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如同眼前這位樵夫一樣,當初村長向他提出委託時,他也看得出來村長並不是很喜歡與他平視對話。不過,這些村子所開出的條件,總是讓托提願意心甘情願接下委託;或者說,要發現瑟盧梭人的聚落本來就不容易,而他們也是這個世界上,唯一僅憑「溝通」就能獲取食物與衣服的生物。就如他替這名樵夫與他的同族工作,他沒有選擇,沒有理由推拒任何一個瑟盧梭人的要求。他要生存。
一群村民拿著木板與細棍在囤放糧食的倉庫外激動叫喊著。他們不是趴在地上探著牆側的破洞,就是對著裡頭的木箱敲敲打打,試圖想把躲藏在陰影下的針豬趕出來。
他們當然知道這麼做只是徒勞。因為就算把針豬趕出陰影,這種靈敏的生物依然能躲過他們的驅趕,朝往下一個陰影躲藏,直到他們再度嘗試做一樣的事情為止。他們已經整整十幾天都在承受針豬的騷擾,倉庫裡的乾果與野麥幾乎快被啃光了。而這也是為什麼這裡的村人會需要托提的協助
這是托提受雇用的第五天。雖然並不是每一次都得應付同樣的動物,但相較過去的經驗,他這次已經驅趕了七、八隻針豬了,這些小毛渾球依然踴躍不絕的闖進村子裡偷吃糧食。
托提大概在第三天時就趁著空檔去尋找真相,結果他很快就發現,這個村子的底下是由古老銀樹的根所構成的。看似鋪蓋泥土與草皮的地面,其實隱藏著不少細小的坑洞可供予擅長鑽爬的針豬出入。
托提已經不只一次,嘗試想跟他們的村長討論這件事。但往往都被村長一句話給忽略。
「搞定牠們,我們不討論其它事情。」
托提大概也明白他們不願意接受建議的理由是什麼。只是他擔心的是,這項驅趕針豬的工作很可能會沒完沒了,他一點也不想在不友善的瑟盧梭人身邊待太久時間。
麻煩的是,這裡的瑟盧梭人一看見托提出現,就好像受到什麼刺激一樣,向村長堅決要求這次的針豬得由他們親手逮著,因為他們想證明不需要灰靈的協助也能解決這點小事。
這點小事。通常只需要讓托提開個口,針豬就會乖乖地自己走出來,讓人們砸扁牠了。
即便這些村民早已耗上半天時間在對著這座破倉庫敲敲打打,但村長還是不打算讓托提進入倉庫。此時村長正與樵夫談話,兩人的眼神也不時看向托提、竊竊私語一番,也許他們正在討論托提對樵夫做出的好事。
對此,托提感到無力。他確實對自己的衝動感到有些後悔,畢竟這很可能會害他少一兩塊野麥磚;而依照過去他與瑟盧梭人來往的經驗,正式的報酬肯定還會比先前約定的量少上更多,畢竟他們正面對糧食短缺的問題,絕不可能大大方方將報酬交給區區一名灰靈。現在托提只能默默祈禱他們還願意提供免費的衣服,讓他替換掉現在這件從死人身上偷來的舊衣布料。
「看到牠了!」一名年紀較輕的男孩對著大人呼喊著,結果他反而被兩名女人給拖出倉庫。
「出去!不要礙事!」
男孩呆站在門口,頭髮的銀質隨著突如其來的錯愕散亂在頭髮的每一處。一名穿著繫有腰帶的長袍、疑似是男孩母親的年輕婦人上前帶走他。當他們經過托提身邊時,他瞥見婦人對他拋了媚誘的眼神,俏麗的短髮集塑了美妙的銀質圖案。雖然她確實掀起托提內心一陣小躁動,不過他明白,不要接受任何瑟盧梭人的誘惑:在瑟盧梭女人之間流傳的耳語中,她們認為人形灰靈的陰莖比普通男性還要巨大,也比普通男性還要持久──而這也是令瑟盧梭人仇視他的其中一個原因。
這名婦女顯然是對傳聞深信不疑,她撫媚的眼神與輕輕捎過托提手臂的手指,全都充滿慾望的暗示;頭髮上的銀質也不斷變換成帶有好感意象的形狀。好在她沒有停下來搭話,否則托提知道他在這裡的立場會變得十分艱險。
村長結束了與樵夫的對話,他看了一眼倉庫內的存糧,又轉頭對托提微笑,顯然討論結果令他感到非常滿意。
「我們的人已經浪費太多時間了。」他走到托提身邊,說道,「也許我們不要繼續浪費時間,直接交給你來處理?」
托提點點頭。
「也許你們該聽聽我之前的建議,村長。我在你們村落四周有找到針豬躲藏的樹洞,我認為用泥土把那些洞口填補起來比較能斷絕麻煩。」
「麻煩是無止境的,我們所要承擔的困擾遠比你想得多,灰靈。當然,你說的也很有道理。不過我想還是請你先替我們解決當前的『麻煩』吧。」
村長對樵夫使了個眼色,樵夫立刻走向倉庫,對那些不斷拿著木棍長桿四處亂戳的村民吆喝幾聲。
托提不等倉庫內的人離開,逕自走了進去。一名年紀比先前那名男孩大了一點的青年,好心的小聲提醒托提他們最後發現針豬的位置。
托提輕輕對他點頭致意,便走到青年所指出、那位在倉庫深處右手邊的木箱。箱子裡散亂著曬乾的野麥梗,許多莖梗內的麥子還來不及被取出,就已經被咬成破碎、灑落在地。從咬痕來看,這些野麥都是剛剛才被針豬咬下的。看來牠是頭挺喜歡挑釁的小傢伙。
托提踮起腳尖,他看見一隻背部長滿針狀毛髮的黑色物體正用爪子刨削木箱。
他開口,說出創言。
「到外頭去,叫出你的所有同伴。」
構體在微弱的光線下構成、消散。針豬停下手邊的工作,不情願地竄離木箱。但牠離開的方向並不是往倉庫的大門,而是往左手邊一面拳頭大小的牆壁破口。
托提跑出倉庫,循著破口的位置找了過去。他發現針豬看了他一眼後,就跑進一叢雜草內。過了一會,牠出現了,並且帶領一支整整二十幾頭針豬組成的針豬家族與托提見面。
「咬死彼此。」
托提對著現身的針豬們下了一道簡單的創言。一瞬間,幾乎所有針豬開始彼此咬殺、撕扯,斷裂的毛髮與鮮血四處飛濺,這群本該溫馴無害的小動物突然之間都變成了殘暴野獸、自相殘殺──唯獨被他的創言欺騙的針豬,以及一頭與牠一同瑟縮在角落、體型明顯小上許多的針豬例外。
托提嘗試對母針豬重新提出創言,但牠仍不為所動,只是用漆黑的眼珠凝視著同伴的相殘。
是創言失效了嗎?不,這隻針豬可能是他前幾天趕走的針豬,僅僅是用創言要牠離開而已。創言對同一隻動物是沒有效果的。
針豬們幾乎死的差不多了。即便存在苟活的針豬,牠們也只是無力地癱在地上哀嚎,並且用弱小的目光將憎恨遞送給托提。創言明顯從這群小動物身上解除了;唯二倖存的兩頭針豬正發起悲恨的顫慄,瞪視著托提。牠們微弱的叫聲淒厲且哀傷,就好像在指控托提的殘忍罪名;其中那頭母針豬,牠的咆哮就好像在怒罵著托提:為什麼不用過去的方式對待牠們,非得要做出如此殘忍的行徑。
有別於以往的溫和手段,托提突然決定採用如此殘酷的創言來解決針豬問題,無非是想要讓麻煩簡化。他不希望像今天早上與瑟盧梭人的衝突再次發生,影響他的報酬多寡。也不希望在這裡多待一天,還得面臨村人的惡視與女人為滿足性好奇的誘惑。他們是雇主,而他只是灰靈,他不想再多惹半點麻煩。
可是眼前的景象小小震撼了他。這是他從未有過的感受。
樵夫不知在何時走到了他身邊。他高舉斧頭,一下就往那兩隻針豬劈下去。照理來說,即便是在陽光下,牠們也有能力避開,更不用說牠們的位置不僅有陰影,又正巧是在倉庫的破口旁;但牠們只是一動也不動,任由樵夫殺害。
直到牠們滾胖的身體被斧頭砸爆成一灘肉餅以前,針豬那充滿仇恨、絕望、恐懼的眼神,一直都盯著托提。
當村人見到這橫屍遍野的景象,他們沒有像托提一樣心中突然產生一股沉悶的悲傷,而是愉快的大聲歡呼;直到樵夫與一些比較理性的人提醒他們,村子內仍有其它針豬存在時,他們才收起歡愉,將針豬的屍體收集起來,準備處理成今晚的晚餐。
「看在你十分有效率的解決問題份上,早上的事情我們就不跟你計較太多了。」村長遞給他一套用植物纖維編織而成的綠長袍,以及兩塊用獸皮布包裹的野麥磚。「不過工作可還沒結束,我們還有其它問題要解決。」村長停頓了一下,與此同時,他們迎面而來了一組小家庭:一位男性,以及與托提擦身而過的婦女與他們的孩子。
「你確定嗎?瑞達斯,親眼所見?」
「當然!我都看到了,村長!這個灰靈想要誘拐我的老婆!」男人指著托提,怒聲指控。他寥寥無幾的髮旋聚集了躁動的銀質,顯示他的情緒極為憤怒。
托提望著那婦女,但對方只是掩著孩子的面容,有些驚懼的畏縮著;托提注意到,她曾觸摸托提的手指微微抬起並且正發著輕微的顫抖,曾經充滿慾念的銀質,也分散成恐懼的碎片。
「一碼歸一碼,灰靈大人。關於額外發生的『狀況』,我們還是得按照村子的規矩走。」村長收回了交到托提手中的報酬,臉上沒有表現多餘的情緒。但是他的銀質已經曝露了他的真實心聲。
「抓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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