肯洛區要退休了,對這位今年 87 歲、拿下兩次金棕櫚獎的導演而言,退休應該是理所當然、高歌離席的一件事。但話又說回來,十年前肯洛區已經宣告退休一次,然後他老人家又再度復出。這樣說來,他自承應該是最後一部作品的《老橡樹酒館》,會不會又是一次假動作?不論這位大師會不會再度復出,《老橡樹酒館》都像是他最後一次的實力展現:與老夥伴合作、直攻英國最火熱的社會問題核心、一樣令觀眾動容、感動、同時心碎。
《老橡樹酒館》劇情介紹
一台巴士開進了這座曾因煤礦而繁榮的小鎮,巴士上是幾個敘利亞難民家庭,他們將在此定居。小鎮居民激烈地反抗這些不速之客,他們害怕這些「包頭客」是不懷好意的伊斯蘭教戰士、他們厭惡、排擠、甚至攻擊這群身無長物的難民。而在難民與憤怒居民之間,是一間破舊的小酒吧「老橡樹」。老闆 TJ 不想得罪任何一方,他只想好好做這搖搖欲墜的生意,但當雙方衝突逐漸激化,兩方都希望 TJ 選邊站……這位小酒吧老闆該如何做出選擇?
宛如肯洛區作品集大成,點出最新英國的難民社會問題
即便肯洛區沒有宣佈退休,《老橡樹酒館》看起來都像是退休作——因為它像是洛區過去作品元素的一次大集合。洛區與編劇保羅拉維提合作這部電影,而他與拉維提已經是從九〇年代至今合作十數部作品的最佳搭檔;而《老橡樹酒館》故事舞台的英國東北小鎮,看起來與《我是布萊克》或《抱歉我們錯過你了》裡的小鎮相似;《老橡樹酒館》裡酒吧老闆 TJ 與難民女孩雅拉的忘年之交,在《我是布萊克》裡也出現過;電影裡的幾個男孩像《鷹與男孩》的男孩,而電影裡的一場悲劇,像極了《鷹與男孩》的結局。
這些熟悉的肯洛區元素,並不代表《老橡樹酒館》是一次老調重彈,它仍然想要突顯最新的現實英國社會問題——難民問題。在這個曾經繁華如今衰退的小鎮,加入了一群敘利亞難民,造成居民極大的不滿,一場隱形戰爭儼然開打。在熟悉的肯洛區手法之下,電影一開場,一記開戰的砲火便直襲觀眾而來:居民對難民巴士怒吼尖叫,質疑他們定居的權利。車上少女拿著相機拍照,居民立刻痛批這是違反他的肖像權;被拍的居民不甘心,偷拿少女的相機亂拍,然後「失手」把相機摔壞,少女憤怒卻被人帶離現場。
沒有好萊塢式的救贖,依然是肯洛區的招牌風格
這是洛區的招牌風格,他毫不留情地呈現社會的現實,而且不會有好萊塢式的救贖從天而降——例如小勞勃道尼突然現身,然後用鈔票把壞人打死。肯洛區依然在《老橡樹酒館》使用大量非職業演員,這些素人幹譙難民的口條極其流利又毫不客氣,大幅增加了真實感。觀眾只能站在旁觀角度,看著這真實的霸凌發生與結束,心中會激起一股憤怒與無力感,一如我們正在觀看某些電視新聞的情緒。
《老橡樹酒館》不會教你如何化解這種難民衝突,真實存在的階級與種族歧視,自然地以一種平實無添加的形式,在肯洛區的電影裡重現,這種真實是在喚醒我們對真實議題的感知。當我們收到外送員送來的熱騰騰食物,不會想到那些外送員正被所謂的「零時契約」剝削;當我們看到在街頭叫囂的青少年,不會想到他們其實身處在無間惡性循環之中,這些叫囂其實是一種哀鳴;這些問題都在我們身邊,但我們從未在意,或選擇不去在意,但肯洛區無法不去在意。
《老橡樹酒館》沒有為這些霸凌加上一廂情願的 happy ending,那麼是否代表這部電影,會讓觀眾越看心越灰?並非如此。這些角色的困境是真實的,但角色本身是虛構的。肯洛區與保羅拉維提塑造了兩個栩栩如生的角色 TJ 與雅拉,而這兩個角色背後都有不為人知的辛酸遭遇,他們之間建立了一段跨種族、跨文化的情感關係,那無關男女之情,是一種單純的惺惺相惜與相濡以沫,他們相互扶持,做對方精神上的支持,挺過彼此的難關。
《老橡樹酒館》不是肯洛區最尖銳的電影,它不像《鷹與男孩》或《甜蜜十六歲》,讓受苦的主角最終面對一片茫茫天涯悵然若失;它也不像《蘇格蘭之吻》那麼溫情到底;《老橡樹酒館》並非導演最好的作品,而它當然也不是最差的作品。《老橡樹酒館》奇妙的維持在一個中庸的水準,它有很殘忍的部份,也有很溫暖的部份,這讓它更像是肯洛區所有作品的平均值,你可以感受到最完整的洛區風格不同面向,這讓它更像是一部退休紀念作。
當敘利亞難民在異鄉遭到壓迫,他們想到突破困境的方式,是去幫助這個地區更需要幫助的人們。他們辦理共食,餵養家境貧窮的孩子們,這也許是「英國的良心」肯洛區的終極夢想,人民幫助人民,這才能形成團結的基礎——但很快的,肯洛區自己又打破了這個美夢。因為心懷歧見的人們依舊存在,而他們甚至並不覺得自己有錯,即便他們已經做出實際傷害他人的舉動。洛區讓 TJ 最終在鏡頭前憤怒的崩潰,這也許是他對社會議題的真實心聲。
真正成功的電影,能夠跨越種族與文化的藩籬。如果你看《老橡樹酒館》連想到台灣的某些亂象,那並不是你多想了,肯洛區的作品能夠獲得崇高評價,就是因為他的作品能獲得全球觀眾的共鳴,而他注視的英國社會問題,其實會發生在世上任何一個國家。《老橡樹酒館》給觀眾真正的悲哀,是我們可能再也看不到洛區的下一部作品了,有誰能像他一樣,如此冷酷又溫暖地注視著我們刻意忽視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