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在一開學就加入辯論社,而是寒假太無聊,被同學鼓吹一起報名,才參加。
寒令營採用奧瑞岡式的辯論制,三天的課程不斷重複熟悉“申論、質詢、結辯”的程序,目標在培育潛在的辯論社新血,能愛上辯論。
我很討厭制式化的活動,加上辯論議題不是「該不該廢除死刑」、就是「升大學應全面實施免試入學」那類正反雙方零和解的題目,第一天課程過後,我就對辯論感到厭煩。
第二天上午的課程才上到一半,我就受不了自己內心的批評,避開大家,獨自在走廊盡頭放風。
看著天空的藍天白雲,早春微冷的氣息輕撫臉龐。高一的青春不是該追求恣意奔放嗎?為什麼一屋子的高中生要把寶貴的寒假浪費在連國會老頭們吵了幾十年也沒共識的議題?
不知道什麼時候,我身後站了一個人。
「學妹,妳放風也放太久嘍!複賽要開始了,快進去吧。」
我斜視他的身影,他是我那組的帶領學長,尹少芃。
「我不是放風,我想蹺頭。」
他非常訝異看著我,「妳不喜歡辯論活動?」
「嗯。」
「為什麼?」
「我覺得這是一場虛偽的戰爭。」
我以為尹少芃聽見我的言論,會勃然大怒。但是他沒有,反而露出感興趣的表情。
「願聞其詳。」
「正反雙方從一開始就沒有溝通的餘地,大家只是運用邏輯與語言的強勢,做一場攻城掠地的戰爭,我覺得那對實質的交流沒有意義。」
尹少芃不急著下結論,靜靜站到我身旁、一起倚著的欄杆,望向遠方的小山坡。
「妳認同辯論是一種溝通嗎?」他問。
「在寒令營開始前,我以為它是。」我答。
「妳認為辯論時要說服的對象是誰呢?」
正反雙方都會死守自己的論點,所以絕對不是能夠說服的對象。尹少芃的提問頓時讓我語塞。
他的嘴角上揚,「世界上每一個論點,無論睿智或愚昧,都有死忠的護衛者,他們永遠不會被他人動搖,這就是辯論時模擬的狀態。」
「辯論場上辯士們站在極端的論點,交替立場活化的思考。但是對方辯友,是我們要說服的對象嗎?」
我受到尹少芃的詰問,不想做無謂的狡辯,我搖搖頭。
「親愛的辯友,我很欣慰妳願意聆聽我方申論。我們要說服的對象,是臺下的評審、廣大的觀眾,如果我們忘記,辯論賽容易流於詭辯,暴露我方論點的貧乏。」
「所以辯論賽並不完全以邏輯取勝?就像國會的紛紛嚷嚷只是博取群眾的認同、衍生出的廉價表演?」話一出口,我自己都覺得對學長有點失禮。
但少芃學長絲毫不受影響,依然耐心回答,「優秀的辯士是不會忘記任務的終極目標,以清晰的邏輯呈現有利於我方立場的結論,如果能巧妙運用場上所有優勢,對裁判與觀眾略施巧妙,也是不錯的亮點,通常效果都不錯。」
尹少芃似乎想到什麼,整個人突然雀躍起來,「學妹,妳知道男女辯士在辯論場上,可以展現完全不同的風格嗎?」
我實在沒興趣探究答案,但是我又不想讓這位特別替我講解的學長難堪。
「我可以求妳再給我一個下午嗎?我保證讓妳愛上辯論。」
誠懇的眼神,堅定的語氣,記憶中不曾見過如此溫文儒雅、不卑不亢的男孩,我接受他的邀請。
好吧,就一個下午。
我倒要瞧瞧多留一個下午能改變什麼。
於是,我勉為其難留下參加接下來的課程。
然後,我參加了辯論社。
我並沒有因此喜歡辯論。
我只是喜歡那個愛上辯論的尹少芃。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