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神之島、黑水:第六章1.百年長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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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風勁捲,明明已是緊緊扣上的木門,卻仍不斷地發出陣陣叩響,彷彿要在黑夜裡展翅飛去。

 

滂沱的大雨重重打在由木板與鐵片和瓦片與磚塊拼湊堆疊而成的矮屋上,風雨在木板與鐵板上無章的共奏,不斷地傳入耳畔的聲響,聲聲都攪得人心亂。

 

莫猛然圓睜雙眼,漆黑的屋裡,什麼也瞧不見,但是她卻彷彿見到了數十里外的海面,在黑濤裡簸盪的船。

 

是夢。

 

卻清晰得彷彿她正置身在船上。

 

大雨澆灌在船板上的聲音,人群倉皇驚恐卻在風裡片片削薄,無力成句的吶喊,都如此強烈的震盪著耳膜,她甚至感受到臉上還帶著水珠。

 

莫下意識的抬手撫上臉頰,不意指尖下一片濕漉漉。

 

方褪去的夢,一下子與眼前的現實交疊錯亂,她恍恍惚惚的怔著,直到嚐到了些許淡淡的鹹味,才發現濕了雙頰的──

 

原來是她的眼淚。

 

「小姑姑。」

 

聽見黑暗裡傳來的怯懦輕喚,莫匆匆抹去眼淚,坐起身,摸索著找出火摺子,點亮了睡前擱在床側的一小截蠟燭。

 

燭光照出一張慘白的小臉,細瘦的手臂攀在床沿,不到巴掌大的臉,讓恐懼擠縮得更顯瘦小,令莫看得心裡一疼。

 

莫伸長了纖瘦的雙臂,奮力一提,將雖然已有八歲,卻看著像是只有四、五歲孩童身形的姪兒抱到床上,「小歆,怎麼沒多穿件衣服就跑出來了?」

 

小歆想緊緊抱住莫細瘦的手臂,卻又不敢太過使勁,怕不小心勒碎了只比他年長九歲的姑姑。除了此刻正在海上工作的爺爺,眼前單薄得像是會被夜風輕易折斷的少女,已是他僅剩的親人。

 

小歆先是就著燭光打量了屋裡一眼,彷彿想確保置身之處是否安全,才小聲的低吐了句,「爺爺還沒回來,我怕。」

 

莫聽得心裡不由得一顫,卻是若無其事的強笑著哄道:「沒事的,爺爺哪次沒有平安回來呢?爺爺是咱們村子裡最厲害的漁夫,一同出海的大叔們都說了,只要有爺爺同行,就一定是大豐收,一定會平平安安的回來。」

 

「爹也很厲害的……」小歆欲言又止的低喃。

 

明明是才八歲大的孩子,但是早失雙親,卻強迫著他成長,多了同齡的孩子沒有的憂愁與善於揣測他人心思的世故。

 

雖然爹在海難中去世,是小歆心裡永遠的痛,但是他更明白爺爺和姑姑也不比他好受。況且他不只一次在村裡的孩童口中,聽到他們傳誦著婆婆媽媽間的閒話──他的小姑姑是個嫁不了的老姑婆。

 

即使「老姑婆」這個詞的字義,識字不多的小歆不太明白,但是婆婆媽媽們指點著莫時,臉上掛著的笑,所透露的嘲弄、輕鄙、得意等心思,即使無法徹底瞭解,小歆也能感到它帶有的惡意。

 

莫是村子裡最美麗的姑娘,同時又以村中婦女無人能及的編織技巧揚名──她織的漁網又快又密,她編的籮筐不僅樣式簡練,更能耐得住重物的摧折。

 

不僅擅長編織,莫還從早逝的娘親身上承襲了一手的好針線,村裡與她往來較密的少女,出嫁時的嫁裳,都少不了莫飛針走線的增色。

 

漁村的人都早婚,莫才剛滿十二歲,不僅是同村的人家上門,就是鄰近的幾個村莊,都有人家託了媒,爭先恐後的上門說親,就盼著給家裡添一個伶俐手巧的姑娘。

 

但是莫都一一婉拒了。

 

初時的理由是因為莫唯一的兄長才剛成親,嫂嫂需要幫手。

 

而後,不出兩年,突如其來的一場海難,奪走了莫的兄長。新寡的嫂子耐不住寂寞,跟著個外地來的小販跑了,留下了還年幼的孩子,就這麼順理成章的由莫接手撫養。

 

嫂子跟著個外來的野漢子跑了,在民風相當保守的村莊,掀起了一陣颶風,一下子吹散了幾乎要踩平莫家門檻的媒婆,只剩下些喪了妻或是妻子受不了凌虐離去的男人,還不死心的託人上門說媒,卻都被莫的父親揮著木棍一一趕走。

 

不管待字閨中的女兒在他人眼裡的評價變化,在父親眼裡,她永遠是無價的寶貝。

 

村裡的人都在莫的背後竊議。

 

曾經眼紅過莫的人家,幸災樂禍;曾經被莫婉拒的人家,慶幸著沒將說不定是個災星,或者可能也是出牆紅杏的莫娶了回家;與莫交好的婦女們,則為她的命運而感嘆──好好的一個姑娘,怕是這輩子都找不到好婆家了。

 

儘管村裡許多的人都為著她茫然無望的姻緣感嘆,但是莫卻覺得鬆了口氣。

 

雖然友伴們都一一嫁為人婦,儘管不盡如人意,但仍是有夫妻情感甚篤的友人,莫卻不曾羨慕過。

 

她總覺得嫁為人婦,相夫教子不該是她這一生的風景。

 

即使莫尚想不透自己這一生究竟期待著些什麼,懵懵懂懂的卻仍舊知道哪些不是她想要的。

 

於是她心甘情願的接手了姪兒的撫養工作,也不把村人的眼光放進心裡。

 

不管是兄長生前或是身故以後,於莫而言,每日仍舊是依常過著,只有在和小歆說起已去世的兄長時,不免牽動些感傷。

 

兄長比她長了十歲,因為母親在她九歲時就去世了,兄長簡直像是她的母親一般。

兄長出事的那日,也與今日一般,是個風雨聲淒吼如哭號的夜晚。

 

從十四歲就跟著父親一起出海捕魚,對這一帶的海域熟悉得彷彿大海只是家門前的大池塘的兄長,那晚卻找不到回家的路,就這麼在海上漂流了七日,才在招魂鈴的聲聲低喚下,自大海穿越幽冥之徑歸來。

 

莫事後一直在想,兄長究竟是為什麼會在已離岸如此近的地方迷失?

 

兄長未如期歸來的那晚,莫在家門前眺望。

 

平日裡總在黑夜裡亮著的燈塔,那夜卻在黑夜裡沉睡。

 

燈塔的看守去了哪裡?為什麼沒有發現燈塔失去了火光?

 

今晚的燈塔,是否像噩夢般的那晚一樣,也在黑夜裡失去了光明?

 

莫靜靜抱著悄然蜷縮在懷裡的小歆,思緒不受控制的浮想聯翩,越想越覺害怕。

 

方褪去不久的夢,又襲上了腦海,彷彿她又回到了夢裡顛簸搖盪的船上,眼前的景物都不受控制的搖晃旋轉了起來。

 

莫只覺得一刻也坐不住。

 

「小歆,我要去燈塔那裡瞧瞧。」莫一面說,一面已經下了床,光裸的腳踩在石板上,一陣直鑽刺入骨的寒意,激得莫一個哆嗦,卻更堅定了前往燈塔的決心,「今天的風雨這麼大,守燈塔的人不曉得有沒有好好看著,我得去瞧瞧。」

 

莫伸長了手去抓掛在不遠處牆上的簑衣,一面穿整簑衣,一面交代:「我會先帶你去春兒姐家,你要乖乖聽春兒姐的話,在那裡好好待著,等小姑姑和爺爺回來。」

 

王春兒是莫有記憶以來就一起玩耍的玩伴,王家就在莫家的斜對面,兩家本就往來頻繁。莫九歲時沒了母親,春兒的娘份外心疼莫,常招呼她到家裡來吃飯,春兒與莫的年齡又相仿,兩人雖不同姓,卻簡直像是親姐妹。

 

王春兒前年嫁給了住在村子尾的鄭家,繼承了母親的衣缽,也掛起了小招牌,成了島上最年輕的穩婆。王春兒不同於莫削瘦單薄的身形與清瘦的鵝蛋臉,一張彷彿掐得出水的杏桃臉,襯著略為豐腴的身材,顯得相當有福氣,再加上王春兒的脾氣特別好,即使是半夜,聽到產婦家人來扣門,總是二話不說就起身前往,且王春兒的口風又緊,不洩露任何人的私隱,故而島上年輕的少婦都喜歡找王春兒給自己接生。

 

莫想著將小歆送到鄭家,不僅是因為她與王春兒情同姐妹,更是因為半夜起身,對王春兒而言是家常便飯,也不算是特別叨擾。

 

莫穿整妥當,牽著小歆就想往外走,一向聽話的小歆,卻緊緊抓住莫的褲腿,不讓她邁出步伐,「我要跟小姑姑一起去!」

 

莫蹙起了雙眉,「可是去燈塔的路很黑,現在風雨又大……」

 

「我會緊緊跟著小姑姑。」小歆說著更用力的纂緊莫的褲腿,「我不要離開妳!」

 

「但是去燈塔的路很危險,我沒辦法保護你。」

 

「我會自己照顧自己!」

 

莫低頭看著一臉堅決的小歆,姑姪二人以著不相上下的固執無言對峙著。

 

莫不知道兄嫂離開的那夜,當時還不擅言語的小歆究竟看到了些什麼,又或許只是雙親接連離去的打擊,才讓小歆份外黏著她,但是莫知道小歆固執起來時,不是三言兩語能改變心意,就算她硬是把小歆帶去春兒家,小歆也會千方百計偷偷跑出來,只會更為危險。

 

莫思忖了片刻,終究還是妥協,「你絕對不能鬆開我的手。」

 

沒料到平日很難說服她改變心意的莫,今日卻這麼輕易改變了原本的決定,小歆聽得雙眼一亮,連忙應道:「好!」

 


最近忙得團團轉

忙到上週沒時間更新

今天來補發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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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仁苑說書人 七樂

七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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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故事,是我一輩子的夢想。我不想拘泥形式,也不關心文學價值,所以以「左手寫風花雪月,右手寫仁義道德」的「風仁苑」(不要懷疑,就是你懂的那個)為寫作的自我期許。對我而言,寫作更重要的是,我想讓閱讀的人透過我說的故事得到感動,得到生活困境裡的力量,甚至願意去關注這些我關注的人事物,那就是我持續寫下去的最大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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