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7 年夏天,由華倫.比提與費.唐娜薇主演的《我倆沒有明天》(Bonnie & Clyde)上映,不僅內容是關於兩位法外之徒的故事,連這部片本身,都像是好萊塢的法外之徒:無視電影公司高層的意見,大膽挑戰老規矩,成為後續一連串改變的領先者之一。
《我倆沒有明天》改編自真實事件,背景發生於美國三〇年代大蕭條時期的德州,待在家百般無聊的邦妮(費.唐娜薇)有天往窗外一看,發現陌生男子(華倫.比提)想偷她母親的車,聊了幾句之後竟引起邦妮的興趣,跟著這位名為克萊德的男人成為鴛鴦大盜。後來甚至連克萊德的兄嫂也加入。這幫亡命之徒,在受經濟蕭條與沙塵暴打擊的美國小鎮恣意妄為,成為媒體爭相報導的話題人物,也引來警察追捕⋯⋯
故事大綱聽來簡單,但《我倆沒有明天》有幾點特質,令它與眾不同:
露骨呈現性與暴力
《我倆沒有明天》一開場,就使用在當時算相當大膽露骨的方式,呈現費.唐娜薇的美貌與身材。邦妮在家中閣樓起先幾近全裸,仔細照完鏡子後,感到非常無趣,躺在床上。她煩悶到抓起如監獄欄杆般的床架用力搖動,只差沒喊「放我出去!」──起身往窗外看,有個男人徘徊在母親的車旁,一絲不掛的邦妮倒也不害羞,臨窗開口與男人對話,隨後抓了件薄衣往樓下走去,走出門外還在扣釦子。
這段簡單的戲,先預示了《我倆沒有明天》不準備遵循傳統好萊塢片廠的保守成規,用裸露的身軀以及肢體動作,說明了邦妮對自己體態與美貌的迷戀及自信──憑她的本錢,當然不甘於平凡無趣的小鎮生活。當穿著帥氣得體、戴著牛仔帽的克萊德出現,似乎燃起邦妮的希望,兩人的對話充滿刺激與不可預測性,不斷互相挑戰與回應,挑釁與調情已經無法區分,就這樣開始了一段驚奇之旅。
兩人先去鎮上喝可樂。這兒導演亞瑟.潘安排許多帶有性暗示的動作,例如邦妮蹲下查看克萊德鞋子時兩人的高低相對位置,或是邦妮拿著長頸可樂瓶喝飲料的模樣、喝完一口繼續唇齒微啟在瓶口流連的樣子,克萊德得意亮槍時擺放槍身的位置、邦妮撫摸槍的方式與表情,甚至此時,邦妮還略帶撫媚地挑釁說:「但你沒膽用它」。在這麼多「前戲」以及那句激將法之後,克萊德嘴裡咬著上翹的火柴棒忖度了一下,去對街搶劫雜貨店,來證明自己的「雄風」。在這之後,兩人才互相介紹姓名。
從這段戲,已經建立了性與暴力的心理連結與暗示。後面還有更多與性相關的隱喻,克萊德的槍不只是槍,是個讓邦妮好奇又興奮、吸引邦妮把玩的物品;克萊德教邦妮射擊時,用圓形中空的輪胎當作靶;甚至,華倫.比提飾演的克萊德與這位演員過去風流倜儻的銀幕形象大相逕庭,有性無能的問題。床上的障礙,與越來越不克制的暴力傾向,暗示他將性挫折以及人生中的其他不滿以暴力的手段宣洩,並樂於以此打響名號,彌補缺憾。
直到電影接近尾聲,邦妮寫下兩人的「英勇事蹟」並投稿至報社刊登,在風和日麗的草原上讀給克萊德聽,他感動於自己的生命故事就此留下了紀錄,兩人才終於有了成功而滿足的床事。在此之後,直至終曲,兩人並未再犯罪,甚至有一幕還做起白日夢,幻想美好的人生。
本片的暴力畫面在當時是非常突破的。電影前段畫面還比較保守,但從克萊德在逃逸時不得已正面射爛一位銀行主管的臉開始,之後的死傷情況越來越嚴重,血也越來越真實,漸漸偏離了原本同類劫盜片(如亨佛萊.鮑嘉的許多作品)常見的、將暴力作為娛樂與浪漫點綴的手法。《我倆沒有明天》認真看待暴力,或許它的主人翁邦妮與克萊德對暴力漸漸麻木,但這部片自己可沒有,它的死亡與血腥一點也不兒戲,更不是點綴,將暴力真正的效果與衝擊呈現在銀幕上。
技術層面皆為高水準,並有相當程度的影響力
《我倆沒有明天》對暴力後果的誠實,讓最後一幕成為永遠的經典。不管是剪接、攝影、槍擊效果設計等等,皆屬一流。即便在此片之後,出現更多充滿暴力、甚至以「暴力美學」為特點的電影,但今日回顧《我倆沒有明天》的結尾還是相當震撼。這一幕始於邦妮與克萊德開車在公路上見著認識的 Malcolm,停住走下車,接下來短短一分鐘開始一連串畫面的剪接:Malcolm 注意到有輛車從反方向過來、一群鳥突然飛起、對面樹叢似乎有動靜、Malcolm 躲到他的卡車下、邦妮與克萊德交換了同時充滿驚慌與深情的眼神,接著就是倆人旅程的終點:一場殘酷的射殺。
在這裡,好幾個不同角度、不同速度的鏡頭,交錯剪在一起,整場戲每個動作與位置都排得相當完美。已經斷氣的身體,還在承受槍林彈雨的攻勢,繼續彈跳著,古怪奇異令人頭皮發麻,卻又帶著美感與韻律感,宛如死亡之舞。克萊德的屍體還滾了一下,邦妮的手不自然下垂晃動,金色頭髮在風中微微飄逸,搭配慢動作剪接,實際上只經過幾秒鐘的事件卻留下永恆的印象。我多年前第一次看完這段戲時,先是倒抽一口氣,隔了好一陣子才能把氣吐出來。
讓這支死亡之舞如此縈繞心頭的,除了劇組的高水準技巧以外,還有邦妮與克萊德死前一刻的無言相視,雖僅短短一兩秒,攝影機捕捉到飽滿紛雜的情緒,包含慌張、領悟、以及對彼此的示愛與道別。雖是兩個害死不少人的通緝犯,但在此時他倆對美好人生的渴求與遺憾,對應著殘酷悽慘的死狀,仍令人無限惆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