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5月1日,離開牧場的第三天,現在還是有點難以想像自己離開牧場了。每天早早起但又沒有那麼早起的時候,都會很感謝自己。
基本上在牧場的生活很規律,每天早上四點半和下午四點半去上班,早上四點左右開始聽到鬧鐘,下午則是四點左右有半小時會跟牧場主人和家人吃點心,看一下電視和聊天,晚上則是八點左右吃便當,再和牧場主人和家人(主要都是跟二兒子)聊天,每天重複同樣的循環。
牧場主人是個人很好的阿北,大概75歲左右,有點愛開玩笑,個性滿幽默的。因為接待過不少台灣的打工仔來,所以在交流方面也比較會拿捏,知道有些詞彙對於台灣人來說可能相對困難,會以比較簡單的方式說明。但開車有點急性子,喜歡急轉彎和超車,不過整體來說還是偏安全啦,他自己也會笑說是高齡司機了,好像要更穩重一點(我個人是真的有點害怕沒錯)。
第二還第三天的時候發生了一件很好笑的事情:
我在等待阿北來接我的過程中有傳簡訊,當下他沒有回覆,因為後來雙方成功見面了我也就沒多想。但某天下午他突然傳了一個「ぎゅ〜」的訊息給我,我還想說難道我是遇到性騷擾了嗎——阿北馬上傳了訊息說很抱歉他傳錯了,還請我原諒並協助刪掉訊息。
後來到了工作時間,阿北再次跟我道歉,並說他其實在妻子過世後有交女友,而且因為壓力太大,平常也會去街上小酒館喝酒,那就是傳給女友的,並請我,不要告訴他兩個兒子。
(真的笑死,好啦我不會講啦)
阿北真的是個可愛的人,雖然平常工作的時候稍微有點急性子,口氣可能會比較兇,但平常小出槌或跟他開玩笑,他都會很好地回應(有一次還在頭上比了一個圓圈說抱歉啦大叔弄錯了~真的超問號哈哈哈哈),不會讓人有太大負擔。最後一天結束的時候,他也是在車上跟我聊了很多天,我才知道他口中的女友居然在千葉,而且是中學時期就認識的可愛女孩子!
女生對阿北一直有好感,以前有班級聚會也會因為要看阿北而準時出席。只是因為後來阿北搬到北海道和結婚,中間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聯絡,對方也曾經結婚和有小孩了,但因為受到長期家暴而決定離婚。甚至原生家庭有點狀況,所以到了前幾年事情都解決之後才比較輕鬆、阿北的妻子也過世之後,兩人才有機會再跟阿北搭上線。
我聽完真的太震驚了,沒想到2024年了,還能聽到這麼純愛的故事,而且居然還是遠距離。阿北說因為他壓力真的很大,牧場事情很多很複雜,家裡也發生了很多事,這段關係對他來說是心裡最放鬆、最安心的部分,所以他很感謝那位女友。
我也好喜歡這種人生百味的故事,所以我也跟他說:「いい話を教えてくれて、ありがとうございます。」
另外我會很常接觸的對象就是牧場主人的兒子們了。他們是一對差兩歲的兄弟,基本上五十歲左右,但因為兩人身體和精神上都各自有不太自由的地方,基本上一家人都還是住在一起互相照顧。打工仔主要會遇到的人是二兒子,他因為沒有在牛舍工作,所以平常會負責準備三餐和點心的工作。
相處幾天之後,我逐漸發現兄弟倆都是有點固執和偏執的人,但大抵上都是心地善良的好人,只是我個人還滿隨性的,所以相處的時候多少覺得有點磨擦。這部分幾乎都是生活習慣和一些比較細節的溝通,我個人覺得最好笑也最無傷大雅的一件是:
在他們家喝牛奶只能用馬克杯,要喝水或麥茶得用玻璃杯。我曾經想用玻璃杯喝牛奶被阻止,用馬克杯喝水也被阻止。在他們家,喝牛奶和喝水就是得用不同的杯子喝,但我到現在還是不知道為什麼。
好笑的是,我分享這件事給與兩兄弟同星座的朋友(因為有很多被這個星座雷到的經驗,但為了避免被罵這邊不公開),朋友秒回說放心她都用同一個杯子喝。
謝謝ㄛXDDDDDDDDDD
到這裡的是我個人覺得比較有趣的部分,剩下的幾乎都是不有趣的部分,例如說剛上班的第三還第四天,我就遇到大兒子情緒有點失控而難以自理的狀況。整體上了一個月的班左右,我在還沒離開前就抓到大兒子病症的規律,但還是無可避免地踩了好幾次雷。
第一次遇到的狀況是,我和大兒子搭班時因為太過急躁,在放出、趕進牛隻,以及榨乳的流程中有些疏失,大兒子本來講話就很快,這下直接從小BOSS大進化,除了我幾乎抓不到他講什麼詞彙之外,他的情緒還肉眼可見地煩躁,我已經聽不清楚又怕亂回他更生氣,所以只能一直「はい?」
他眼見我們連語言都有點不通,心情看起來更加痛苦,最後又不停和我道歉。他一邊試圖解釋這個步驟哪裡有問題,一邊無法壓抑工作無法順利進行的挫折感,到最後只剩下「いいや、なんともないです(不,什麼事都沒有)」,並自行結束了由他開始的對話。
也因為他會一直和我道歉,我初期總是會下意識地回覆他「大丈夫です」,沒想到這完全是錯誤答案。在他狀態肉眼可見的低落隔天,大兒子缺席了早上的工作,理由是身體完全沒辦法工作。
在此之前,我和大兒子搭班的話,通常都會是他會先整理空地和通道的大便,再由我推著單輪推車去將這些糞山給掃起來。大兒子沒來的那天,我第一次一個人掃了全場的大便,解鎖了牧場生涯中最不需要的成就。
其實我完全能理解這個病會讓人提不起力氣,強迫他上班基本上是對他使用暴力,因此我沒有生氣這件事。只是後來二兒子在下午點心時間和我聊天,先是跟我抱歉說之後可能還是會遇到這樣比較辛苦的狀況,後續則刻意聊到上班的狀況,他問我工作過程中是否出了什麼事情。
我想了想,跟他說哥哥很喜歡跟我道歉,但很多狀況我其實覺得沒有必要,工作很少不會出狀況的(我也隱約表示出「他真的很容易因為工作沒有想像中順利狀態就變差」),有問題當下解決就好了。
二兒子聽完後,則跟我分享哥哥其實有跟他提到有指示我要進行什麼動作,但我沒有動,覺得我可能還是要在對方說什麼的時候就做會比較好。以及我都會跟他說沒關係,他也會覺得我是不是都沒理解、或是擔心我其實根本不覺得沒問題,只是在說場面話。
這邊應該是我第一次萌生了「他在公三小」和「這些傢伙真的很麻煩」的想法。
我皺著眉頭,用破破的日文跟他說,一來我日文聽力並沒有想像中那麼好,聽說讀寫裡面,聽跟說是我相對弱項,二來我的耳朵不好,連中文都很常聽錯了,榨乳室的機器真的很吵,我有時候不動是因為我根本沒聽清楚他要我幹嘛,我要怎麼動作?
(因為我日文不夠好而且沒有想要在這邊吵架,所以我也是講得很委婉)
他聽到榨乳室很吵似乎才想起來我們身處的環境的確難以交流,看起來才稍微理解了當下真正的狀況。但還是告訴我如果說當下覺得自己也有問題,那適時告訴對方會比較好。我一邊點頭稱好,心裡卻已經盤算到底要不要待滿這兩個月。
以往我遇到這種事情會陷入很嚴重的自我檢討,覺得對方的說法很有道理,的確是我有問題,所以都會將所有的過錯一起扛下。但這次可能是罪責來得太莫名,我無論思考了幾遍都覺得自己沒有理由接受這種指責,到底為什麼你自己的被害妄想要套在我身上啊?
大約是從這裡開始,我開始理解七王爺籤詩中難以表示卻堅持要我別來的用意。這真的很難表達啊啊啊啊啊王爺我真的知道錯了——
不過小廢物如我還是為了避免和大兒子衝突(我覺得我沒辦法承受跟他對嗆之後他情緒崩潰的後果),表示自己理解了,之後也會多加留意,並且盡量在現場溝通好自己理應負責或道歉的部分。
這次意外踩到雷的結果,我大概有兩到三天沒有看到大兒子出現在榨乳室裡。第一天的早上我一個人掃了整場大便,後面幾天牧場主人就臨時叫來專業的幫手扛了兩天,我才沒有大崩潰。
後來沒過兩天,我又踩雷了。
先前跟女生幫手的ユキノさん聊天之後,我們發現雙方差了大概一歲,幾乎是同齡,她個性豪爽、做事俐落,有工作要協助也會帶我一起,不會自己全部接下,對於很容易搞不清楚狀況的我來說真的幫了很多忙。後來她甚至主動問我要不要吃飯,因為在牧場這邊很少能出門,我幾乎是立刻就答應,也馬上談好約定的時間。
前兩天工作結束的時候,我看她跟阿北相談甚歡,猜想那她和兄弟倆感情應該也都很好,就在約好當天跟二兒子說過幾天有飯局,還順帶回了句「她真的很可愛耶~」二兒子淡淡地表示說理解了。
依稀印象是隔天還後天,我去樓下吃飯的時候發現大兒子也在,但看起來狀態超級不好,一樣又是講話超快但自顧自說話,甚至內容非常負面,如果是情緒比較敏感的人(例如我),真的很有可能不小心就被捲進去。
當下我想說可以跟他分享一下我自己的經驗以及覺得有效的方法,例如旅行和更長時間的休息,但最後都被他推翻,表示說他完全沒辦法旅行,甚至開車不到一小時就會覺得很累,家裡的狀況也不允許他隨便放下休息等等。
因為是生病和現實造成的,我也理解這個束手無策的感覺,當下也沒辦法額外再給什麼意見,只是後續他又繼續告訴我,其實他目前會這樣,大部分是因為人際關係,因為他被別人討厭了所以覺得很痛苦。
而這個討厭他的人,正是,傳說中我覺得很可愛的, ユキノさん。
我彷彿聽見自己的耳朵旁邊,有個大爆炸的聲音。
我還開心地跟他們說,我要跟她去吃飯⋯⋯
那天大兒子甚至還有問我是用什麼方式跟對方聯絡,我心想你這該不會是要腦補到覺得我們已經連絡上在瘋狂講你壞話了吧——我立刻跟他說雖然交換了LINE ,但我們只拿來確認約定的時間,其他幾乎沒有聯絡。
我不知道我有沒有躲過炸彈,但當下我已經累到不想再講話了:)
依稀印象是當天下午,我照慣例和二兒子吃點心,他又同樣談起這件事情,表示說哥哥的病情難以改善,正是因為身邊的人除了他和過世的母親之外,幾乎沒有人能同理他,例如身為爸爸的阿北,以及算是同事的ユキノさん。
他們一個對大兒子說「那是你的錯」,另一個說過「我才不知道什麼憂鬱症」,大有別想拿這種事情當藉口來逃避一切的感覺。接著聊到之前我曾經說ユキノさん很可愛,但因為實在無法認同我,所以選擇完全忽略這句話,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靠北我就知道,想說那時候氣氛超級微妙,還以為只是他沒聽清楚。
大概到這邊,我就確信了一件事:
既然有一有二了,我相信三一定也不遠。
我得趁這個機會趕緊找好下家,否則最後痛苦的一定還是我⋯⋯
(最後事實證明我是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