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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是和解的開始:《花甲男孩》與他的故鄉台南

2020/12/03閱讀時間約 8 分鐘
By張國勳
近幾年台劇爆發,金馬、金鐘後總引起一波波觀影熱潮與討論,甚至影視作品的主題曲傳唱度極高,像是今年盧廣仲獲得電影最佳歌曲的〈刻在我心底的名字〉,想必不是主動聽到的,也會從 Youtube、Spotify 自動播放裡傳來這首歌吧。
那你還記得在當時傳唱度極高、也是盧廣仲演唱的《花甲男孩》主題曲〈魚仔〉或〈幾分之幾〉嗎?《花甲男孩》不論電視電影都是笑中帶淚,電視劇的預告片開宗明義就是男主角花甲(盧廣仲飾)一家喜悲參半為開頭:阿嬤過世的喪禮與堂弟結婚的婚禮,剛好都在同一個時候。這樣的劇情不是台劇都愛觸霉頭(誤),而是跟原著小說《花甲男孩》往往以「死亡」、缺席迎來團聚有關。
12月是個回顧的月分,歌曲、影劇反覆多刷已經無法滿足你的話,就讓我們回頭看看《花甲》的同名原著小說《花甲男孩》,究竟是怎麼煉成劇裡喜劇與悲劇的交雜吧。
本篇文章以《花甲男孩》小說原著為主,不涉及電視電影的劇情,但仍會參酌對照影劇裡頭的設定,請斟酌閱讀。

「死亡」帶來和解契機

《花甲男孩》是作者楊富閔第一本短篇小說集,收錄的小說以他征戰各大文學獎的作品為主,各篇之間並無劇情或角色人物上的相干,但是隱約有著共同的主題:死亡是帶來家族世代間和解的契機。
小說的主角多半以二十歲出頭的大學生/畢業生為主,親人的死亡自然是件憾事,可是葬禮總讓平常紛飛的一家人團聚在一起。父母與祖父母間的怨懟、阿嬤埋怨年輕時四處外遇的阿公,抑或是晚輩與父母早已多年未說話,最後因為家族裡有人(即將)死亡,而牽起理解對方的契機,讓彼此的怨懟與不滿能夠放下。因此小說中才會說出:
多麼懷念的送葬時光,次次我都不甘心的走在出殯回程的路,很怕這張以死亡之名牽起的大網就這樣散了、斷了。然後,再也無關。(〈暝哪會這呢長〉,p.27)
這不是「囡仔人有耳無喙」(小孩子別亂說話)的胡說八道,而是死亡帶來的喪禮讓「家」的關係變得具體,每一個參與其中的家族親戚都在為了同一個人哭、笑以及奔走著,儘管小說的敘事者也知道急遽地死亡總是伴隨家的沒落,但他還是隱隱想念這張「大網」聚集在一起的感覺。
〈逼逼〉以人將死之時,必須替喪者告知親戚的傳統習俗為主軸,儘管即將過世的阿公年輕時四處「環島」留情不回家、晚年外遇「大陸新娘」逼逼,阿嬤仍舊替他騎上單車,在台南巷弄狂飆報喪,最終從阿公臨終前的一句「多謝」裡解脫、放下對阿公的不滿;〈暝哪會這呢長〉裡死的人雖然是姐姐的另一半,卻也促成多年離家未留音訊的姐姐回到永遠的「大內厝邊」。至於小說末篇〈花甲〉則是年僅22歲的花甲,總算能與十多年未說過話的父親了解彼此,結果隔年就在帶有一絲魔幻色彩的「臟器發冷的多重器官衰竭症狀」裡過世了。
小說裡缺席的人促成和解、理解與放下,可惜的是身邊的人都已漸漸凋零,然而究竟是否只能由「死亡」到達「理解」小說並未給出確切答案。也許就像兩首《花甲》主題曲〈魚仔〉和〈幾分之幾〉的共同主題都是「思念」一樣,理解過後迎接的都是遺憾與懷念逝去的東西。
2010出版的《花甲男孩》。

「新穎」的台南故鄉

楊富閔小說的題材看來傳統、溫情(換言之可能無趣、寫到爛),但他的特色在於圍繞在「生/死」、「現代/傳統」主題下的台南、故鄉,並沒有傳統小說裡的南部就是落後、悲情的既定印象,甚至裡頭的人、事、物可能還很時髦。
像是〈逼逼〉裡頭的阿嬤其實一點也不悲情,雖然她是某種意義上的「單親媽媽/阿嬤」(因為丈夫根本就不在家,到處流連溫柔鄉),可是卻靠著一己之力當起田僑仔(大地主),賺錢、買地養起一個家,生活還很充裕;她在奔喪途中騎單車,裝扮像極職業自行車手:粉紅色公路車款、螢光車帽,還身穿排汗車衣與合身七分自行車褲,甚至帶上有 GPS 定位的護目鏡,好讓在家的孫子能夠追蹤她一路馳騁行蹤。
〈暝哪會這呢長〉祖孫兩人在家緊跟當時收視熱潮星光二班選秀節目,阿嬤還一眼看出請來八家將的那個人要奪得冠軍;在台南家中的孫子,透過部落格(星光二班是2007年,那時候「部落格」正夯)化名成死去的家族長輩們,與久未有音訊的姊姊跨時、空留言對談,理解姐姐當初憤而離家的原因。
其他篇章還可以看見楊富閔以手機、Levis牛仔褲等資訊時代產物或當代物品作為推動劇情的要件,或是重要描寫對象。這並不是說《花甲男孩》刻意迴避或拒絕承認部分地區人口嚴重外移的事實,而是在以往小說裡,南部與鄉下常常是陰暗衰敗、窮困農地的代名詞,楊富閔卻賦予台南更鮮活的形象與地區景觀。

填充血肉的「地方」:台南地景與語言

楊富閔小說中的台南非常立體,大至行政區域東西南北,小至各地盛產什麼、麻豆佳里圓環路段通往哪裡,甚至鄉野傳說麻豆龍喉水也信手拈來。《花甲男孩》中的台南不再只是小說世界的背景物、空泛的符號代名詞,而是具體成為小說中的前景。
「地方(Place)」的概念是從地理學援引至文學批評的領域裡,它代表人們對一個物理空間(Space)有歸屬感與情感,最明顯的表徵可能是對某個地區如數家珍、閉著眼睛就能描繪出詳細路段、景物,對它有深刻的瞭解。地方,重視的是人投射在物理空間上的情感,使它產生意義。
《花甲男孩》故事們的發生地點當然是台南,也只能是台南。除了小說中點名為「台南」此一行政區域外,〈逼逼〉中的阿嬤在四處報喪過程裡,眼裡所見、腳下所踩、腦中所浮現的鄉野傳奇,都是熟悉之人也能點頭指認的「台南」。阿嬤騎單車的沿途景色、停車取了半瓶龍喉水,都替小說中的「台南」填充了具體的血肉。這有別於部分傳統鄉土小說,故事發生在宜蘭、花蓮,但將地名替換成高雄、屏東卻也毫無違和感。
楊富閔作品裡最顯著的另一特色便是使用台語入中文,除了地景的描寫外,語言文字上也更符合故事發生的所在。儘管他不是用標準的台羅用法,但順著他的文字,就算台語不太「輾轉」(流利)的人,讀著讀著腦中也會跑出一些台語的「聲音」。如果有看過當時《花甲男孩轉大人》電視劇的話,應該會對盧廣仲與蔡振南一鏡到底的「三分鐘台語對罵」頗有印象。這其實也算滿「忠實於原著」的。

總結:老靈魂?花甲怎麼是男孩

最後還是替富閔說一說「花甲/男孩」,這個在學校國文老師的卷子上會被畫叉叉的組合是怎麼來的好了,它也不完全是政治人物五、六十歲還會被稱作男孩/女孩的尷尬情況啦(大笑)。
從前面略微提到的小說內容看來,楊富閔的小說題材以鄉土、世代議題為主,而台語入中文其實在台灣文學傳統上早有不少的前輩作家嘗試過了,所以這可能屬於「花甲」部分;至於男孩呢──他寫這些小說的時候才大二、大三左右啦!前面說過《花甲男孩》是他的得獎短篇小說為主,所以他當然是個年輕輩作家,而且楊富閔1987年出生,《花甲男孩》2010年出版時,他也才23歲。小說中的主角大多也都是年輕輩的大學生,所以「花甲/男孩」的意思就是裝著老靈魂的年輕男子。
左邊是原著作者楊富閔客串演出《花甲男孩轉大人》的劇照。
圖片出自植劇場臉書:https://bit.ly/3qmIvvg
至於最開頭說的電視劇「喜與悲的交雜」,則是出自《花甲男孩》裡關於「死亡」的主題,以及在故事裡頭人物總有一些荒誕有趣、跳脫往常「悲情」描寫的細節與過程。
如果從現在這個時候再回頭審視《花甲男孩》的小說,會知道它其實同樣也在處理「死亡」、和解等議題,或是稍微將範圍拉寬點,跟最近得獎的《孤味》圍繞在死去、缺席的丈夫/爸爸的劇情有點相像,都是透過死亡拉近距離,對原已糾結難分的情感「放下」的過程。

書訊

這是《花甲男孩》後來出的新版(有收到上面綠色版的恭喜你,博客來已經絕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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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楊富閔的散文也寫得同樣感人,或是輕鬆詼諧卻依舊有特色。歪文系的這篇自學微課程就有記錄我們如何以他的散文,在課堂上應用的成果哦。想知道楊富閔還有哪些文章跟如何教嗎?請往這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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