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快呀,卷三也來到最後一章了。玉石的女兒身不再是個秘密,這對全堡人來說當然無疑是個訊息炸彈,任誰也阻止不了想要八卦幾句的念頭。玉石想走,但被冷叔勸了下來,她到底還是放不下為石家著想的那顆心,石家裡的每個人,甚至是特定的某個人,她都不希望他們受到災禍。或許只有我這麼想,但我總覺得,無痕在風雲樓裡大吼:「要不,我來娶她!」這話即使說著負氣,但其實也說著真心。
陰錯陽差情路遲,鴛鴦夢醒翠鳥誤。
花簪難扺龍珮信,銀雪狐裘送暖來。
由於賈老大順利運來第二批鹽貨,無痕清晨就帶隊出發去接應,等所有貨物全數安排入倉,他才總算歇一口氣。
為免發生前一回的憾事,無痕特別與賈老大商議了新的運送路線,不只增多了幾個據點和交通更替,沿途還提早打點人員暗中保護,就是要確保人貨萬無一失。思及上回鹽運,無痕就想起當時若不是玉石全力相助,傲龍堡定不易全身而退,然而,一想起玉石,無痕心裡就分外覺著有個疙瘩磨著。
他阻止不了自己的思緒不斷反覆論辯,到底為什麼玉石會推開他?為什麼要逃?他以為這些日子以來,兩個人已有默契,她應該明白自己心意才對!難道他一直是錯看玉石?難道她一直以來待他好都只是在盡道義?所以他們雖能相知但不能相親,彼此不能再進一步?
一夜紛亂雜陳未休,亂到他幾乎快沒有心神去聽張管事在耳邊的報告。
她有秘密,而且,連無介都可商討,唯獨不讓他知道,到底是什麼事?她到底有什麼打算?她瞞著他到底想做什麼?⋯⋯
「二堡主!」
一名護衛進了鹽號來,打斷了正在商議各鹽鋪貨量分配的無痕與張管事。
護衛在無痕耳邊說了一句話,無痕臉色一變,說:
「跟丟了?」
無痕見張管事在旁似是好奇發生了什麼事,遂先說了聲:
「張管事,對不住,無痕有點急事需要先行處理一下,稍後就回。」
「好的,二堡主您先忙,小的先去盯著手下上貨。」
待張管事離開,無痕才沉了聲問:
「人呢?去找了嗎?」
「稟二堡主,照說人應該還沒出城,兄弟們還在找。」
「繼續找,務必確認她的行蹤。」
「是,二堡主,那找到梁公子之後是否立刻帶他回傲龍堡?」
「不,不要驚擾她,看她要做什麼,回來向我報告。記住,暗中保護她的安全,如有任何閃失,我唯你們是問。」
「是,二堡主,屬下這就去辦。對了,二堡主,還有件事。」
「什麼事?說。」
「城門口的兄弟傳來個消息說朱炳金的師爺下午帶了一隊親兵出城。」
「知道去哪裡嗎?」
「不清楚,只知是往西北方向走。」
「這個朱炳金又想耍什麼花樣?派個人跟上去,看看他們到底想幹麼,小心別打草驚蛇。」
護衛領了命就快速去執行。無痕臉上神情雖然如常,但他心裡的不安感卻漸漸擴大,只是,比起朱炳金的動向,他眼下更關心玉石。
他太低估玉石的能耐了,原以為找個人盯著她就好,豈料她不只擅於追蹤也擅於隱藏,非但能覺察,還能在這麼短的時間裡甩開跟蹤,難怪她一個人能躲開朱炳金的親兵搜查,一路平安逃到北方來。
她此刻會到哪裡去呢?如果不是要出城,她到底打算做什麼?難道為了昨晚的事,她推開他還不夠,她還打算離開傲龍堡?她想遠離他嗎?
不,石無痕,你要冷靜,玉石不是會不告而別的那種人,她在伏龍城沒有別的門路,這是你的地盤,你應該清楚。
無痕一再努力保持思緒清晰,竭力分析前因與後果,只想明白為何玉石會有此突然的行動。既然她要做的事會交代無介答應絕不可讓他知道,定是怕他知道了會阻止她,難道她想自己去找朱炳金?
不,她已經答應復仇的事要聽他安排,不可能完全不跟他商量,再說她想做的事連無介都能知道,獨獨瞞著他,實在太可疑了。
昨晚套她話時,她說等時機到了就會對他坦誠。無痕知道自己心底有個小小的情緒在發酵,他這是在嫉妒無介嗎?
他當然明白只要上柳院去抓著無介逼問,不怕無介不說,但他就是執拗著想從玉石口中得知真相,像這樣被玉石排除在外的感覺,讓他很不開心。非常不開心。
他到此刻才更加確定,如果玉石心裡真有秘密,他寧願她不說,也不願她說謊騙他,所以,當下他選擇不追問。他這一生說過的謊無可計數,更知道千百種掩飾的方法,探測得到百千種心虛;唯獨她,他不想騙;唯獨她,他渴望她對他忠誠、真心,不要有隱瞞。任何事情,他都希望她可以親口告訴他,坦言無諱。
玉石,別背叛我,別背叛傲龍堡。
無痕閉了眼,深深吸入一口氣,他知道自己現在可以做的事,就是做足一切準備,以因應各種可能;哪怕是他內心最不希望發生的那種可能。
—·—
匆匆離開萬花樓,玉石疾步往傲龍堡方向奔行。她知道自己耗去太多時間,可是她沒辦法,慕容复的人一直在樓裡樓外探查,她只能待在秋雨的房裡等到風頭過了才離開。
玉石知道無痕埋了哨盯著她。畢竟昨晚她沒能坦實她與無介的計劃,早料到他絕對不會放心。玉石之所以決定快刀斬亂麻今日就想辦法出堡,也是想盡早將無介的信送出去。一旦她完成了這個任務,就可以明白向無痕坦誠,不用再繼續隱瞞他。
玉石輾轉了一夜,她比平日更早起,天未亮就潛在松院旁,而後一直悄悄跟在無痕身後,直到確認他出了堡。她也趁著每日運送菜蔬米糧等車隊入堡那段人最多最雜的時間,悄悄溜出堡。
出堡後一直在她背後跟著的,是兩個正氣樓的兄弟。或許是無痕交代過不可離她太近,他們一直與她保持著相當的距離。為了擺脫跟蹤,玉石故意在城裡繞遠路,輾轉迂回,腳步時緩時快,終於在一處較偏遠的大宅院後的小巷弄,順利甩開他們。
那宅院相當宏大,屋瓦雕飾也頗為不凡,樓院戒備十分森嚴。這個區域玉石之前並沒有來過,仔細一探才知道這裡就是節度使府。
「原來朱炳金就是躲在這宅邸內作威作福!」玉石握緊雙拳,打算趁著這難得的機會好好打探。
報仇心切的她當然相信無痕為了對付朱炳金會有最好的安排,但她若也能藉此盡分心力,那自是再好不過。
尋了一處偏僻民宅玉石潛在高處,一來足以避開那兩個正氣樓兄弟追查的行蹤,二來也盤算了一下節度使府正門後門兵衛人數與交班時機。
突然,玉石發現一個眼熟的身影,帶著另一個人,自大門口離開節度使府。
是慕容复。他怎麼會從節度使府出來?難道他與朱炳金合謀了什麼?
玉石探聽不到那兩人說了什麼,於是竄了身,想要更靠近他們一點。待玉石看清他們行進的方向,便飛身疾竄,提前一步躲在石橋下,側耳力聽。
「鄭督官,此次多虧你出面,這一回傲龍堡可要栽在朱大人手裡了。」
慕容复搖著扇,步履踏得輕鬆愉快,反倒是他身邊的那個鄭督官看起來有些忐忑惶恐。
「慕容公子,我與老王相識多年,又同在礦場當督官,若不是為了你與朱大人的面子,我實在不該對同袍使出這等手段。」
「這麼說吧,你的心情我也不難理解,不過目光啊,還是要放遠一點,方才朱大人不是許諾了嗎?」
「是啊⋯⋯到底還是要看日後的大好前程啊⋯⋯」
隨著兩人漸行漸遠,玉石也漸漸聽不清他們的談話,倒是看見他們搭上馬車,往城中駛去。不及多想,玉石即刻決定跟上去。方才聽他們提及礦場督官和傲龍堡等關鍵字,讓玉石內心頗為不安,可不要是朱炳金又想像上回對付鹽幫那般做什麼手腳才好。
沒想到,跟著馬車一路行來,竟剛好在萬花樓前停了下來。
想來這慕容复是想在此地酬庸那個督官了。男裝打扮的玉石,並沒有像上一回女裝打扮時,還沒走近就被門房攔了下來,她悄悄跟在慕容复等人身後,直到他們進入包廂雅間,她才進一步跟上。
豈料,時機不順,她才附耳想聽清雅間裡的動靜,就被出門催菜的慕容复逮個正著。
「咦?你不是石無痕那個小情人嗎?怎麼一會兒男裝?一會兒女裝?我倒要看看你到底是男是女?」
眼看慕容复的手快要搭上玉石肩頭,玉石伸手一個擒拿,再順勢跟上一個推手,就掀得不會武功的慕容复差點跌個狗吃屎。
趁著那好不容易爭取到的片刻,玉石拔腿就跑,階梯一下一上迂回了幾個樓面,最後竄入頂樓的唯一雅間。
「呀!」
屋子裡的姑娘驚忽一聲,就被玉石掩了口,匕首抵在腰上。
「不許動!」
玉石將人拖入床鋪,低聲喝令她不許伸張。一下子,慕容复便連門都不敲就闖了進來。
「秋雨!秋雨!」
慕容复邊喚著聲,邊往秋雨臥榻走來。
玉石手上匕首分寸不動,沉著嗓子在秋雨耳邊小聲耳語:
「姑娘,在下此舉情非得已,還望姑娘謹慎回話,否則小心刀尖無眼。」
直到秋雨微微點了頭,玉石才謹慎將捂住她嘴的手放下。
秋雨伸手撥揚紗簾,佯裝剛起露出絕美的笑容,對慕容复說:
「公子莫怪,秋雨今日身子有點懶散不適,請恕秋雨無法起身迎接公子。」
慕容复疾聲詢問:
「秋雨,方才可有陌生人闖入?」
秋雨嗓音裡倒是不見害怕或顫抖,輕聲回著:
「沒有,秋雨未曾見到。」
玉石的身子幾乎平貼在床板上,只餘一手緊握匕首,仍然抵在秋雨腰際。幸好,慕容复僅在珠簾外探查,四處查無所獲後,拋下一句『你好生休息』就關門離去。
玉石收了刀自床上一躍而起,飛快竄至門縫確認慕容复的行蹤,擔心他是否去而復返。所幸慕容复並沒有在秋雨門外徘徊,而是往大門口尋去,玉石才總算鬆了一口氣。
一回頭,玉石就見秋雨的翦水雙瞳,直勾勾的盯著她看。玉石心裡一懍,拱手揖禮說:
「姑娘莫見怪,事出突然,在下並無惡意,懇請姑娘收容我暫留片刻。」
「公子,聽您口音,似是來自江南?」
秋雨語帶熱切的詢問。
玉石忍住內心不安,謹慎回答:
「我姓梁,乃江南捕頭,前來北方辦案,方才多有得罪,請姑娘見諒。」
「梁捕頭⋯⋯你可就是景昌縣捕頭梁玉石?」
玉石聞言神色立變,大步近身,手一揚,匕首再次襲上秋雨的細頸。她沉聲威脅:
「說,你都知道些什麼?」
「梁捕頭,你⋯⋯你別誤會,秋雨只是記得你曾與傲龍堡的大夫人同來找秋雨,當時蒙你出手相救,石夫人似乎曾喚你玉石⋯⋯」
秋雨被玉石的舉動嚇了一跳,語氣也顯得有些驚惶。
「那你也知道景昌的事?」
玉石再問,匕首上的警戒仍未鬆懈。
「梁捕頭遭人陷害,被官府通緝,這件事秋雨略有耳聞,莫非梁捕頭一直藏身於傲龍堡?」秋雨見玉石臉上瞬間陰暗,手上力道微微力逼,像是不小心顯露了一絲內心慌亂,她趕緊接著保證:「梁捕頭請放心,秋雨絕對不會出賣你,更加不可能會出賣傲龍堡。」
玉石猶豫了片刻,實覺秋雨態度誠懇,才放下手中的匕首。
「梁捕頭,這裡請坐,喝口茶吧。」秋雨走到桌邊,取了杯,斟了茶,對玉石說:「秋雨瞧這一時半刻梁捕頭怕是出不了萬花樓。」
玉石心裡明白秋雨所說不假,方才慕容复察覺她在門外偷聽,照理不會善罷干休,若是驚動了朱炳金,說不定還會給傲龍堡惹來麻煩。於是,她只能坐下來,然而她卻也清楚,秋雨自從她闖入以來,非但未露驚慌,發現她身分之後,更顯露出驚喜和期待,此事絕非平常,她不明白秋雨究竟有何目的。
玉石決定直言點破,不願無端猜測:
「秦姑娘,今日之事,姑娘對我有恩,我梁玉石也是知恩圖報之人,如姑娘有事需梁某使力,還請但說無妨。只是,梁某如今處境,有些事怕也是有心無力。」
「梁捕頭果真能人,明人眼前不說暗話,秋雨確實有事相求,還望梁捕頭能夠幫秋雨一個忙。」秋雨含水明眸激動的望著玉石,懇切請求。
「你說說看。」
「秋雨聽說梁捕頭名列江南十大名捕,特擅搜捕追蹤之術,所以想請梁捕頭替秋雨尋個人。」
「誰?」
「我妹妹,我們幾年前失散,無論如何我都要把她找回來⋯⋯」
隨著秋雨娓娓道出與妹妹冬雪的失散經過以及這些年來如何為求攀借慕容复勢力相尋只能隱忍依附,玉石越聽神情漸漸凝重,對於秋雨的際遇也有更多同情與憐惜。
玉石雖然年幼失母,又聽從父親安排以男兒身分生活,但她至少與父親相依為命二十幾年。痛失親人的傷,至今仍在她心裡隱隱作痛,所以,她很是能理解眼前這個眼底噙淚仍強忍著不落的女孩心裡的苦。
「所以,你也是因為如此,才拒無介於千里之外?」
玉石聽罷沉默了許久,才徐徐開口。
「梁捕頭也知道我與三少爺⋯⋯」
秋雨其實很訝異眼前這位清秀俊逸的捕頭到底與石家有何關係。第一回,他與石大夫人同行,技高機敏,若不是他出手相助,她怕是就要任那登徒子欺侮了。今日,他的出現又令慕容复如此緊張,想必慕容复也知他與傲龍堡間的關係過從甚密。現下,他又問起了無介,像是明白她的難處⋯⋯
思及那一日人在馬車上親眼見到無介虛弱倒下,秋雨的淚終於再也承受不住重量,滾滾滑落。
「是秋雨沒有福氣,不敢擔誤三少爺。」
「也許,對無介而言,很多事被蒙在鼓裡,之於他並非幸福。你是不是他的良緣良配?我不知道。但我明白無介的心思,他是真心誠意的。我以為,他至少該得到一個同等真心的答案。」
玉石拿出藏在衣袖裡的信箋,將箋放在桌上,推至秋雨面前。
「這就是無介的心意。還請秋雨姑娘看他一片赤誠,不論喜悲都給個答案讓他清楚明白,未來他也好能繼續走下去,而不是帶著不知所謂的謎團,在心中反覆消磨。玉石言盡於此,尚望姑娘好生思量。」
秋雨垂淚陷入沉思,望著桌上無介的信箋,不敢伸手,也不敢開啟。
玉石移至門邊、窗邊見探查人馬已不再徘徊,而萬花樓的賓客也漸漸繁雜了起來,遂向秋雨告別,趁亂閃身離去。
—·—
銀號裡,無痕等著管事將上一季的帳本送來,一見正氣樓的護衛進來,立刻示意他上前稟報。
「什麼情況?」
「回二堡主,找到了。」
「人在哪裡?」
「梁公子剛剛回堡。」
「她去哪了?」
「梁公子是從萬花樓出來的。」
「萬花樓?她去那兒做什麼?」
無痕想不透玉石沒事去那兒做什麼?還費盡心思甩開追蹤?
「二堡主,有件事屬下不知該說不該說?」
護衛表情有些遲疑。
「什麼事?說!」無痕沒有耐性了。
「梁公子是跟在慕容复身後出來的。慕容复帶著人離開後不久,我們就發現梁公子了。」
「你是說他們在萬花樓碰面?」
「屬下不敢如此揣測,只是查找的兄弟看見慕容复帶人離開萬花樓後,相隔不久,便在萬花樓外發現梁公子行蹤。二堡主交代過不許打擾,所以,我們未敢上前詢問,只暗中從旁保護,不過,我想梁公子早就發現我們的人跟著了,他並未再去他處,一路疾行,直接回堡⋯⋯」
護衛的報告,越聽無痕眉頭越緊,他腦子轉著,卻一時間也轉不出個答案,於是,他下了決定:
「好了,先別說了,我這就回堡去。記住,這件事到此為止,沒有我的命令誰也不准走漏風聲。要是誰敢洩漏一個字,休怪我不客氣。」
玉石,你想做什麼?你可不能做出任何令傲龍堡有危險的事。
玉石,不管你有什麼苦衷和秘密,都請你不要隱瞞我,請不要對我說謊,請不要讓我措手不及。我不想防備你⋯⋯
—·—
玉石匆匆回到傲龍堡,分別先去了浩然樓、正氣樓、松院,卻都沒能找到無痕。雖然知道無忌人就在風雲樓裡,但慕容复這件事,玉石還是想先跟無痕商量過再說。
可是,尋人未果,玉石也只能先回容園再做打算。
她腳步還沒到,就已經聽見激烈的爭吵聲。
「給我滾開,我要進去!」
「王姑娘,你不能進去啊,請不要為難小的。」
「行,我不進去也可以,那你把我玉石哥哥交出來!」
「不行啊!二堡主交代了不能交啊!」
一來一回的兩個聲音,正是秀清和馬管家。馬管家身旁還站著幾個家僕,個個不敢靠秀清太近,卻是也請不走這瘟神般的潑辣小姑娘。雙方看起來已是膠著好一陣了。
「不能交?你誰呀你?憑什麼管我和玉石哥哥的事?快點給我滾開!」
秀清脾氣上來,嗓門兒大得不得了。
「王姑娘,您認得小的,小的是容園管家馬有才。王姑娘,您還是回梅苑去吧,二堡主交代了,不許你見梁公子⋯⋯」
馬管家脾氣好,不只不與秀清計較,還始終好聲好氣的勸著。
「二堡主?哼,我告訴你他石無痕根本就不是什麼好人!像你這麼著,只知道聽他的話,我看著也不是什麼好人!你們一個個都不是好人!我不管,我現在就要你們把玉石哥哥交出來!」
秀清氣得把腰上的小鞭子抽了出來,舉著威嚇。
馬管家見狀又不敢阻止,只能苦著臉說:
「小的是實在交不得啊⋯⋯」
「交不得也得放,快把玉石哥哥放出來!」
「王姑娘,不能放啊⋯⋯」
「還說不能放?你放不放?放不放?⋯⋯」
秀清打定主意發拗使潑,小鞭子揮來揮去,鞭子無眼,打得馬管家與一干家僕,逃也不是,躲也不是,又不想傻站著挨皮肉痛,結果,一群人像唱戲似的,在院子裡團團繞。
一見秀清真的動手,玉石就耐不住了,上前就是一句低喝:
「秀清,別鬧!」
秀清停手回頭,看見是玉石,立即梨花帶雨似的飛奔撲過來,哭喊著:
「玉石哥哥,我終於看到你了⋯⋯」
馬管家和家僕們面面相覷,有點不知道該怎麼辦?二堡主交代不能讓秀清進容園,不許她見玉石,可現下是梁公子自己跑出來相見的,那到底是該攔還是不該攔?
這位梁公子身分特殊,一直受到二堡主特別照顧,別的不說,光是上回怠慢就讓一向溫文和氣的二堡主深夜裡為了他驟然動怒,又有一回梁公子酒醉,也是二堡主親自背他回來誰也不讓幫手,這⋯⋯
玉石見大家臉上神色未定,知道他們是擔心無痕怪罪,於是輕聲的說:
「沒事,你們都先下去吧。」
有了玉石的首肯,下人們頓時一哄而散,畢竟誰也不想再應付這個平日看起來活潑,但撒潑起來像發瘋的王姑娘了。
「玉石哥哥,你好不好?快讓我看看!玉石哥哥,你老實告訴我,他們是不是又欺負你了?」
秀清臉上掛著淚,急得拉著玉石左看右看。
「秀清,你別多想,我這不是好好的嗎?」
玉石是使了勁才把秀清一直忍不住想撲抱上來的身子給推在一臂之外。
「不好不好,」秀清哭嗓著喊:「玉石哥哥,你看看你,我才幾日不見你,你就清瘦這麼多,我知道,你一定是一邊想我,一邊他們又在欺負你,你才會清瘦得這麼快⋯⋯」
這些日子來秀清早就什麼都聽說了,聽說容園的幾個下人之前故意怠慢玉石,還害得玉石半夜跑到柴房去燒水,沒飯可吃,沒水可喝,沒燈可用。雖然那幾個下人已受了處罰,但她知道了實在生氣,找了其中一個丫頭來問,才知道事情的源頭竟是出在自己!
秀清當下嚇了一跳,好不容易才明白,原來那些下人以為她和無痕是一對,玉石突然冒出來從中作梗,要跟二少爺搶媳婦兒,他們才會想教訓玉石。
只要一想到玉石哥哥因為自己的緣故受人欺負,秀清心裡就比從馬背上摔下來還要痛。要是這事發生在牧場,她早就打發那些人去清整個牧場的馬糞、洗全部的羊欄,看哪個人敢在她眼皮子底下欺負人。可是這裡是伏龍城,不是她可以說了算的地方。
哼,那個在這裡一句話就可以要人生要人死的人,如果就是幕後黑手,那玉石哥哥不就要給人欺負到沒命了嗎?
今天她終於想清楚了,只要玉石哥哥還待在這兒,就難保他安全,還不如早早把他帶回牧場,那裡有她王秀清親手保護,她就不相信誰敢再欺負她玉石哥哥一根寒毛!
「玉石哥哥,不如你跟我⋯⋯」
「怎麼回事?秀清,你又在這兒胡鬧什麼?」
秀清還沒來得及向玉石開口提議兩個人一起回牧場,她的話就被無痕硬生生打斷。
哼,人來得正好,省得本姑娘還要費事找你!
無痕聽獲玉石回堡的消息後就挪後一切事務即刻回堡,腳不停歇的往容園行來,不論如何,好歹也得聽聽玉石的說法。
豈料,人還沒進容園,就聽見秀清喳呼喊叫,接著包含馬管家在內的家僕全衝出門外,像是一群剛從牢房裡放出來的犯人,總算吸到自由的空氣似的。可是,他們一看到他,卻又個個慌張的站住腳,左顧右盼的你推我擠,最後馬管家還是得硬著頭皮上前來稟報:
「二堡主,您回來了。」
「你們跑什麼?我不是說不許秀清進容園?」
「回二堡主,王姑娘下午就硬闖進來了,讓我們一定要交出梁公子,」馬管家不敢面有難色,只能力陳處境:「大家夥兒擋了許久,到方才梁公子回來,才命我們退下。」
「算了,都下去吧。我自個兒進去看看。」
無痕閒步進了容園,才發了問,秀清就滿臉怒色的奔過來,沖著他大吼:
「石無痕,你來得正好,我告訴你,咱倆的事情歸咱倆,你別把玉石哥哥扯進來,別給他下絆子!聽到沒有!」
「什麼下絆子?」
沒頭沒腦說什麼呢?再說咱們倆能有什麼事?
無痕抬眉望了玉石一眼,玉石也是滿臉苦色,一副拿秀清沒辦法的模樣。
「你讓馬有才他們欺負他呀!」
秀清理直氣壯的,滿臉『少在那裡裝無辜』的鄙夷。
無痕滿頭霧水,皺著眉頭說:
「秀清,你在胡說些什麼?我怎麼會欺負玉石呢?」
我寵她都來不及了好不好?
可是,一思及玉石的隱瞞和正氣樓護衛回報她與慕容复一前一後離開萬花樓的事,無痕的心思也灰淡不少。此刻他只希望能盡快把秀清支開,好讓他能好好跟玉石談談。以他的責任,是不能把任何事置於傲龍堡的安危之前的。
「哼!你以為我不知道,原來你以為我喜歡你,所以在我面前假惺惺扮好人,現在你知道我不喜歡你了,就在背後給玉石哥哥使壞,是不是?」
秀清仍是咄咄逼人,不肯甘休。
「秀清!」
「秀清!」
無痕與玉石異口同聲,兩個人的表情也都苦豫不堪,心裡更想著同一件事。到底該拿這丫頭怎麼辦呢?她看到個影子就說出一大篇故事來,再這麼扯下去還得了。
聽見叫喚,秀清只惦著玉石,她急忙轉過身來安慰玉石:
「玉石哥哥,你別害怕,我王秀清好女做事好女當。」
說完又回過身警告無痕:
「石無痕,我告訴你,你要是再對玉石哥哥怎麼著,我一定跟你鬧到底!」
無痕的耐心磨完了,懶得再跟著秀清折騰下去,他沉著聲說:
「行了,別胡鬧了,再這麼下去,我現在就派人送你回牧場!」
省得你在這兒攪亂一池春水,現下事情已經夠麻煩了,不需要再多一個人來添亂。
秀清聞言求之不得,拉起玉石,對無痕大吼:
「走可以,我要帶我玉石哥哥一起走!」
見秀清要把玉石帶走,無痕惱著擋在她們面前:
「你這是要帶她去哪啊?」
「我要帶玉石哥哥回牧場!我要跟玉石哥哥成親!」
秀清語不驚人死不休,這話說得玉石無痕都變了臉色。
成親!這話輪得到你來說嗎?玉石你就不用說點什麼嗎?
無痕忍不住瞪視著玉石,覺得秀清攬著玉石手臂的手十分刺眼,對於玉石始終半句不說放任秀清這麼胡鬧也滿心不悅。
玉石被秀清想跟她成親的念頭嚇了一跳,她真不知道秀清的小小心思裡是這麼想的。她只能好言相勸著:
「秀清,你看,你還小,而且,我們倆也不合適⋯⋯」
「玉石哥哥,我會長大的。我會做一個好妻子的。」
秀清急著打斷玉石,事已至此,她什麼都不怕了,為了心愛的人,她王秀清有魄力勇敢追愛,這就是草原兒女的勇氣。誰要待在這個小鼻子小眼睛的伏龍城,只要他們回牧場去,有得是自由自在的天地。
「玉石哥哥,我們一起回牧場。到時候,我給你洗衣做飯,陪你放馬牧羊,我們可以一起去大漠看日出,去草原看日落⋯⋯」
聽著秀清的話,玉石忍不住揚眸望向無痕,發現無痕的眼眸也正緊鎖著她,兩人的心都跟著秀清的描述遠揚到那廣闊的草原上,彷彿那就是他們的未來,攜手策馬,迎風逐日,自在相依。
「⋯⋯我還會生幾個胖娃娃,一起守著你,一輩子。」
秀清的心願,徹底驚嚇了無痕與玉石。
不要說成親了,兩個女人如何生孩子,還要生幾個!玉石當真沒想到那些出自疼愛妹妹的關懷竟讓秀清誤解至此,如今她也只能狠了心,用力掙開秀清的手。
這一頭,無痕也挨不住了,再不把秀清帶走,她還不知道要說出多少荒謬的話來:
「秀清,別胡鬧了,趕緊跟我走,帶你回屋⋯⋯」
無痕拖著秀清手臂,想拉她回梅苑去,豈料秀清力大無窮,非但使勁掙了開來不說,還對著他放話:
「從現在開始,你別管我的事!玉石哥哥,我們走,別理他⋯⋯」
無痕見著秀清怎麼也要把玉石拉回牧場成親,心裡也急了,不覺放大了聲量反斥:
「你以為這種事你自己願意就行了嗎?你有沒有問過她願不願意?」
感情是要兩情相悅的好不好?豈是你在那兒剃頭擔子一頭熱就能成事?有那麼容易我也不用整天在這裡傷透腦筋⋯⋯
「問就問,誰怕誰!玉石哥哥,你告訴他,你願不願意跟我回牧場?你願不願意跟我成親?」
秀清雖是女孩,但氣魄勝如男兒。她想要的就勇敢爭取,哪有那麼多顧忌和擔憂?
玉石為秀清的告白深深動容,她什麼時候竟讓這個小女孩為她放了這麼深的感情?既然知道如今不管她說什麼都會讓秀清傷心,也許,快刀斬亂麻就是唯一方法了。
「不,我不願意。」
「玉石哥哥,你說什麼?」
秀清錯愕的回頭,不敢相信的仰望玉石的眼眸。
玉石撇開眼,凝著臉容,再說一次:
「我說,我不願意。」
「為什麼呀?玉石哥哥?為什麼⋯⋯」
秀清的嗓音抖著,帶著不解與難過。
無痕第一次明白,原來告白被拒絕的痛楚,不是只有當事人自己會痛,而是連身在一旁的人,都會感同身受。此刻玉石的神情冷靜,她靜靜吐出對秀清來說直接且殘忍的字句,她是要清楚的掐斷一段深情。他之所以難受,是他明白她此刻心裡的難受。放任一段情感滋長,再親手拔除,明知罪惡感磨人,卻不能再繼續放任下去。
長痛,不如短痛。
她不得不成為劊子手,而他,是幫兇。
可是,他們誰也沒想過,秀清竟會在不知不覺當中,對玉石放入了那麼深刻的感情。如果玉石是男兒,或許還能成就一段佳話,可是玉石終究無法回報秀清的情感。
對自己在乎的人說謊、隱瞞,當真相被揭露時,在乎的人那種遭受背叛的傷痛,才是最具力道的回擊。
不是無情人,卻做無情事。傷人之後逆襲回來的痛楚,只有自己知道。
傷對方多深,就傷自己多深。
「秀清,你聽我說,我真沒辦法娶你,我也不能娶你。」
「玉石哥哥,你可以的。玉石哥哥,你是喜歡我的。你⋯⋯你還給我買簪花呢!我看見了!」
每個剛發現騙局真相的人都一樣,明明事實擺在眼前,卻怎麼也不肯相信,拚了命尋找蛛絲馬跡,想證明自己不曾受騙,哪怕只是一點點微弱證據。
秀清亦如是,她無法相信玉石不喜歡她。她相信玉石對她的疼愛是真心的,她相信自己並非情感錯付。
「簪花⋯⋯」
簪花。無痕與玉石相看一眼,彼此無奈的理解,又是個說明解釋不清的物件。難道要解決眼前問題的唯一解法,只剩一個?
玉石閉上眼,嘆了氣。
不,玉石,求你別說。這事背後牽扯太複雜,我們還沒準備好。無痕搖著頭,鎖緊眉頭。
秀清激動的握住玉石的手,幾近請求的喊著:
「對,簪花,在你房裡,你還沒來得及送給我,不過我都看見了!玉石哥哥,你是喜歡我的對不對⋯⋯」
「那簪花⋯⋯唉呀,那簪花不是送給你的!」
玉石皺著眉,狠心甩開秀清的手。
「不是⋯⋯不是給我的?⋯⋯不是給我的⋯⋯」
秀清愣著輕喃,太多的錯覺讓她失了信念,像被刺穿了的皮鞠,消了氣勢,慘白著臉。
「對不起啊,秀清⋯⋯」
玉石滿臉為難,揪著心。
對不起?玉石哥哥你為何要說對不起?什麼錯了?為什麼錯?什麼時候開始的錯誤?如果一切都是錯的,那自己為何會有對的感覺?到底是自己瘋了?還是這世界瘋了?
帶著不解與不可置信,秀清的腳步一路退後,撞上無痕,一瞬間,她找到了出口。
「⋯⋯我⋯⋯我知道了,石無痕就是因為你!就是因為你在這裡!就是你逼得玉石哥哥不許娶我的,對不對?走!你走!你快走!」
秀清眼裡漾著淚,伸出手死命推著、反抗著。她推不開無痕,乾脆回過頭來拉玉石:
「玉石哥哥你別怕,你跟我走,我們回牧場,那裡你看不見他,不用怕他威脅!⋯⋯」
秀清使了全力又拉又扯,她害怕她要是再不使勁捉住,她的世界會崩毀成碎片,再也拚湊不完全。
「秀清,別再鬧了⋯⋯」無痕罵著。
「秀清,你冷靜點⋯⋯」玉石勸著。
可是,秀清什麼也聽不進去了。
玉石真捉不住她,也脫不開她的拉扯,看著這個一向笑燦如星、活潑可愛的小妹妹,如今在她面前哭泣瘋狂,玉石的心像是被挖空了一塊。
可是,她要怎麼讓秀清明白她並不是不喜歡她,而是真的無法娶她。玉石心裡清楚,秀清鑽進了牛角尖;想要秀清死心,除非,拿她的秘密出來交換。
事情發生得太快,快得讓人措手不及。
就那個片刻,或許是秀清鐵了心,或許是玉石竭了力,也或許是她厭倦了掩飾與欺瞞,更或許是上天不忍局勢繼續僵持下去。
秀清一把撲進玉石懷裡緊緊抱住她。
第一次,這麼靠近玉石哥哥。
第一次,讓無痕以外的人這麼接近自己。
沒片刻,秀清狐疑抬起頭,還猛然伸手按了玉石胸口。
沒錯,玉石哥哥的胸膛不一樣。
秀清抱過阿爹,從小到大抱過牧場很多人,她很清楚,男人不會有那麼柔軟的胸脯,不會像是綑了包袱,所以⋯⋯所以⋯⋯所以⋯⋯
「啊────他是女的!」
秀清的尖叫,迴盪了容園,驚動了很多早就側耳傾聽動靜的人。
無痕的臉色極為難看,儘管局勢為難,但他內心總還是抱著一絲期望。不要是今天,不要是現在,不要在他心裡對於玉石尚有疑惑的時候。
可是,就是今天,就是現在,什麼都發生了,而且,他親眼看到玉石放手任一切發生。
無痕沒有辦法再看下去,他扭頭就走。他深怕自己再待下去,會發怒,會怪罪,會戴不住他引以為傲的面具,會讓玉石知道,他被她的背叛殺得措手不及,會讓所有人知道他有多怕玉石要被迫成為他的大嫂。他更怕,玉石不是被迫。
他只知道,他的世界也正瀕臨崩毀邊緣。
「無痕!」
看見無痕大步離開容園,她忍不住拋下痛哭不已的秀清疾步追了上去。
她想解釋,她想說明,她還想告訴他她從慕容复那裡偷聽到的事。
好不容易,在後院的園林裡,玉石終於追上了。
「無痕,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告訴你!」
「我不想聽!」
無痕驟然停下腳步,回過身來,狠戾瞪視著玉石。他渾身張著怒氣,咬著牙,一個字一個字的逼問:
「你覺得你這樣做對嗎?」
隱瞞我私自出堡,跟慕容复一前一後離開萬花樓,故意放任秀清發現你女兒身的秘密,把我拋在你的人生之外⋯⋯
無痕滿腹的怒火,燒得自己心痛,痛得極難思考,也顧不得是不是無辜波及玉石;也或者,他此刻其實分不清到底是想搖晃她,要她說出真心意?還是擁住她,請求她不要做出背叛他和傲龍堡的事,親口承諾此生絕不會嫁給大哥、絕不會成為他的大嫂?
「我也是逼不得已啊!」玉石無奈脫口。
「逼不得已?難道就沒有別的辦法了嗎?非要把你是女人的事告訴她,你這是要宣告天下嗎?」無痕激動到口不擇言,他兩眼怒視,胸腔起伏。
玉石實在不明白無痕發那麼大脾氣所為何來,剛才秀清的情況他也看在眼裡,難道他有更好的辦法嗎?有的話,他何不及早使出來?要如此直接的害秀清傷心,之於她是何等為難,難道他不能理解嗎?
曝露女兒身分一事,雖然有違他們的計劃,難道他真的一點也不希望她有朝一日能用真正的面目示人?不希望她是女人?
玉石被無痕惡劣的態度激怒,她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他還要說出什麼難聽的話來。
無痕明知道自己是在牽怒,是在藉題發揮,卻怎麼也堵不住自己的嘴,任由一句又一句傷人的話吐出來:
「我真是看錯了你!原以為你肯隱忍、肯成全別人,還對你心存感激,我看,你只不過是在尋找時機罷了!」
「你也太蠻不講理了吧!」玉石忍不住回罵。
「對,我就是蠻不講理!只要會威脅到傲龍堡的任何事,我就是這麼蠻不講理。梁玉石,我告訴你,不要以為你替傲龍堡做了幾件事就可以得寸進尺!以後不許你再插手傲龍堡的任何事務,必要的話,我會請你離開!」
無痕此話一出,他與玉石都立刻陷入沉默。
沒什麼好說的了,玉石知道此刻心上的感覺是一種疼痛。當初,左一句「這是我們的家事,不用你管!」,右一句「你以為你是誰?你知道我在想什麼?你知道我的痛苦嗎?」她只道兩人尚未熟識,當時又是酒後之言,現在回想起來,他倒是酒後吐真言,早早就警告過她了呢。是她太傻,還以為自己能幫上他什麼,說到底,她終究只不過是個外人而已!
不許插手傲龍堡的任何事。必要的話,要她離開。
離開。他說得好輕易。說得好簡單。
玉石只知道現下她無法再待在這裡,無法再看著他,無法聽他口中再說出任何指控。
離開。不難的。本來也沒想過要在傲龍堡待一輩子,本來也就打算有一天會走的,現在不過是早了一點,措手不及了點而已。梁玉石,振作點,你不會是真的想等到人家來趕你吧。
玉石的眼睛有點朦朧,她眨了眨眼,她看不太清楚眼前的這個人是否就是昨夜擁她入懷、以心交付的那個人?
在玉石轉過身去的那一刻,無痕才驚覺自己說了什麼。可是話已出口,再怎麼懊悔也無法將說過的話收回來,於是乎,他也轉身,踩著沉重的步伐,大步離開。
他只能憤怒的離開,繼續保持著高張的怒氣,繼續生氣自己有權生氣。如果他不這麼做,不告訴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確保傲龍堡的安全,不說服自己他的憤怒合理,他必然得承認剛才的他,就是一個說話過分的混球,是個受怒火蒙蔽任意牽怒的傻蛋。
他知道自己只要還存有能力一絲理智,就不會說出那些話。玉石為石家做了多少、犧牲了多少,沒有人比他更清楚,他沒有任何道理可以那樣指責她。儘管他覺得自己恐怕是誤會了玉石,但玉石至今仍沒有半句說明,沒有任何解釋,這教他又該怎麼辦?就算她行事坦然,如果他不問,她就不說嗎?
無痕心中更怨懟的,其實正是這一點。對於玉石,他其實並非真的那麼有把握,顯然,打從相遇至今,他並不完全猜得透玉石的心思,只要玉石有心想瞞他,就會讓他陷入看不清五里迷霧的驚惶之境。
說到底,他就是不想拿自己慣用的那一套來對付玉石。對付敵人,自然會用心琢磨計較,但玉石不是敵人,自他見她第一面,就不想把她視為敵人。
自從長大成人以來,他何曾如此與人陌生相會就覺得她是好人,不知不覺將她納入保護範圍,家變以來第一回,他對一個人鬆了防心,甚至差點將她擺在傲龍堡前面⋯⋯
如果他錯了,怎麼辦?他承受得住真相嗎?
無痕閉上眼,強迫自己冷靜。
即使到現在,他依然直覺玉石絕非他方才口不擇言所說的心機狡詐之人,不管如何,他還是會選擇相信她。相信她不會危害傲龍堡。眼下更棘手的問題還是在玉石與石家的婚約上,剛剛在容園鬧的那一場,玉石的身分肯定是瞞不住了。
怎麼辦?要不要先安撫冷叔一下,讓他別拿著凌雲龍珮就要即刻籌措婚禮?
還是說,先去跟大哥打聲招呼,商量一下對策,至少,別讓玉石不得不陷入難堪的境地?亦或者,問一下大嫂有沒有什麼更好點的法子?⋯⋯
冷靜,石無痕,冷靜!再這麼慌亂下去只會壞事!唉!虧你空有玉面諸葛的美名,現在當真只剩下前三個字。
無痕寒著臉回到松院,他真的得好好想想,畢竟現在自亂陣腳沒有用,有關先人之約這麼大的事,大哥大嫂冷叔很快就會叫所有人去會商,到時他得有因應之策才行。
無痕第一次明白,當他心裡被一雙飽含憤怒、控訴、不解、傷心、隱忍、委屈⋯⋯的盈淚眼眸佔據的時候,他一向引以為傲的睿智思慮是難以運作的。他什麼都想不了,只想帶她走,走到他能全心擁有她的地方,走到沒人能相搶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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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石沒有回容園,只是沿著湖畔走。行經小亭閣,她沒有停下腳步;昨夜在黑暗中,那裡曾讓她臉紅心跳,曾讓她企求過可以早日恢復女兒身,不再背負那麼多秘密,成為一個自由的人,選擇為自己和心愛的人勇敢。可是,今日她企求的事情發生了,她卻只嘗到了滿心的苦。
穿過楊柳水榭,經過通往湖心的曲橋,玉石側繞過去,腳步繼續往前走。那裡是幻兒辦過相親宴的地方,那一日,是她第一次感受到他待她好的時候。那碗雞湯的味道,如今依然記在她舌尖,可是人卻已經變了味。給你的,不一定是你的,說不準哪一天,就讓人收了回去。
再往前走,有座小園林,林中有高臺,登高可以憑望湖景樓閣,看見四樓八院婉約的一面。玉石走過高臺下的沿廊時,甚至還加快了腳步。她不想再停留,她心上的人曾在這裡與她分享童年的記憶,訴說幼年時螺絲糕的滋味,她曾為他深深動容,她曾為他感動流淚,她曾以為自己體會他的苦。
走過成排楊柳,終於來到她的目的地。玉石腳步走得更急了,她如果不快點將那些人事時地物的記憶拋在身後,她的淚就會離開她的眼眶,再也難以止歇了。
走進無介的柳院,屋子裡的下人沒為難她,她敲了門,等無介應聲。玉石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告訴自己,很快的,她就能放自己自由了。只要再做完這件事就成了。
傲龍堡不是她的家,終究也是她可以毋須留戀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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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石兄弟,你來啦!快進來!」
無介捂著腰,忍著牽扯傷口的疼痛,滿臉笑,招呼玉石進屋。
「無介,你好些了吧?今日應有老實喝湯藥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