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我說呢,這請朱炳金到傲龍堡來家宴根本就不是一件那麼好的主意,但看戲嘛,要不把所有的角色給兜在一起,那就沒衝突、沒戲梗了,是吧。所以呀,不管無痕和無忌再怎麼小心計畫和盤算,這朱炳金一進堡裡來就是不可能平安無事,肯定要掀起風波,搖起巨浪來的;往好處想的話,玉面豬公子今天有機會可以親眼見到玉石的女裝扮相,先給「公子愛丫鬟」這個劇碼預熱一下。好朋友們,快些一起來看熱鬧吧!
真假難辨紅妝,情義不遜兄弟。
素馨枝頭吐蕊,人影心頭駐足。
打清晨起,傲龍堡就上上下下動了起來。聚賢樓的樓院門扉全都打開,裡裡外外仔細清掃過後,幾張大几案被抬出來擺放在正廳裡,一一鋪上赭紅錦緞桌巾,桌間點綴數盆開得正好的蝶蘭,看起來富麗堂皇。
無忌、無痕、冷叔各司其職,務必確認每一個環節都照顧到。為了安全,九霄臺上的八角屋簷掛上了兩盞藍金燈籠,所有女眷都被要求宴客時必須待在各自院子裡,不得隨意外出走動,在內外院之間也特地安排守衛巡邏。全堡週邊的民居店鋪雖然未禁,人員車馬可行動自如,但也都在暗地裡安插了眼目守著,確保訊息通暢。
無痕才跨進風雲樓議事廳,幻兒就隨後進來了。
「無痕!」
「大嫂,找我啊?怎麼了?」
「聽說你惹王秀清生氣了?這是怎麼回事啊?」
「誰?秀清?我怎麼會去惹她?誰惹她了?」
沒頭沒腦的被幻兒板著臉凶上這麼一句,無痕顯然是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
拜託,這個秀清妹妹平日裡沒生氣已經夠煩人了,生氣了更麻煩,他哪會去自找苦吃?
幻兒聞言笑了出來,說:
「瞧把你緊張成這樣子,看來你還是肯把她放在心裡的嘛!」
他?把秀清放在心裡?
「大嫂⋯⋯?你這是說什麼跟什麼啊?」
無痕突然覺得自己是不是太累了,不然怎麼一點也跟不上他大嫂的思路?
「我說,人家秀清都來了好多天了,你也不多去陪陪她!」幻兒的語氣裡明擺著滿滿的責怪和嫌棄。
「我⋯⋯這⋯⋯我⋯⋯」
這可真是天地良心啊,秀清不都已經整天跟前跟後黏著他了,這還不算陪?難道大嫂真的覺得他這個二堡主日子過得很清閒?
無痕實在有口難言,不知從何說起。
「二少爺、大夫人,門前通報萬花樓的秦姑娘到了。」
「她到啦?來得還挺快。你先帶她去客房休息,跟她說有位舊相識,一會兒就過去見她。」幻兒明眸一轉,笑得極為曖昩。
「是。」
待僕人退下,趁此良機,無痕正打算偷偷潛遁,豈料,他腳步還沒繞出去,就被幻兒逮個正著。
「等等!給我回來!你想跑哪去啊?我跟你說,我跟你大哥都商量好了,你跟秀清妹妹的事,我們就⋯⋯」
「大嫂,你看這客人們一會兒就到了,我還有一堆事要去處理呢!這事兒,我們改日再談、改日再談⋯⋯」
無痕打算就此竄出門去,但幻兒哪肯放過他?一把扯住他衣袖,將他拖回來,說:
「我才有事要去處理呢!聽我把話說完,人家姑娘戴個髮簪、換個髮式什麼的,那都是做給心上人看的!」
被幻兒輕輕喝斥,用力推上一把的無痕,為求盡快脫身,也只能站直微笑點頭大聲說著是是是。
「你說你就主動點嘛,沒事就多去陪陪人家,該哄的哄,該賠不是的賠不是。既然秀清那麼不高興,就表示她心裡是有你的,特別在乎你,知道嗎?⋯⋯」
隨著幻兒的叨念,無痕整個臉垮下來,這大嫂今天就為了秀清沒事髮型換來換去這種雞毛蒜皮,可以這般拿出大嫂威嚴嘮叨個沒完?他真的還有很多事要辦啊⋯⋯
「無痕!我說的你聽見了沒有?」
「有有有!」
無痕連忙重新堆上笑容回答。
誰來救命啊!
—‧—
好不容易,幻兒在無痕答應保證一定會找一天彈首拿手好琴向秀清賠罪討她歡心之後,才甘願放過他,逕自趕往秦秋雨所在的客房。
一踏進容園偏院客房的院落,幻兒有點懊惱剛剛不該在無痕那兒花那麼久的時間,這裡顯然在短短時間裡就狀況有些不好收拾。
一身紅綃粉緞的秋雨,摔跌在地上。他們石家愣小子無介蹲跪在一旁,又想扶她起來,又不敢太靠近,又不敢放手。兩人那副深情對眼的模樣,像是已經墜入雙人世界般,氛圍頗是曖昧。
幻兒清清喉嚨,說:
「無介,你幹什麼呢?」
無介秋雨一聽見她的聲音,連忙避開彼此視線。無介更是漲紅臉,有點尷尬的說:
「大嫂你來也不說一聲,嚇我一跳。」
「我聲音再大怕是你也聽不到吧!臭小子,你起來站遠點,人家秦姑娘可是清倌人,不可輕薄人家。」
「我沒有!我沒有⋯⋯沒有輕薄⋯⋯」
無介順著幻兒的瞪視才發現自己的手還搭在秦姑娘手上,連忙燙火似的兩手放開。幸好秋雨已在丫鬟攙扶下站了起來。
無介慌得兩隻手不知放哪去,怕大嫂誤會還特別再強調一次:
「我沒有輕薄秦姑娘的意思!」
「夫人,石公子剛才是在同姑娘舞劍,結果姑娘不小心扭傷了腳。」
說話的人是秋雨帶來的丫鬟,名叫小影,她一手扶著秋雨,一手拂了拂秋雨裙裝上頭沾染的塵土。
秋雨略為移動一小步試試,腳確實傷了,有些支不住力。
「秦姑娘,你沒事吧?」
無介滿臉擔心的問。
秋雨聞言,只是搖搖頭。
幻兒瞧著他們倆眼看又要深情對望融入雙人世界,趕緊對無介說:
「舞劍?我怎麼不知道你還會舞劍啊?」
「我也不知道,我剛剛瞧見秦姑娘舞姿曼妙,一時興起,就忍不住折了根竹子也跟著她一起舞⋯⋯」
「一時興起?」
幻兒看著他們兩人的模樣,心底隱隱起了絲不安。
她想起之前曾與無介在馬廄那兒有過一番談話,當時她就覺得無介似乎對秦秋雨很有好感。雖說無介說只是可惜秦姑娘身陷青樓受人欺侮,但關愛的心思一起波瀾,情感還擋得住嗎?像無介這樣沒動過情思的小夥子,怕是早已經喜歡上人家了。
無介配秦秋雨?外表看著挺登對,但石家三堡主配萬花樓花魁?這能成嗎?
幻兒心裡思慮轉了幾圈,決定還是先把無介支開再說。
「無介,你大哥不是交代過你,讓你去大門口幫著迎賓客,你說你還賴在這兒幹麼?淨偷懶!」
「大嫂,我沒有,我只是剛好⋯⋯」
「你哪來那麼多藉口?叫你去你就去!」
幻兒邊說邊推,就是要把無介趕出容園。
「可是,秦姑娘的腳⋯⋯」
「你放心,這裡我自會處理,你做你的事去!別那麼多話!」
無介挨不過幻兒的主張,只能抓抓頭,顛著腳步硬生生被推出小院外。忽地無介似乎想著了什麼,於是原本還在小院外反覆流連的步伐,登時往一個方向跑了起來,卻絕非無忌要他去接迎賓客的大門口,那速度跑起來簡直堪比雪影,看得幻兒直搖頭。
好不容易無介走了,幻兒也打發了樂師等人出去。
「秦姑娘,你腳傷得如何?疼不疼啊?這無介也真是太不小心了⋯⋯」
「夫人,不怪三少爺,是秋雨自己不小心,才⋯⋯」
「秦姑娘真是心善,都受傷了還肯幫無介說話,這無介平日習武馴馬的,下手也沒個輕重。」
「夫人,你們本來安排秋雨舞劍,可如今秋雨大概是跳不了了⋯⋯」
「不能跳舞還能彈琴嘛,你放心,無忌和無痕不會為難你的。」
幻兒一直關注著秋雨的反應,她覺得很納悶的是,這位轟動全城的萬花樓花魁,似乎也很在意自家三弟,否則,又如何會不停遙望著無介遠去的背影?可是,她與那個慕容复又是怎麼回事呢?
一思及那日在萬花樓裡的所見所聞,幻兒忍不住想要試探試探。
「秦姑娘,你和我們家無介相熟嗎?」
「秋雨今日才與三堡主第二次見面。」
「那⋯⋯那麼秦姑娘今日前來傲龍堡,慕容公子可有說些什麼?」
幻兒這話一出,秋雨臉上原本一直掛著的笑容突然如數消失,冷冷回應:
「秋雨不知道石夫人聽了什麼傳言,秋雨與慕容公子只是普通朋友,並無其他任何關係。」
「秦姑娘,你別生氣,我這麼問只是因為有個人一直掛念著你,心裡惦記著你,很想再與你見上一面。」
「掛念我?誰?」
秋雨與石家大夫人過往未曾相與,亦未謀面,如今聽著幻兒的描述,實在也無從猜想到底是哪一號人物會特地來傲龍堡見她?
只見幻兒突然身後負手,跨起大步來,繞著秋雨,邊走邊說:
「這個人是杭州來的公子,姓蘇,名柳,字楊柳,別號意柳公子⋯⋯」
「是你!⋯⋯原來你就是那位蘇公子,怪不得你會說與我是舊相識!」
秋雨驚奇得不敢置信,她怎麼也想像不到這名動滿城卻極少為人所知的石家當家主母,會是個膽大到女扮男裝上妓院行走的人。當時秋雨就瞧著這位蘇公子生得秀俊雅逸,沒想到她根本就不是男子,而是天仙紅妝。
原先聽說傲龍堡大堡主獨寵愛妻絕不納妾的傳聞,已讓她對於這位能夠有此待遇的女子充滿好奇與欣羡,今日見著本人了,反倒有點被這位大夫人的特別給驚異了。
「多有冒犯,還請秦姑娘不要怪罪。」
幻兒瞧著秋雨臉上的不敢置信,露出了燦燦微笑。
「哪兒的話,秋雨才應該謝『蘇公子』當日相救之恩呢。」
秋雨屈膝想向幻兒行禮,卻牽動了腳傷,姿態有點不穩、搖晃。
幻兒趕緊說:
「那快別多禮了,先進屋休息吧!咱們好好聊聊。」
秋雨讓小影扶進了屋,與幻兒兩人在小廳裡坐了下來。
小影蹲著想替秋雨除去鞋襪好瞧瞧傷勢,但秋雨顧忌幻兒還在不好意思,便搖了搖頭。
「別介意我,趕緊瞧瞧,省得延誤了傷勢。待會兒,我請大夫過來幫你瞧瞧,前幾日堡裡一個妹妹也傷了腳,大夫說過扭傷可大可小,不可輕忽的。」
「謝謝夫人體諒,小影,那你就幫我除了鞋襪看看吧。」
「是的,小姐。」
正當小影幫秋雨脫了繡鞋,拉下白襪時,無介慌慌張張的拉了大夫進門。
打從冷剛夫妻出了遠門,每回堡裡誰身子不舒服,就得跑去城裡的醫館請大夫回來。可眼下這才多久工夫?無介竟已請了大夫回來,顯然是飛奔過去又飛奔回來吧!瞧那大夫的衣衫都被拉得歪斜,連肩上的醫箱都快散了。
「大夫,快點,她的腳受傷了,你趕緊幫她看看要不要緊⋯⋯」
無介的聲音,在瞥見秋雨脫了鞋襪的淨白細足後驟然消失,秋雨也連忙將腳縮進裙裡,以免失禮。
「你怎麼又回來了!我不是讓你去幫你大哥嗎?賓客都迎完了嗎?」
「還⋯⋯還沒⋯⋯我不知道⋯⋯我就是擔心秦姑娘的傷勢⋯⋯」
「我不是說我會處理嗎?難道你不相信我呀?好了好了,現在大夫也來了,沒你的事了,你快走吧!」
「大嫂,我⋯⋯」
「我?我什麼?剛剛秦姑娘的腳都讓你看到了,你還想待在這裡繼續看啊?走走走!快走⋯⋯」
再一次把成功把無介趕走後,幻兒尷尬的笑了笑,然後交代大夫:
「大夫,你趕緊仔細幫秦姑娘瞧瞧她傷勢怎麼樣了吧?」
—‧—
容園的另一頭,玉石坐在院子裡看書。一早,林管事就又送來了幾本書冊,不用說,一定又是二堡主交代的。
玉石其實挺佩服無痕的,他似乎總是能做得面面俱到、滴水不漏的地步。一個人又沒有三頭六臂,倘若每一件事他都如此細緻,那他還能有時間做自己的事嗎?
「玉石哥哥、玉石哥哥⋯⋯」
會這麼喳呼來的,不會有別人,正是唐河牧場一枝花的秀清妹妹。玉石抬頭一看,果然沒錯,秀清端了盤蘋果進院子裡來。
「秀清妹妹,你來啦。」
「玉石哥哥,吃蘋果。」
「好,謝謝。」
玉石說著,又拿起書冊讀著。無痕挑的書果然不錯,她一早讀到現在,倒是看得愛不釋手了。
沒事做的秀清,對那些一頁頁密密麻麻都是字的書冊沒啥興趣,開始覺著有些無聊了。無聊到連蘋果都拿來玩。
「玉石哥哥,你說今天來的都是些什麼人啊?」
「我不知道。」
「那你說那些人幹麼那麼神秘啊?」
「既然無痕讓我們兩個待在這裡回避,肯定有他的原因,你呀,就不要胡思亂想太多了。」
「可是這兒什麼都沒有,無聊透了!玉石哥哥,要不,咱們倆出去溜達溜達吧!說不定還能碰到什麼好玩的事呢!」
「不行,無痕說今日堡裡宴請賓客,咱們倆不能亂跑。」
「無痕無痕無痕!這無痕哥哥他煩不煩人啊,把咱們倆丟在這冷清地兒,實在太狠心了!」
秀清聽著玉石左一句無痕,右一句無痕,一時間撒起氣來,反倒是玉石一派冷靜,不為所動,繼續看書。
—‧—
這個時候,傲龍堡高聳的城牆外,徐徐行來一個隊伍。
領頭的人騎著馬,接著前一伍、後一伍的擁護著一頂轎子。
轎子旁的人,手上學那諸葛孔明拿著把羽扇,可惜頭上光禿、年紀不小,完全沒有孔明先生的瀟灑。瞧那人走起路來倒是趾高氣昂的模樣,顯然,他的靠山就是坐在轎子裡的人了。
隊伍行進來到傲龍堡的大門口,門口守衛立刻上前,說:
「來者何人?下馬答話。」
只見馬上的人一臉据傲,分毫不動,回了句:
「寧安軍節度使朱炳金朱大人!」
呵,這還給自家大人官階升級了呢!果然是懂得官威自擂作派,還真當沒人知道節度使和節度觀察留後的差別呢!
見到眼前這般軍馬列陳的態勢,顯然朱炳金的護衛是有意攜兵帶甲的進入傲龍堡了。長年接受嚴格訓練的傲龍堡守衛自然也不是省油的燈,更何況昨日二堡主與冷總管早已交代各種應對方案。於是,守衛抬高了聲調:
「歡迎朱大人蒞臨傲龍堡,還請在此稍後,在下立刻派人通報。堡主有令,貴客請下轎入堡,隨行兵士請在堡外相候。」
這時,轎子裡的人出了聲:
「白師爺,何事停下?」
「秉告大人,傲龍堡架子大,說是讓您下轎入堡,護衛不得相隨。好像不把大人您放在眼裡啊⋯⋯」
「哦,看來我這個官還當得倒是挺窩囊的是嘛?」
「誒,大人此言言重了,堂堂三品大員尊駕蒞臨,傲龍堡又怎麼敢怠慢呢?在下石無痕與大堡主石無忌在此恭迎朱大人。」
朱炳金掀開轎簾,看見傲龍堡高偉的大門敞開,門前站著一位身穿玄黑衣袍,頭未綰髻、長髮垂肩的高大男子,面色嚴峻,想必就是人稱北方修羅的石無忌。至於站在石無忌身邊的人,臉帶笑容,面如冠玉,一襲淡黃長衫,應該就是剛才說話的玉面諸葛石無痕了。既然主人都親自出來相迎,在官場多年深諳進退之道的朱炳金,自然也就掀簾準備下轎,勉強給了傲龍堡面子。
白師爺見朱炳金示意,立刻命轎夫小心動作,而他本人也立刻上前攙扶。
今日朱炳金雖未著官袍,私服前來,但是行事作派都官腔作態,無忌和無痕相視一眼,心裡全做好了打算。
「有勞大堡主、二堡主特來相迎,朱某頗感盛情啊。」
「朱大人肯大駕光臨傲龍堡,是我們的榮幸!朱大人,請入堡上座。」
「石堡主,我行南走北都靠這親衛守護安全,你們今日這般阻擋,令朱某好生困擾啊。」
朱炳金臉上有笑,但腳步卻是一步不動,官威架子是打算擺足了,說什麼都不肯隻身入堡。無忌依舊板著臉一句話不說,無痕微微打了個揖,微笑回答:
「朱大人,這傲龍堡不過是一戶商家,哪容得下大人如此盛大的隊伍,我瞧大人還是就攜兩位隨身,其餘懇請暫於堡外等候吧。」
雙方表面客套實則暗潮洶湧,一番無形角力過後,來者是客的朱炳金客隨主便,同意只帶兩名護衛隨身,同時交代白師爺留在堡外安頓好行伍衛士後,再趕緊進堡赴宴。白師爺一見朱炳金眼色就立刻會意,諾諾其首,表示自會處理妥當。
一直不作聲的無忌終於開口,大手一揮:
「朱大人,請!」
無忌領頭先行,朱炳金點頭邁步跟上,無痕則殿后詢問白師爺:
「師爺可需要無痕在此稍候,待師爺安頓順當,再為您帶路?」
「豈敢勞煩二堡主相等,二堡主自可隨大人前去,我安排好了自會跟上。」
俗話說狗仗人勢,這個白師爺看起來像是朱炳金的貼身心腹,說起話來也同樣是鼻子朝天,不可一世。
「那就有勞白師爺,無痕先行一步。」
無痕轉身入堡,臨去前使了眼色,讓門前守衛小心盯著,依照計劃保持警戒但不可妄動,一有狀況立刻回報。
—‧—
這會兒在容園裡,秀清還是想方設法磨著玉石,就是想出去玩,不想待在院子裡對著蘋果乾瞪眼。
「玉石哥哥,要不,咱們倆還是出去溜達溜達吧?」
「不去!」
「唉呀,玉石哥哥,你就去嘛!」
玉石明白事情輕重,任憑秀清如何撒嬌如何懇求,她都不為所動。
「玉石哥哥,你真不去?」
「不去!」
「你不去,那⋯⋯那我去啦!」
秀清挨著玉石耳邊問了最後一次,話一說完就抓著她的小鞭子,一溜煙竄出門去。玉石被她令人措手不及的行動給嚇得心驚,趕忙提起長劍就跟著追了出去!
這秀清果然是在牧場奔跑慣了的孩子,腳程之快,就像隻飛奔的小兔。玉石只能盡快跟追上去,很擔心她會鬧出什麼事。沒想到,秀清不但避開守衛從小門穿出外院,還一直往週邊民居方向跑去,玉石只覺得這回秀清這玩笑真的開大了,等一下非好好訓她一頓不可!
「玉石哥哥,快點快點,我在這兒,快來追我啊!」
秀清倒退著步子走,打算等玉石快追上來再跟他玩捉迷藏。
豈料,她退呀退的,一時沒留心,竟撞上身後的人!那人非但沒躲反將秀清一把抱住,見她臉頰白嫩,還豬哥上身的想偷親一口!
「啊────」
秀清大聲尖叫,用力掙扎,玉石連忙狂奔過來,一腳將那人狠踢開來。
「你、你是誰?竟然敢踢朝廷命官⋯⋯的師爺!」
白師爺吃疼,抱著肚子怒吼。
玉石持劍,威武不屈:
「我管你是師爺還是孫子,給我放尊重一點,信不信我一劍劈了你!」
「你⋯⋯你是⋯⋯」
白師爺盯著一臉正氣的玉石,隱約似乎想再上前來看個清楚。
這時躲在玉石身後的秀清,也跟著破口大罵:
「劈死你這個大壞蛋!」
「你還鬧!還不跟我走!」
玉石難得對秀清板起臉孔,拉了秀清轉頭就走。
白師爺望著玉石秀清的背影,忍不住想追上去探個清楚。撇開那個小姑娘不談,替她出頭的那個年輕人,感覺非常眼熟,彷彿曾在哪裡見過。
可是,就在他想再追上前去確認時,一旁堆著的貨突然垮了下來,差點將老白砸給個正著,其中一包貨還砸出了破洞,裡頭的麥粉揚了出來,模糊了可見視野。
「唉呀!這貨是誰堆的?要是砸傷了人怎麼辦?」
「這實在是太危險了呀⋯⋯」
一時間,不知哪來了一些人在白師爺眼前晃來晃去,一下子就沒了玉石他們的行蹤。
「白師爺,白師爺!」
一名護衛一路跑來。
「你是⋯⋯?」
「白師爺,二堡主擔心您繞錯了路,特地命我來引您去聚賢樓。」
白師爺無奈也只能跟著走了。
那個人到底是誰?那眉眼看著實在眼熟,這種臉不只他看了討厭,朱大人也肯定看著心煩,就是那種自以為是正義之士的模樣!正義之士⋯⋯正義⋯⋯
啊!難道是景昌縣那個⋯⋯
一瞬間,白師爺心裡閃過一張通緝文告的內容,他急急加快了腳步,同時面露出得色,心想:大人果然料事如神,讓他藉機打探觀察,果然讓他發現了蹊蹺。
—‧—
聚賢樓裡,賓客雲集,推杯換盞,氣氛歡騰。絕大多數的人注意力都落在偏閣舞臺上彈箏的秋雨身上。美人演奏,不只好聽更是好看,那似有若無、若隱若現隨著箏曲樂音流淌顯露出來的風華,更是令許多人酒未飲人先醉了。
主桌上,主賓自然就是朱炳金,石家三兄弟均列席接待,無痕率先起身,舉起酒壺為朱炳金斟酒。
「朱大人,來來來,為您滿上。」
「不敢當啊,石二少。」
「朱大人,無痕敬你。祝你身體康健,心想事成啊。」
「好好好,乾杯。」
一杯飲盡,無忌也接過酒壺再為朱炳金的已空酒杯斟滿。
「朱大人,敬你一杯。」
「石堡主,生意興隆、貨通四海啊。」
「好,多謝!」
彷彿他們方才在門口沒有發生過任何不愉快似的,朱炳金倒也八風不動,無痕心裡理解這個人並不是個簡單的人物。只不過是赴個家宴卻帶上了一、二十名衛士,由此可見他是有備而來,怕是沒事也想找事生事,一定要多加小心才行。
這時,方才明顯是藉故落後的白師爺終於走進聚賢樓。他一進門就不理會所有,筆直走到朱炳金身邊。
「大人。」
「什麼事耽擱了?現在才來?」
「啟稟大人⋯⋯」
當著所有人的面,白師爺附耳在朱炳金的耳邊不知說了什麼,只見朱炳金當下變了臉色,眼眸先是微瞇,而後圓睜。無忌與無痕見狀相視一眼,無忌微微頷首,無痕立刻不著痕跡的起身,快步往內院走去。
儘管他一再讓自己冷靜,卻無法抑制他的心,焦急奔騰了起來。
—‧—
「大膽!傲龍堡竟敢私藏欽犯!」
朱炳金用力拍桌站起,瞬間,箏音暫停,所有人都從樂音迷夢裡驚醒,轉過頭來看看發生了什麼事。
無忌氣定若閒,揚起衣袖,像是拿掉根本不存在的線頭,連椅子都不端坐,只是語調陰冷的說了一句:
「朱大人,你可知道你剛剛拍的,是誰家的桌子?」
無介最沉不住氣,站起身來指著朱炳金的鼻子罵:
「朱炳金,你若是敢放肆,我就敢打你個屁滾尿流!」
無介在慕容府初會朱炳金時,就看不慣他那貪婪的狗官模樣,今日見他來傲龍堡還是那副官模官樣,當然也不打算給他好臉色看。
「哦,你試試看,看看誰打誰的屁股?」
朱炳金絕非等閒角色,他聲調既不提高也不帶怒氣,但是話間語裡填塞的可全是滿滿的威脅。
「無介,朱大人是傲龍堡的座上賓,堂堂的節度留後大人,不得無理。」
無忌當然也不遑多讓,刻意強調朱炳金官銜不及正品,話裡意圖自然是要明褒暗貶,煞其銳氣,以此回敬朱炳金。無介雖說是聽言收歛鋒芒,坐了下來,但他可不是想給朱炳金臉面,只是順從大哥差遣罷了。他一雙眼睛瞪著朱炳金,嘴裡不遮掩的暗罵說著:
「我管他是誰,我只聽大哥的。」
「石堡主,白師爺說方才在堡裡面看見了江南逃竄的朝廷欽犯,不知可有此事啊?」
朱炳金皮笑肉不笑的,就是狠咬傲龍堡私藏欽犯的事。既然逮著了傲龍堡的錯處,那他此行降貴紆尊前來赴宴的最大目標已然達成。眉目一閃,很是讚許白師爺此回辦事得力,那就接著走下一步棋。
「白師爺,你是醉得糊塗?還是老眼昏花?這種玩笑你也敢開?你就不怕朱大人給你治個誣告之罪嗎?」無忌冷哼出聲,音嗓極寒,北方修羅的氣場威勢不在話下。
不知道白師爺到底看到了什麼?又看到了多少?現下無忌只能想辦法不動聲色的穩住局面,好給無痕多留點準備時間。
「石堡主,我們大人可是三品大員、封疆大吏,我既是大人的貼身隨從,怎麼會敢知法犯法呢?至於這有還是沒有⋯⋯一查便知嘛!」
白師爺有朱炳金撐腰,怎麼也要把事情鬧大了。
「傲龍堡是你說查就查的地方嗎?」
看不得白師爺那裝模作樣搖著羽扇的小人得志嘴臉,無介火大得跳起來指著白師爺的鼻子罵。眼看局勢越來越鋒芒相對,衝突貌似將一觸即發,滿屋子賓客個個面面相覻,誰也說不準這事究竟會如何發展。
「石堡主、石三少,你們傲龍堡可說是背靠大樹好乘涼,威風得很嘛!我堂堂一個三品虛銜,怎麼敢動你們呢?」
朱炳金冷言嘲諷,說得倒是不疾不徐,話裡話外就是明著暗指傲龍堡倚仗權勢、不把朝廷命官放在眼裡。他神情陰狠,態度從容,像是早已對於諸如此番事件如何可以將之運作為對己方有利局面的做法嫻熟於心。
玉石在傲龍堡一事如若真是讓他們拿來大作文章,事情會變得更加棘手。但無忌知道該來的還是得來,只希望無痕來得及安排妥當。
「朱大人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您的面子我不得不給啊。好,你只管帶人去搜!」
「大哥!」
「無介,讓傲龍堡的四樓八院全都給我敞開!」
無介也只能聽命行事。
「白師爺,帶著人隨我去查。」
「是,謹遵大人命令。」
白師爺匆匆去領等候在堡外的衛士進堡。
無忌面無表情站起身向在場所有賓客說:
「請大家隨我一起去作個見證。朱大人,請!」
—‧—
無痕人還沒踏進容園,就先喊人:
「馬有才!」
容園管家馬有才趕緊出來回話。
「二堡主,小的在。」
「梁公子和秀清小姐呢?」
「剛剛回來,他們此刻人在房裡。秀清小姐哭得很傷心。」
「把我交代你準備的東西拿來,一切依計劃行事,所有人給我打起精神,小心準備。」
「是,二堡主。」
馬管家聽令,急匆匆返回原路,去準備無痕要求的東西。無痕則未敲房門就走進玉石房裡。只見秀清坐在桌邊啜泣,玉石拿著劍負手背過身站著,一言不發。
「玉石哥哥,你不要生氣了嘛,秀清知錯了⋯⋯以後不敢了⋯⋯」
「怎麼回事?」
無痕一出聲,玉石立刻轉身警戒,發現是他才放鬆下來。
「無痕哥哥,你來得正好,你快幫我說說好話,讓玉石哥哥別再生我氣了。」秀清哭得梨花帶雨,很是可憐。
無痕拍拍秀清肩膀,眼神看向玉石。
玉石將手中的長劍放在桌上,說:
「剛才秀清跑出去,結果在貨倉附近撞上了一個登徒子,對秀清毛手毛腳,看起來不是堡裡的人。」
「什麼模樣?」
「一身華服,手拿羽扇,有個光頭。他自稱是朝廷命官的師爺。」
「果然讓他看到了。」
無痕聽完玉石的敘述,心裡已經有了最壞的打算,只是不知道大哥那邊能夠幫他爭取到多少時間?
這時,馬管家取來一個布包站在門口。
「二堡主,您要的東西拿來了。」
「好,給我。下去吧,大家小心點。」
「是,二堡主。」
「玉石,時間緊迫,我等一會兒再解釋,你先趕緊換上這套衣服,我和秀清到外面等你。」
說完,無痕就把衣服等物件交給玉石,先帶著秀清出去了。
玉石打開無痕交給她的布包,打開來看,裡頭是一套傲龍堡丫鬟穿的衣服。
顯然,事情有了很不好的變化,那個自稱師爺的人是什麼來路?難道他認出她的身分了?第一次看見無痕有這般掩不住焦急的神色,他一向都是淡若輕風的模樣。
既然情況緊急,她也不再多慮,先把衣裳換了。
褪下男裝,解下纏胸的布條;換上兜兒、單衣、外衫、長裙⋯⋯
俊逸颯爽的江南捕頭不見蹤影,取而代之的,是個窈窕素裝佳人。那套衣衫不是非常合身,稍嫌短了點,玉石扯了扯衣袖裙擺,感覺很不自在。她拉下頭上的髮髻,一頭長髮披散而下。
這時,門上傳來輕敲。
「玉石,好了嗎?」
「呃⋯⋯好了,你們進來吧。」
門一開,無痕和秀清都愣住了。這是他們從未見過的玉石。
「玉石哥哥,真的是你嗎?⋯⋯」
秀清忍不住輕呼出聲,她本以為男裝的玉石哥哥已經極好看了,料想不到女裝的玉石更是好看得不得了。
玉石的臉上胭粉未施,柔順長髮垂肩,襯著素淨的臉蛋更加動人。面對無痕與秀清的視線,她心中起突,小聲的問:
「怎麼?很奇怪嗎?」
玉石不自在的又扯了扯衣袖。
「不會不會不會,好看⋯⋯好看極了呢!」秀清連忙搖頭拉住玉石,不讓她再去胡亂拉扯衣衫。
秀清拉著玉石手臂左瞧右瞧,依然滿臉不敢置信。沒想到玉石哥哥扮起女人,簡直比女人還要女人。
無痕亦是滿眼驚豔,他猛然想起當下情況危急,連忙說:
「玉石,待會兒不管發生什麼事,你就當自己是秀清的丫鬟。秀清,剛剛無痕哥哥跟你說的沒忘了吧,趕緊幫你玉石哥哥的頭髮打理一下。」
秀清聽了,立刻拉著玉石往屋裡去:
「玉石哥哥,快跟我來吧,秀清保證幫你打扮成一個美人!」
「啊?」
玉石有點擔心的回望一眼無痕。
無痕見了,又出聲:
「秀清等等!」
「怎麼啦,無痕哥哥?」
「呃⋯⋯別⋯⋯別打扮得太美,別忘了玉石現在扮的是丫鬟!」
聽了無痕的交代,秀清反倒皺了皺眉頭,碎碎念著:
「還要扮得不美?這反倒是困得難得多了⋯⋯行了,無痕哥哥,我知道怎麼做啦!」
等秀清玉石進了房,無痕巡視了四周後,也跟著躲進房去,將門緊閉。
秀清果然平日愛玩這些女孩妝扮,儘管馬管家只準備了把簡單的梳子,她還是快速幫玉石梳理出髮式來。見玉石髮上單調,她左看右看總覺得不滿意,於是對著無痕說:
「無痕哥哥,你到院子裡幫我摘朵花來。玉石哥哥,你別動,我幫你上點胭脂。」秀清滿妝奩裡翻找,找著了一個小巧玲瓏胭脂盒。
「這時候你讓我上哪裡找花?」
「對啊,秀清,不用麻煩了。胭脂什麼的也不用了吧?」
儘管無痕詫目、玉石赧容,秀清可不願輕易妥協,她一手推著無痕出門去,說著「你就隨便摘一朵回來行了,無痕哥哥快去快回!」,另一手強壓在玉石肩上讓她好好坐著,拿起胭脂盒,淡淡的在玉石頰上、唇上加點顏色。
無痕很快回來了,時間緊迫,剛巧院子裡一小株茶花今年開得早了,初結兩朵花苞,他便折來應急了。
「喏,拿去吧,就這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