繼 2017 年的《逃出絕命鎮》(Get Out)之後,喬登.皮爾(Jordan Peele)的第二部長片《我們》(Us)才剛上映第一個週末,已經創下
七千萬美金的票房。雖然前兩週上映的《驚奇隊長》(Captain Marvel)有高達
一億五仟萬的票房,但是其預算高達一億七千五百萬美金。《我們》則是僅僅兩千萬美金,兩者的首週末票房/預算比例分別為:
《驚奇隊長》15 / 17.5
《我們》7 / 2
況且,恐怖電影一向不是主流,《我們》卻能有如此的氣勢,顯然以皮爾為招牌的恐怖電影,已經在觀眾心中留下「必看」的口碑。
皮爾的故事獨具一格,恐怖中有幽默,緊張中又有歡笑,是種既親切又難解的恐怖新類型。因為幽默親切,使得大眾容易接受;也因為緊張難解,酷愛解密的自虐觀眾更是樂於挖掘彩蛋。皮爾絕對是個非常聰明的編劇與導演,同時收買普羅大眾與文青小眾;甚至,《我們》還能吸引眾多拒恐怖於千里之外的女性觀眾,因為電影中兩對夫妻的對話,句句都是經典,寫實道出老夫老妻間的矛盾張力,呈現許多家庭的生活實況:發懶癡愚的豬隊友與尖銳能幹的勇敢媽媽。
《我們》是個關於「分身(doppelganger)」的故事。幸福出遊的一家人,在海邊的度假別墅,意外遇到與他們長得一模一樣的分身,他們自稱「被銬者(the Tethered, the Tetherer)」,全身穿著紅衣,手握一把金色的雙耳剪刀,幾乎毫不言語,但犀利的眼神與殺人的意志,就足以讓人恐懼、顫抖。
Adelaide 的分身 Red,身著紅外套與單手手套,呼應 Michael Jackson 在 1982 年發行的《顫慄(Thriller)》專輯,也呼應電影一開始、幼年 Adelaide 身穿的「顫慄」T-shirt(圖片:環球影視)
皮爾的「本尊殺死分身」構想,是來自電視劇《陰陽魔界》(The Twilight Zone, 1960)的其中一集〈鏡像〉(Mirror Image)。劇中的女主角遇見與自己共用靈魂的分身,那是來自平行異世界的另一個自己,卻帶著一意孤行的仇恨,執意想要殺死本尊、獲得靈魂,取得存在的正統性。
《我們》是政治、社會與人性的諷刺寓言
不過,皮爾的故事比起〈鏡像〉更為複雜,也創造更多的嘲諷層次。《我們》是個政治、社會與個人的諷刺寓言,無法一言以蔽之,因為這類多層次故事,具有多種閱讀角度、詮釋面向與意義延伸。甚至連劇中的象徵符號也是多向指涉,於是各種組合都能自成一個畫面、形成一種解釋,或是產生一種獨立的意義。
皮爾真是位深沉的藝術家,充滿技巧地創造一個能以多種面向折射與反射人性黑暗面、以及社會醜陋的當代寓言。這樣的電影,就宛若劇中的鬼屋,門口大辣辣地寫著「視覺探索:發覺你的自我(Vision Quest: Find Yourself)」。每位看電影的觀眾就如同進入鬼屋的 Adelaide(Lupita Nyong'o 飾演),一邊遊走在佈滿鏡面迷宮的黑暗中,一邊透過映射在鏡面的自我、發覺埋藏體內深處的醜陋與腐爛。同時,也是挖掘隱藏在社會暗處的邪惡與虛偽。Adelaide 與自己的相遇,正是「善惡、正邪一體兩面」的赤裸裸相視與相識。
Adelaide 的女兒 Zora 身上穿的 T-shirt 印有 Thỏ 這個越南語名詞,就是「兔子」的意思。兒子 Jason 頭上戴的面具則是《星際大戰》的丘巴卡(圖片來源:預告片截圖)
有趣的是,無論是幼年的小小 Adelaide,或是再次回到樂園的成人 Adelaide,在她們進入黑暗迷宮時,都曾經遇到一隻代表智慧的貓頭鷹。小 Adelaide 當時受到驚嚇,而長大的 Adelaide 則是馬上以鐵棒敲碎貓頭鷹的智慧之腦。於是:自我與社會是否能有足夠的智慧,看穿人性的弱點、化解自我內在的黑暗?我想答案絕對是否定的。醜陋的事件仍會再次發生,黑暗的人性也會不斷上演,無論是國家內部、種族之間、或是自我探索,只要是人類,壓抑與謀殺被貼上邪惡標籤的他者,都會不斷在歷史中重複演出,從未間斷。
人類社會中的每一場戰爭,都如同《我們》的家庭謀殺現場,如果不是來自人性黑暗面的顛覆動機(來自地底的紅衣被銬者 Red),就是打著偉大革命、反抗壓迫的正義旗幟(地面上的 Adelaide,但荒謬的是 Red 才是真正的 Adelaide),無論殺人或被殺的一方,都能舉出義正詞嚴的道德主張,兩相對峙時,也都有十足義憤填膺的怨恨。即使對方已經咕嚕血口而說不出話,也要毫不留情地以手銬上的鐵鍊,絞斷根本同樣是自己的對方。(例如,壓抑自我的慾望、否定同為一個國家內部的其他黨派、或否定同為人類的其他種族。)
兩個身體共享一個靈魂,象徵生命共同體,若是兩方合作或和善相待,或許能有正向相乘的作用。不過,人類社會一直都不是如此處理生命共同體的兩方(例如國內的不同種族、教派、政黨),而是相反:共享利益的雙方,總是主張仇恨(對方就是邪惡)、列舉對方罪名、執意消滅他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