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點,已經過營業時間的兩小時了。藍月凈這天仍遲遲沒有收店的打算。
儘管這一個星期以來舒月廳的生意慘淡,幾乎可以說是門可羅雀……不,這麼說不恰當,這裡甚至連隻麻雀飛不進來。事實上舒月廳的經營狀況大多時候都像今天這樣,三天內能有一位客人造訪就算老天有眼了。因此,今晚毫無來由遲遲不下班這件事讓工讀生很費解。然而,就算他問了原因也只得到幾聲敷衍的回覆。
平日藍月凈要去大學上課,假日又很常因為公務出差,如非必要,下午五點以前很難見到她在店裡,就算出現了,也會在晚上八點準時下班。因此一天中待在店裡最久的,就屬高中輟學後就都在待店裡瞎忙的工讀生了。只不過他平常待在店裡整天無所事事,除了玩手機和看看電影外,幾乎沒什麼貢獻。前一陣子甚至還搞丟了店裡一本被詛咒的童書,搞得藍月凈得花大把時間在找失物,至今還是一無所獲。
但星期三的今天藍月凈一反常態,向學校請了假,待在店裡哪裡也不去,就坐在辦公室的位置上讀著艱澀難懂的《古典力學》和《應用數學》,據她本人說過「自己休學過一年,所以根本忘了以前教過什麼。」之類的不負責任發言,因此工讀生本來以為說不定是系上期末考要到了之類的情況,為了專心讀書所以窩在這裡努力準備考試。
但他很快就發現自己的猜錯了。因為藍月凈大多時候都對著書本皺眉發呆,有幾次還被自己發現在偷滑手機,總之就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絲毫沒有那種準備考試的緊張感。再說,如果時間接近期末考了,乖乖去學校上課說不定才是上策。
那麼是在等人嗎?
「等男朋友?」工讀生問了。
「你來半年多了,我看起來像是有嗎?」
藍月凈轉著鉛筆,在書本上點啊點著,上頭做了一堆英文筆記和數學符號,但她大概自己寫了什麼都搞不清楚。
「雖然我不下班是沒差啦,可是如果妳沒事的話幹嘛不關店?平常都沒開到這麼晚啊。」
藍月凈看了看手錶:「那就再等一下。反正你都說沒差。」
「妳的人真的跟這間店一樣奇怪。」工讀生躺在沙發上繼續滑起手機來。
「謝謝誇獎。」
藍月凈說完,剛要低頭繼續看她那宛如天書的筆記,一陣開門的鈴鐺聲打斷了她的動作。
「來了來了!」藍月凈站了起來,不過出聲音的卻是興奮的工讀生。
「駐事有在嗎?」聲音的主人是一位女性,穿過重重陳列古物的架子和層櫃,直直往店後方的辦公室而來。「我這麼問好像廢話……既然我進得來,表示妳一定在嘛。」她宏亮的聲音和美麗的外表都令人印象深刻。尤其是她身上穿著賽車女郎的服裝,感覺像是剛從別的地方風塵僕僕地趕來似的。
「奕茹,終於等到妳了!有什麼消息嗎?」藍月凈迎向前,語氣焦急得連工讀生都察覺得出來。
「有啦,話說妳真的很會找一堆麻煩的工作欸,而且給的薪水比我接主持和跑攝影活動還少。」奕茹雙手插腰,開口就先抱怨薪資的問題。
「這問題後面我們可以再討論,既然妳進得了舒月廳,那表示一定有什麼重要的發現。先說說看吧。」
工讀生識趣地奉上茶水,一邊盯著奕茹那一身特殊的打扮瞧。平常他Show Girl見得多,但在這麼近距離的情況相處倒是第一次。
「在桃園的當代美術館三樓的特展區,這次我在台北美術館導覽的打工時意外發現的。」奕茹從側背包拿出一張宣傳廣告,上頭介紹台灣各地美術館近期展示的藝術品,藍月凈很快地就發現她要找的目標。
「話說我這體質真的不太好,怎麼老是和這些東西扯上關係。」
「怎麼會?那可是上天的恩賜。」
「我可不覺得在台北市區和一頭來路不明的狼搏鬥是什麼恩賜。非得要說的話就是孽緣吧。」
藍月淨嘴角勾起,笑著說:「構成妳身體另一半的『渾沌』特質可以把想像化為真實,幾乎到想得出什麼就變得出什麼的境界了,這可是很多人夢寐以求的能力。要說舒月廳長期以來眾多合作對象中,就屬妳最可靠了,這點小事難不倒妳。」
奕茹口氣冰冷冷地回應:「少來了。副作用就是會總是不知不覺碰到這些怪事。妳知道嗎?現在光是看到這張傳單我就渾身不舒服了,就算我再不願意也沒用,真的是受夠了!」
奕茹快速將目光撇開,好像多看一眼就會吐出來似的。
「畢竟是『渾沌』嘛,和神祕還有鬼怪這些超出常識範圍的存在都是同一種類型東西,就是這個世界的『異物』,會互相吸引也不奇怪。」
「這種廢話從我出生到現在不知道聽過多少次了,我當然知道。」奕茹揮了揮手示意藍月凈別再講下去,「當你們舒月廳的跑腿仔真的有夠倒楣。重點是錢,錢啦!在沒有加薪以前別想我再幫妳工作,妳的工讀生一個月領得甚至還比我多!開什麼玩笑!我看他又都沒在做事。」
工讀生嚇得彈起來,雖然不敢插嘴,但臉上明白寫著四個字「關我屁事」。
「這我會想辦法的。」藍月淨再度給了承諾。
「後面沒有我的事了吧?」奕茹嘴唇嘟了起來,彷彿是在說「就算有事我也沒打算幫忙」似的。
「沒有了,感謝妳的幫忙。」藍月淨的手突然多了一包厚厚的信封交到了奕茹的手上。「這次的薪資我額外加碼了一些,希望下次還可以和妳合作。」
奕茹毫不客氣地接下,隨即抽出了信封袋裡的鈔票,臉色頓時和悅了不少。
「嗯咳……雖然我這麼說有點雞婆」她將鈔票小心翼翼地放回信封袋,然後順手放入隨身的包包中後接著說:「但我覺得妳還是別管這件事的後續了,東西賣出去以後一個月以上了還過度插手,這可不符規定,會給妳帶來不小的麻煩。」
「這我曉得。」藍月淨神色黯淡了下來,看著那張簡介。「但真正麻煩的事才正要發生,真的可以放著不管就好了。」
上面寫著知名青年畫家曹燕彤的作品展出時間,說是知名畫家,但實際展出作品只有一幅,作品名稱就是「在隙圖鴻」,然而那張展示的畫並不是先前的白狼。
而是一名少女,栩栩如生地揮舞著手臂,流淚張嘴吶喊著。
藍月淨持著特展門票走進了美術館中。
雖然她的職業是古董商人,但特別的是,其實她對藝術品一無所悉,美感品味什麼也沒有特別高的水準。對她而言,她在乎的是人和物之間的聯繫所產生的價值,而非藝術的高低。
美感有主觀的意識判別,但羈絆沒有。只有相連與否,沒有高低之分。
在她接手這間店後才逐漸明白這樣的道理。
但也是這個原因,導致她參觀展覽時看得有點興味索然,匆匆走過一、二樓的常設展區後,她很快就覺得自己和這裡的氣息相當格格不入。
雖然今天是平日,館內參觀的民眾寥寥可數,即便如此,她循著引導路線前進,彎來彎去的還是費了好大一番功夫才上到三樓。大概是館方的美意,希望來看特展的民眾可以順道看看這些常設展覽之美吧,但此時藍月淨只覺得麻煩。
踏上鋪著紅毯的樓梯蜿蜒而上,好不容易上到了特展區。這一層樓簡單又樸實,一眼望去,四面八方除了牆面和樓梯外,只有一幅畫直直擺在樓層中央的展示區,用玻璃櫃裝著展出,除此之外便什麼也沒有了,足見這幅畫特殊的待遇和地位。
正常來說為了節省展示空間,並不會有人這樣策展,就算隆重地展出珍貴名畫,也會有其他的展品存在,除了要凸顯出特展主體的與眾不同外,最重要的是要讓來看展的人不會感到無聊,至少也要有值回票價的感受。不過,這個展覽卻反其道而行,就像──
「就像要把它和其他東西隔離開來一樣。」藍月淨喃喃自語,盯著那幅畫瞧。
右下角的一隅貼著作品介紹的牌子,藍玉淨在傳單上看到一模一樣的文字過。
「透過映射自我內心靈魂的掙扎,來凸顯與外在的差異,這是我的第一幅自畫像,也是最完美的一幅。獻給我的作畫生命,以及終末歸途。」
藍月淨默默讀了出來,眼神之中掩藏不住驚訝,但舉止仍不失儀態,她沒有想到一個人可以為了藝術做到這種地步,真不知道是該尊敬還是責備。
她環顧四周,整個三樓的展區目前也只有自己一人,完全沒有其他參觀者。這也難怪,今天是平常日,加上展場的動線設計的關係,很多人在一、二樓的常設展走完後就打退堂鼓,三樓的特展區又是展著這麼詭異的一幅自畫像,會乏人問津也是挺正常的。
藍月淨認真評估回收「在隙圖鴻」的可能性,如此危險的東西留在這裡實在太危險了。但如果草率地將玻璃櫃打開,有很高的可能性會發生意想不到的事。
她繞著畫慢慢走了好幾圈,上上下下仔細觀察了好幾次找尋最理想的角度。就在她選好玻璃櫃的其中一個側面正打算下手,一道熟悉的聲音從樓梯處傳來。
「怎麼樣,不錯吧。」
藍月淨轉頭望去,正是一個多月前從舒月廳買走「在隙圖鴻」的藝術品仲介人卓先。
卓先伸手抹著脖子,一面靠近。
「她出了不錯的價錢喔,當她看到這卷軸外的樟木和金線的時候就很心動,手剛摸上去,馬上就說這是她想很久的材質了。卷軸連開都還沒開馬上就決定了,直接轉帳給我。真不愧是現代前景最被看好的畫家,除了眼光獨到以外也是很乾脆的消費者呢,我喜歡!」
藍月淨站直了身體,不急不徐地回應:「你沒有和她說這幅畫的故事嗎?」
「有,當然有。」卓先張嘴笑著,山羊鬍隨著他的下巴擺動著,「尤其是聽了『在隙圖鴻』的典故,她簡直高興瘋了。」
「我說的不是這個。」
「喔──妳是說那畫會有東西跑出來的事嗎?放心,狼都不在了,這種事根本微不足道。」
「不對,你知道我在說什麼。」藍月淨的語氣明顯有些生氣了,但她也只是微微皺緊眉頭。
「喔?我真的不知道。」卓先走到畫前向前傾斜了身體雙手扶著膝蓋,他彎下腰,還呼了好大一口氣。
「失去就是失去了,怎麼可能不放在心上。」卓先停止了笑容,停下了他虛偽的面具。「妳知道我看著空蕩蕩的畫紙心裡在想什麼嗎?我在滴血啊!」他大吼了起來,迴盪在展示間的嘶吼聲彷彿讓整個樓層都震動起來。
「開什麼玩笑!開什麼玩笑!我大費周章花了一筆錢,甚至知道了裡面有一頭真的狼,我居然放任牠死在我面前,讓這幅畫的價值盡失!」卓先惡狠狠地雙眼差點噴出了火,猛踹了展示櫃一腳。
「我不能讓它平白變成白紙,我不能妳懂嗎!」
然而藍月淨不為所動,維持她一貫的優雅姿勢。
「所以你就讓其他藝術家來填充畫作?為了你個人那虛無飄渺的使命,得用上別人的生命?」
卓先扯著頭髮,雙眼用力,眼珠彷彿要就要蹦出來。
「我那時就不斷想著一件事,畫既然可以放出東西,那麼東西要怎麼放進畫裡呢?什麼又最適合?」卓先拉起鬍子,說到此,他一改方才暴怒的情緒,居然狂笑了起來,「我想通了,一定是這樣的。在室外會把狼給放出來,那麼室內呢?肯定是這樣沒錯,在室內就是把東西放進畫裡的時機。知道嗎?當我想通的時候我簡直興奮得連褲子都沒穿就跑到馬路上準備找買家。」
藍月淨不說話,覺得眼前的人早已喪心病狂,居然可以如此喜悅地說出這樣的話。
卓先繼續開心地說:「至於誰最適合來成就這個藝術品?沒錯,只有藝術家可以成就藝術品。只有那些精於此道的高手的靈魂來畫,才是最符合『在隙圖鴻』的旨趣對吧。最初擁有這畫的你們不可能不明白這件事。」
「所以它躺在店裡,長久以來都沒有人持有它過。直到你來為止,這東西還沒有傷害人的機會。」
「不對!那是屬於我的緣分,妳再怎麼掩蓋都改不了是妳把畫紙賣給我的事實。我只是把卷軸攤在曹燕彤的面前,讓空白畫紙一口一口吞了她,就在我的眼皮底下完成的自畫像。然後我再順勢把畫收起來,代替她參展,還替她的作品簡介擬稿,這是我該做的任務。」他打斷了藍月淨,又提高了音量,「妳沒聽見嗎?妳聽不見嗎?那幅畫正在開心的笑啊!這就是最理想的結局,我要它們都能獲得幸福啊!」
「看來再談下去都是浪費時間了。」
藍月淨伸手憑空抽出了一把鐵鎚,毫不遲疑地朝玻璃櫃的右側奮力擊破玻璃櫃。
框啷!
玻璃碎裂的聲音極大,就算這展示櫃沒有裝設警鈴,樓下的工作人員想必也聽得見樓上的騷動。藍月淨顧不得部分的玻璃碎片還未清理乾淨,伸手便往卷軸上方用力扯下。接著,在眨眼間用極為熟練的技巧將畫軸捲起。
「呃……」藍月淨的手臂給玻璃的碎片劃傷,形成一道血痕。但真正令她感到吃力的,是這幅畫的重量。
「好重!」這幅畫和先前已是不可同日而語,即便超出藍月凈想像中的重量,她依然像早已有所準備似的,用兩手前臂的部分扣住卷軸,向後退了幾步。
卓先不慌不忙,冷眼看著眼前人:「何必呢?這裡是三樓,而且出口只有一座樓梯,這可和區區野狼那種畜生的意志可不一樣,扛著一個人野心的重量你要如何走得出去?樓下的人應該已經發現了,正在趕來的路上吧。」
「確實,這幅畫的重量會隨著畫中物的慾望程度變動。但是──」藍月凈眼睛像是在尋找什麼,左看右看的心不在焉,與其她是在和卓先對話,倒不如說是在拖延時間。
「你不怕我在室內對你打開這幅畫?」藍月淨又往後退了幾步,已經離出口的樓梯漸行漸遠了。
「喔──嘖嘖嘖。」卓先伸出手指晃著,「想用這招騙我可是沒用的,這一個月來我可是對它研究得相當透徹。一但你對我使用,就表示之後你在室外放出那個畫家的同時也會把我放出來吧?不對,應該這麼說。當這畫的空間被填上生命,在被釋放出來以前根本不會再吃下任何人類!那麼你對我用這招根本毫無意義。死心吧,這裡不會有人來幫妳的,準備吃毀損的官司吧。」
「喔,有意思。」藍月凈優雅的地笑了,儘管雙手緊扣著卷軸有點狼狽,但她卻絲毫不見緊張。「關於畫紙的部分,你說的只有一點點是正確的。」藍月淨將畫軸向地板一頓。低頭確定了位置,「不過後面倒是大錯特錯。」
「嗯?」
「不是沒有人來幫我。」
藍月淨剛說完,身體像是影子般地逐漸消散,連同手上的掛軸一點一點逐漸淡出在卓先的眼前。
「這是怎麼回事?」卓先大驚失色,一個箭步衝上前準備伸手去抓人,卻在最後一刻撲了個空,只摸到一絲絲殘影,連個煙塵也沒留下。
突如其來的變化讓卓先失神大叫,驚慌失措之下不小心跌了個跤,碰巧被地上的一大片玻璃刺傷臉頰,痛得在地上打滾,然而不滾不打緊,這一翻滾,更是讓玻璃殘屑刺得滿身,有些還深深地扎進他的皮膚中流起血來。
樓下的兩名工作人員終於上到三樓來,見到眼前的場景無不感到驚訝,雖然畫作憑空消失的畫面已經夠震撼了,但今天是平日,根本沒有足夠的人力。兩人七嘴八舌地討論後,還是決定先處理受了傷的卓先為主要任務。但卓先不讓任何人攙扶,嘴裡直嚷著「一定去了外面,要放出她一定會是在外面」之類的話,顯然已經是神智不清了。工作人員只好跟著卓先離開展區,不用多久,三樓再度恢復了寧靜。
「終於走了。」
約莫過了五分鐘,藍月淨在原地又再度出現,就像魔術一般的神奇。只不過這次還多了個女人身影。她留著染成銀色的鮑伯頭,一身輕便的寬鬆襯衫,手上還拿著便利商店的紅茶。
「藍月淨,妳怎麼有時間跟他廢話這麼多啊?我從開館前半小時就站在這裡了,要不是有紅茶撐著,我早就想跑了。」女子的眼睛相當美麗動人,長長的睫毛讓她不需特別打扮就足以引人注目。
「不好意思……我沒想到事情會這麼棘手。這次多虧身為築界師的妳幫忙,不然我還真不知道要怎麼從這裡脫身。」藍月凈伸手作勢揮汗,但其實她一滴汗也沒留下。「偷東西這檔事還真是困難呢。」
「偷?妳這是擺明搶了吧。」銀色鮑伯頭女子一臉睏樣喝了口紅茶,像是隨時快睡著。「話說,我把足夠容納兩人大小的隱身陣擺在這裡這麼明顯,妳還能找這麼久,害我以為妳要失手了咧。」
藍月凈在兩天前突然撥來了求援電話,說是因為預算不足導致長期合作的外包商因為薪水談不冗,沒有辦法執行回收產品的業務,只好硬著頭皮打電話來詢問看看能不能以友情價支援一次。老實說這名銀髮女子心中百般不願意,先不說自己從來沒有接過這種接近犯罪的奇怪委託以外,兩人根本稱不上有什麼友情。倒是自己在一年前的一場事故中欠了對方人情,這才不得不答應了下來。
「畢竟我不是職業的等級嘛。不過,花了點功夫在找妳設置陣法的位置,看來我們默契還有待加強。」藍月凈雖然看似不在乎,對於對方的挖苦倒是不經意地完美反擊。
「隨便啦,我是基於還人情才幫忙妳這一次,沒默契也沒差吧,我要回去睡覺了,妳要跑最好趁現在。」她將鋁箔包吸扁,妥善摺成一個方形,說道:「以這個方框為引,捻指為陣,築起屬於我們兩人的空間。只要妳離我身邊沒超過兩公尺誰也看不到我們,聽清楚了嗎?」
藍月淨點頭表示清楚,笑著說:「杏筠,妳還是一樣沒什麼耐性呢。」
這被稱為杏筠的女子搔了搔頭,「平常都沒聯絡,一打來就是就是要人當強盜的共犯,沒耐性也很正常吧。」
「呵呵,妳其實只是懶吧。」
「對啦對啦。」
此次兩人下樓時並沒有受到任何阻礙,主要的原因還是那卓先正在被扛上救護車,這裡碰巧離消防隊很近,沒多久的時間便有救護車前來救援。因此兩人很快地就到了一樓,藍月淨選擇在這裡和幫手分道揚鑣。
「這次真的多謝了。我從這裡回舒月廳,妳就走正門吧。」藍月淨比著在服務台前方浮現的一面磚牆,牆上有著色彩斑駁的木門,那是人與物同時與舒月廳產生連結時才會有的現象。
「那邊不是櫃台嗎?妳是要走哪邊?」顯然杏筠看不見那道入口。
藍月淨只給了一個微笑並未多言,伸手拉開門把轉身準備進入。
「欸對了!上次的人情我這就還清了喔。」
杏筠還沒講完,藍月淨的身影像是走進了哪裡,悄然消失了。
這天舒月廳出現了意外的訪客,但依然不是上門來購物的客人。工讀生搞不太明白最近是怎麼回事,怎麼找上門的不是來討債、就是來找麻煩的;上次那位Coser是前者,而現在走在自己後面那位全身黑,臉上還有極深的黑眼圈的傢伙則是後者。
「我找駐事。」
他在門口丟下這句話後就再說過任何一句話,臉上神情似笑非笑、似哭非哭極為詭異。
「怎麼辦,店是不是要倒了?」
工讀生領著他走到辦公室的前,正要再多往前一步藍月淨已經踏出門來。
男人鞠了個躬,毫無表情地開口:「畫呢?」
藍月淨瞪視著他,冷冷地回應:「舒月廳會妥善保管,為的就是會妥善防護你們這些非善類再出來作亂。」
「那是我盯上的獵物,妳不該從我嘴邊搶走。」
藍月淨憑空抽出了張報紙,指著其中一個小角落。上面描述的是當代美術館畫作遭竊的新聞,策展人受傷入院後對於失物支吾其詞,卻又時不時暴怒又暴哭,既不說明畫作的來源和策展理由,只可以確定此人和青年畫家曹燕彤的失蹤有所關聯,目前警察已經介入調查,並且把他列為嫌疑人。
「引導卓先開畫的人就是你們吧。」
「這個當然,這是使命。就像他把藝術品的宿願當作自己的使命一樣。我只是幫他們一把,協助他們完成罷了。」
「你還是請回吧,舒月廳沒辦法做你們生意。」藍月淨揮手送客,但男子依然不放棄。
「那幅畫是因我而生,我是眾緣所起,現在應該歸我了。」男子拉了拉衣領,「就算那個男的持有那幅畫,最後我也會想辦法奪過來。」
「我說過了,正因為如此,那就是『在隙圖鴻』保存在我們這裡的理由。而這裡的規矩,就是如果沒有付出相對應的代價,誰也別想從這裡帶走任何東西。」藍月淨眼神突轉銳利,如同利刃似的,「你確定你能夠支付足夠的代價嗎?」
男子退了退,臉上本是面無表情的他竟然咧嘴笑了。
「規矩。」男子冷哼一聲。
「可別以為舒月廳是什麼多高尚的地方,這裡只認得緣,不認得是非。不然我可是連門都找不到的。這個場域認可了我,但是別忘了,裡頭還禁錮了一個人的靈魂,哈──看看妳,是多麼的邪惡啊。」
「滾啦,哪來這麼多屁話。」工讀生忍耐很久了,把報紙揉成一團紙球朝男子的臉上丟過去,但力道雖大但準頭卻偏得離譜,這球最後砸向了空氣。
男子最後離開了舒月廳,就這樣無聲無息地離開,工讀生並沒有看清楚他是怎麼移動的。也許是被剛剛紙球的氣勢嚇得落荒而逃吧。
「他是什麼人?講話這麼囂張,真的讓人想扁他一頓。」
藍月淨坐了下來拍了拍肩上灰塵,說:「它們不是人。是某種意識的集合體,他是它們的一種形象,沒有人知道那是什麼,只能確定的是,它們自有人類以來就存在了。專門挑起人類的各種慾望和紛爭。最近這幾年比較少出現了,根據文獻考察顯示,他們在1624年的荷蘭時代出沒很頻繁。而舒月廳這充滿善惡難分的緣分中,最容易受到它們的影響。」
工讀生嚇得嘴巴張得老大:「聽起來好像很厲害,該不會是外星人之類的吧?」
「誰知道呢……」
「對了,那幅畫!」
「怎麼了嗎?」
「它說那個畫家被那個掮客收到畫裡去了,為什麼妳不把她放出來呢?」工讀生問。
「因為已經來不及了。」
「為什麼?」
「很遺憾,當她進入畫中那一刻起,肉體就被畫給吞噬。因為要進入畫中,肉體便是累贅,『在隙圖鴻』為了呈現畫中人躍動的模樣只需要具備靈魂。所以畫紙呈現的她早已不是原來的人了,就算出來後也不再具有肉體,這也是為什麼我需要奕茹對付那隻狼,因為『渾沌』能夠和靈魂直接抗衡,造成傷害。」藍月淨頓了頓:「在這種情況下把她從畫中釋放出來你認為會發生什麼事?」
工讀生想了想,最後還是搖了搖頭。
「最好的情況是,她來得及和這個世界匆匆一瞥,安靜告別,靈魂隨著墨色淡掉而消散。糟糕一點的是,抱著遺憾和憤恨,用餘生拿著空白的畫紙對人作惡,最後淪為和那些黑衣服的一樣,成為同類。」
「這結果太令人遺憾了吧。」工讀生說,「我好像可以理解妳的做法了。因為看了那幅圖呈現的畫面後,實在很難想像身為受害者的她會好好和這世界說再見。」
「肯定很不甘心吧。」
「是阿。」
藍月凈望著那被架在木櫃之上,用金線捆住的卷軸彷彿正不安其份地抖動著。
今晚,舒月廳瀰漫著低氣壓,久久沒有散去。
大家好,我是吃什麼倒什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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