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穿假新聞
由《東京朝日》刊載的「野球害毒論」來勢洶洶,大力批判棒球這項運動,而且還拖出當初曾隨早稻田赴美遠征的河野安通志背書,藉由前選手現身說法來否定棒球,似乎讓此事更具說服力。
然而,河野安通志本人在看到報導後,立刻駁斥「舊選手的懺悔」一文根本是條假新聞。記者雖然確實訪問過他,但很多文章的內容他根本沒有講,是媒體憑空捏造。他不僅對於打球這件事一點都不後悔,還對此非常感激。而他也反對服裝鋪張奢侈,但不覺得早稻田先前的球衣哪裡有太過華麗的問題。另外再將矛頭指向新渡戶稻造,說他是個對棒球懷有惡意,早就攻擊過棒運,批評他是一位說謊的「大虛言家(liar)」。
當初帶團赴美的安部磯雄也指出,如果認為棒球是一種害毒,那這些理由套在其他運動上其實也說得通,這就會變成排斥所有的運動項目。何況不只是棒球,很多運動都非常有意思,學生在從事這些運動時,都可能出現投入得太超過、耽誤其他正事的可能,因此重點不在棒球,而在於教育者該如何去監督學生。
他也為比賽收錢一事辯護,認為當時演講收錢都已經是很稀鬆平常的事情,何況演講還是學者看了書發表,講的內容和書上一樣收聽眾錢。這代表道德習慣應該與時俱進,而且收來的錢不是為了分給球員,事實上也不夠分,稱不上什麼商業化。如果是學生球員因比賽獲得收入的話,他也會站在反對的一方。
押川春浪重砲回擊
相對於安部比較緩頰的語調,甚至不太願意正面批判新渡戶稻造,另一位擁護派的作家押川春浪就沒這麼客氣了。押川春浪是前述早稻田球員押川清的哥哥,雖然本身不是球員,但對棒球和許多運動都非常關心,更主持棒球在內的運動團體「天狗俱樂部」。他當時在日本最大的出版社「博文社」工作,並成為雜誌主編,常常發表棒球和運動界相關的報導。
押川以強烈的措辭,近乎逐條反駁各種指控,他同樣指責新渡戶是「大虛言家」,認為如果試探敵方虛實,見縫插針就不行的話,那麼擊劍、柔道、網球、足球等等運動還不是一樣。新渡戶的指控,根本否定了競技的本質。隨便亂舉英美比較,更是對友邦的侮辱行為。他還譏諷新渡戶提到足球,但對運動一竅不通的他,恐怕連足球(football)有分成「Association football(同Soccer,現在中文泛稱的足球)」和「Rugby(橄欖球)」都不知道。
針對川田正澂說有學生沉迷棒球,因而荒廢學業實例的言論,押川就說他知道這位叫做「神吉英三」的人,是一位從幼稚園就在慶應體系就讀的學生,不只在運動場上有所發揮,成績也一直維持在中段以上左右。如今已經出社會,成為一位堂堂正正的紳士,根本沒有所謂被棒球耽誤學業的狀況。
除此之外,押川更點名當初有許多一高棒球隊的成員,如今都是社會上赫赫有名的大人物,包括政府官員、工商局長、議員、博士、軍醫或鐵路工程師等領域,都能看到他們的身影與貢獻。他更要這些空有頭銜卻食古不化者,以及刊載批評的《朝日新聞》知恥,好好反省這種用不當謊言攻擊棒球的行為。
演講會與媒體競爭
除了撰文批評外,擁護方還召開了「野球問題大演說會」,主辦單位為《東京朝日新聞》的對手《讀賣新聞》,現場聚集了許多球界關係人士。第一位演講者派出押川春浪,題目為「國家的元氣」,並再次反駁那些侮辱棒球的論調。接下來則由河野安通志上場,演講主題為「看看我的手臂」,並在群眾面前高舉雙手,實證就算打了棒球,也不會有右手特別發達、四肢不均的問題。另外,還包括了安部磯雄,以及一些學者、大學講師的演說。
不過,也不是所有演講者都懷抱善意。有位不請自來的海軍上校太田三次郎,就以「體育的不必要」為題,指出日本人就算沒學體育,還不是在甲午戰爭和日俄戰爭中勝出,而且日本人壽命比西方人短,所以本來就不用什麼都學沒關係。結果許多觀眾不認同這番言論,演講後段傳出不少噓聲,太田最後就以「我不是來徵求你們同意的」草草了結下台。
當初部分的反駁文章,以及這些演講會的內容,都由當時的《讀賣新聞》刊載。而這也反映出在野球害毒論的攻防背後,包含著這些媒體們的算計。對他們而言,否定或者支持棒球,或許不是最重要的事情,而是能藉由論戰炒一波流量,刺激報紙消費才是重點。現在普遍認為,《東京朝日》之所以發起論戰,和《大阪每日新聞》買下《東京日日新聞》、正式進軍東京有關。為了鞏固自己的存在感,《東京朝日》才會刻意挑起敏感議題。
論戰的後續發展
這場論戰從1911年8月29日開始,一路打到9月22日,期間《東京朝日新聞》一共刊登了22篇文章,以及相關的問卷調查。有趣的是,當時《東京朝日新聞》和《大阪朝日新聞》各自分別經營,而《大阪朝日》並沒有加入批判棒球的一方。反倒是在「野球害毒論」連載結束後,還做了一些對棒球展現好感的專題。甚至到了1915年,《大阪朝日》還開始舉辦「全國中等學校野球大會」,也就是現今廣為人知的「甲子園大賽」。
綜觀「害毒論」的批評內容,其實對現代而言再熟悉不過。這就好比過去某些時期,也曾有年輕人沉迷於小說、漫畫、遊戲等等的批判一樣,認為這些東西影響課業,造成道德淪喪。「野球害毒論」事件架構其實相當類似,只不過爭議的事物換成棒球罷了。
而日本的棒球運動,當然也沒有因此被「害毒論」所打倒,反而更因為擁護方的辯論,確立了打棒球的正當性,發展變得越來越蓬勃。除了早慶以外,明治、法政、立教和東京帝國大學(現東大)依序加入,最後變成了「東京六大學野球聯盟」,安部磯雄也成了聯盟會長。
不過押川春浪因為辯護砲火過於凶猛,因而和「博文社」高層產生糾紛,隨後也退出「博文社」,轉到其他出版社做雜誌,1914年不幸英年早逝,死時僅38歲。弟弟押川清在1920年,和河野安通志、橋戶信籌組「日本運動協會」,成為日本棒球史上第一支職棒球團。雖然這支球隊因關東大地震不幸解散,但1936年職棒聯盟成立後,押川清仍和河野保持合作,投身於職棒業界。
戰後,日本統整各級學校組成「日本學生野球協會」,會長依然是由安部磯雄擔任。他也因為對棒球的貢獻,被稱為「日本野球之父」、「學生野球之父」。1949年安部磯雄過世,十年後1959年「野球殿堂」創立,安部和橋戸信、押川清等人成為第一批入選者,河野安通志則在隔年入選。
至於早稻田原先的棒球場地「戶塚球場」在安部過世那一年,被改名為「安部球場」。後來雖然轉移場地,不過新球場在2015年又被改為「安部磯雄紀念野球場」。無論是早稻田、慶應,還是全日本的棒球發展,至今仍在一天比一天更加蓬勃,更加進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