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硬幣的另一面
1.
這天下午4點,韋一笑起了床,洗澡、刷牙,然後下廚做“早飯”。
吃完飯之後,他把今晨的工作繼續下去,畫了2個小時的圖,然後停下來休息,去網上銀行查了一下自己最近的收入。
當自由職業者,除了自由這一點很美好,其他都不怎麼美好。
自由職業者的收入,大都來得極不均勻,活像紊亂了的女性生理週期。很多時候,一個畫手拿到自己勞動所得要經歷的曲折,跟我國蓋樓的農民工討工資也差不了多少。等夠了時間拿到手還算好的,更有些極品的公司是追討也不給的——不過幸而韋一笑已經並非剛入門的菜鳥了。
他大致看了一下最近半年的收入,然後退出登錄,關掉了網頁。
上班的人,時間都是分了塊的。上班是上班,加班是加班,剩下的,才是自己的時間。不少人總覺得,我已經以包月的形式把自己賣掉了,既然不能提高價碼,那麼就在所謂的工作時間,能偷閒一點是一點,被逼加班效率也並不高,似乎這樣便是賺到了。而剩下所謂自己的時間,要吃飯,要洗澡,要睡覺,要處理各種狗屁倒灶的生活瑣事。在間隙中,多數人只會選擇癱在床上刷手機,看無腦視頻。少數人才會咬牙擠點時間出來,學習新東西。
但一個自由職業者,就不同了,沒有人給定規矩、劃時間,也沒有偷閒自得了。Self-employed,哪有自己偷自己的呢。甚至娛樂和學習之間的界線,也並不涇渭分明。
所以搞不好收支管理,肯定是死。搞不好時間管理,一樣也是死。
最近有一項大工作,韋一笑簽了合約之後,天天在忙,昨晚狀態不錯,一直幹到今天上午9點——結果就起遲了。
他看看窗外,天色開始暗下來了。
說不得大概出去了吧,一直都沒有看見人。他起身去廚房——說不得前天晚上做了一堆香煎土豆餅,韋一笑想,今天大概可以晚一點做第二頓飯。
2.
這時候,說不得就推門進來了,進門就把自己丟在沙發上,一付累死狗的模樣。
韋一笑道:“今天不是週六嗎?你幹什麼了,累成這樣?”
“今天上班,有n個預約的手術、檢查……一堆死小孩,十幾歲,把事後緊急避孕藥當糖豆吃,沒宮外孕都算運氣不錯了,還來問我,為什麼吃了藥還會懷孕!!!簡直氣死我了。”說不得抱怨道,“現在的年輕人是怎麼回事啊?真是一個賽一個的奔放!而且,既然現在是信息社會,知識獲取那麼容易,怎麼能有心無腦,知其一而不知其二呢?”
韋一笑靠著冰箱門吃著土豆餅:“好像你五月份,抱怨過。”
說不得道:“二月份中旬之後兩三個月左右是高峰,大學入學考試完了之後暑假是高峰,暑假之後兩三個月也是高峰……”他突然歎口氣,“阿彌陀佛,將來千萬不要生女兒,生個女兒比生個兒子多操十倍的心。”
“你確定這種想法,沒有問題嗎?”韋一笑淡淡地道,“或者根本就是當婦科醫生的後遺症?”
說不得道:“誰要累得半死、餓著肚子跟你討論問題?!”他把韋一笑趕開,自己開冰箱拿了一塊土豆餅,然後道,“今天你做飯吧?”
那天晚飯就是韋一笑做的。改良版的水煮雞胸肉——就是雞胸肉煮後撈出來,用叉子叉成絲,加調料拌勻。還有青椒炒肉、番茄蛋湯。
飯後,說不得就回自己房間了。
韋一笑也回房,開始工作。老實說,现在做的那項工作,他並不算喜歡,但工作就是工作。出版社方因為合作過,也算熟悉,稿酬不錯——所以為了對得起錢,還是得認真畫。
不過,幾個月後可以完成交稿。交稿,就可以丟開這些玩意兒了。
他畫畫,休息。出去運動,散步,在24小時便利店買了一盒口香糖。回來聽音樂,繼續畫畫,中途無聊看了一部恐怖片。
天亮的時候,他滿意收工睡覺了,本日工作量已順利完成。
3.
第二天是個大晴天,陽光太耀目,韋一笑醒得也比平时略早了一些。
他洗完澡出來,發現說不得端著碗,坐在沙發上吃米粉。廚房的水池裡,有一大網兜的螃蟹。
說不得正在打電話:“最近很忙?……晚上吃大閘蟹,來嗎?……好吃的最有效,嘿嘿……現在螃蟹正肥……可以做幾罐,凍在冰箱裡……做好吃的,我向來是自學的……記得早點過來哦。”
他放下手機,看到韋一笑,道:“阿離今天晚上來吃飯。”
韋一笑問:“又是殷離?你不去上班,也不出去約會,卻待在家裡當煮夫,叫妹妹來吃飯?”
說不得道:“我不就這個周日沒上班!反正麻醉師今天有事,今天的手术得推到下周。約會?每次約會,都是逛街看電影吃飯,多了也很沒勁。她又不高興來這裡,我去學校看她嘛——被滿校園的二十歲上下的人一襯,我就更顯得老了。算了,我還是在家睡到中午起床,然後做些自己高興的事情。”
韋一笑:“……要是周顛在這裡,一定大力挖苦你。”
說不得不說話,就看著韋一笑。
韋一笑續道:“我比他善良多了。”
說不得道:“去死!”
那天,餐桌的主角,當然是螃蟹。
中午說不得吃完了外賣的三鮮米線,就開始蒸一部分螃蟹,然後啟動江南人士的拆螃蟹技能,把蒸好螃蟹的蟹黃、蟹肉,分了出來,要做蟹黃罐頭、蟹粉罐頭。
韋一笑對一切吃起來太瑣碎的東西,都興趣缺缺,連螃蟹也不能例外。看到說不得拆螃蟹,他居然還能面不改色,繼續煮他的雞胸肉和麵條。
說不得等他煮的東西出鍋,給他碗里加了一大勺蟹黃。
韋一笑道:“我一直覺得它跟不鹹的鹹蛋黃,吃起來一樣。”
“你味覺解析度太低了!”說不得歎息,“當不了大廚,也當不了美食家。”
“我本來也沒有想當。”
4.
說不得忙了好幾個小時,給冰箱塞進了一些寶貴的庫存。
下午5點,殷離還沒有到。說不得開始做蟹粉豆腐、蟹黃娃娃菜,鍋裡蒸著其他的螃蟹。他一邊幹活,一邊跟韋一笑聊天。
5點半左右,殷離就進門了,興高采烈地跟說不得問好,笑得一臉陽光燦爛的,活像在注解什麼叫“少年不知愁滋味”一樣。
然後她跟韋一笑揚了揚眉,大概就算打招呼了吧。
韋一笑並不是很喜歡殷離,而且他也不是很喜歡吃螃蟹。所以說不得在往桌子上端那一大鍋蒸好的螃蟹時,他就準備回房間了。
說不得一把拉住他:“吃两隻再走!”
說不得和殷離聊天。
吃螃蟹,耗時間,所以拆螃蟹的時候,適合說些閒話,吟詩也好,胡侃也好,本質是差不多的,讓吃螃蟹顯得閒雅些,不至於像個沒風度的吃貨。
不過他們兩個,本來就年齡了十幾歲,共同話題並不多,又被兩三個月來的幾次見面榨得差不多了,所以說不得差不多是在找話講。
比如說他問:“阿離,你最近在忙什麼,好久沒有過來了。”
殷離很認真地在肢解螃蟹:“選了二專,功課有點忙。”
“你選的什麼二專?”
“動畫設計……”殷離漫不經心地道,不太像想跟他討論這個問題的樣子,岔開話題,跟說不得討論,秋天到附近哪裡吃海鮮會比較方便實惠去了。
這真是奇怪的事。
對著韋一笑,說不得就不認為一言不發的冷場,有什麼失禮。但是如果面對的是殷離,那就不同——現在不用他找話講了,說不得大概甚為欣慰。而殷離……說不得或許覺得她和外表一樣,是個天真可愛的少女,但韋一笑才不相信呢。
這又是另一件奇怪的事。
說不得在場的時候,殷離要規矩和文靜得多,但是等他一轉身,她往往就露出各種小惡魔式的神情來了。
這時候,門口有人敲門。
說不得去開門。原來是同一層樓403的唐阿姨,說郊區的親戚來了,帶了點那裡的土特產,要拿一點給說不得。他站在門口跟老太太說話,看來得有好一陣子推辭的功夫。
殷離貌似無聊,拿一隻螃蟹鉗子敲了敲韋一笑的碗:“我在Talks上加你好友,好幾天了沒有反應,你通過一下啦!我的名字是‘草本植物’。”
韋一笑:“你哪來的我帳號?”她應該不是向說不得問到的。
“周顛啊。”殷離理所應當地道,“你加一下,我好經常催更呀。你最近……怎麼又不更新了?”
韋一笑抬眼瞥了她一眼,答曰:“忙。”
殷離道:“你有毛好忙的?”
韋一笑看著殷離。
殷離道:“怎麼了?女孩子不能說毛、靠、操這種詞嗎?”一臉天真無辜,眼睛格外雪亮。
韋一笑:“沒有這回事。”
殷離做了個鬼臉,平心靜氣地另問了一個很具體的問題。她又想買個新的數位板,網上看了一圈,不少人推薦某個牌子的某型號,她沒有用過。但韋一笑用的正好是那個,她想知道那數位板用起來到底怎麼樣。
韋一笑說了,又隨口說:“我國畫動畫的,基本就是當ACG民工。給其他國家的動畫做外包。做一些政府資金的鬼項目,當各地政府部門的乙方。國漫拉人投資不容易,老闆把員工當奴隸用。做你自己想做的東西,就更難了。網遊行業,可能還好一點。”
殷離想了想:“可是,我也不一定要進動畫或者網遊行業啊。”
“那你還學這個第二專業?真是有錢有閑。”
“反正又不是我的錢。”殷離淡淡地道。
韋一笑略詫異地看了她一眼。
殷離偏了偏頭,似乎想起什麼事情,笑得十分可愛:“韋一笑……你本來是學什麼的?”
韋一笑站了起來,根本沒有回答她,端著碗,走人。到廚房,把螃蟹殼倒垃圾桶裡。
說不得從門口回來了,手裡拿著兩個大黃桃,這正是本市某個郊區自產的水果。
他笑眯眯坐下:“韋一笑,你就吃完了嗎?”把桃子放在殷離面前,“桃子給你,等會兒帶回去哦。”
他又想起了一件事,說:“下週日,我跟我女朋友打算出去玩,去附近的一個古鎮,坐车2个小时吧,当天来回。你們一起去嗎?周顛跟他女朋友,也去的。”
“好啊。”殷離一口答應。
然後說不得就看韋一笑。
韋一笑從廚房走了回來:“不去。”
也許因為韋一笑這回答太決絕,口氣太生硬,說不得:“……”
“我是不喜歡社交。”韋一笑解釋了一句,“不是對誰有意見。”
“我也沒說你對誰有意見啊。”說不得道。
殷離在旁邊,悶聲憋著笑。韋一笑看了她一眼。
要是殷離的腦電波可以被讀取,韋一笑直接知道她在想什麼的話,恐怕就不只是看她一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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