的存在。

　　李琳不知如何是好，不斷地思索著要如何緩和氣氛。

　　「楊伯伯不好意思，他喝多了講話有點不經大腦，我想他不是刻意要頂撞的。另外恭喜您接任鎮長一職。」

　　「謝謝妳，我這兒子沒給妳們家添麻煩吧？回去後幫我轉告妳父親，過幾天我會再去拜訪，這次真的感謝妳們大力幫忙了。」

　　「楊伯伯千萬不要這麼說，我會轉告父親的。」楊廣這樣的大人物，說話還如此客氣，讓李琳受寵若驚。

　　「那我先離開了，楊伯伯晚安。」

　　「路上小心，注意安全。」

　　回程的路上，她回想起楊沐和楊廣之間的衝突已經不是一兩天的問題了。楊沐從小便按照父親的期望成長，這使他在高中畢業後急欲擺脫父親的控制。填寫大學志願時，他選擇的科系跟父親相左，這是楊沐首次違背父親的意願。從那時起，兩人的關係開始變得緊張。如果不是這次的鎮長選舉，親戚力勸他回來幫忙，楊沐根本不會回到鹿谷鎮。

　　人往往會背離自己原本選擇的道路，誰能任性地按照自己的意願生活呢？李琳已經三十一歲了，在之前的職場奮鬥了近十年，終於在工作上有了一些成就並獲得他人的認同，但父親的健康卻突然出現了警訊，最終她不得不放下一切回到鹿谷鎮。結果往往不是自己可以掌握的，幸福或許也是如此…

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