調酒不只以酒為底:從茶湯萃取出來的「伯爵夫人」

2017/05/04閱讀時間約 7 分鐘

天母曾是外籍人士的聚落,夜生活蓬勃的半山腰,當年猶如戰地一般,各家PUB都使出渾身解數,延請名師,把長島冰茶調出了所謂的一代二代三代,環遊世界也不知道環了幾圈,什麼調法都有;而差不多也是那個時候,台北人開始知道調酒,認識了幾款念得出名字但是分不清楚誰才是瑪格莉特,誰又是血腥瑪麗;或者搞不懂老酒館酒單上的自由古巴,其實也是某些店家酒譜裡的蘭姆可樂。

 

當天母還是台北飲酒勝地的那個年代,泡沫紅茶店與PUB是年輕人的日與夜。如今泡沫紅茶店轉移陣地到東區茶街,菸塵味與撲克牌依舊,茶資與炸食小點的價格翻倍;PUB則兵分二路,有跳舞的變成夜店,聽音樂的轉作酒吧,零零星星也佈滿在安和路、信義仁愛、忠孝商圈,正偏東區各處,入夜之後,莫不把酒為樂。茶與酒,離不開新一代年輕人的手,只是調製的方式與口味,與時並進,減糖去冰;經營的模式和理念,強調文創,日新月異。

 

吧檯

Photo source : Pixabay

 

拿著30年前的酒譜茶單想創業,如今已經做不出暢銷的店家了。就好像現在嘴邊還掛著「酷」啊,「超ㄅ一ㄤˋ」的人,儼然是上個世紀恍惚間與推廣白話文運動的胡適同庚了。

 

歷史傳承不過百年的調酒世界,文化內涵卻異常地淵博,單靠著坊間各種圖書介紹的六大基酒五大汽水分類法,其實已經不足以追上調酒文化的變革,與每一年的創新;死守著20世紀留下的典範,難以通透理解調酒的全貌,還會被不斷前進的業界、口味更趨刁鑽的酒客,慢性地自然淘汰掉。

 

我剛開始擔任調酒師的時候,對於世界三大飲料一直有成見地以為就是:茶、酒、咖啡,但是當自己不甘於停留在「用酒調酒」的階段,開始要碰觸一些無酒精飲料、思考甜點鹹食與調酒的搭配,我才發現因為拒喝拒吃巧克力的怪癖,讓我把這足以迫使一村一族投入血汗耕耘的黑豆仁,看做尋常孩童戲耍的零嘴。

 

世界三大飲料,實際上是:茶、咖啡、可可。可可豆年產300萬噸,產地集中在非洲,非洲的土地和農業勞動力都投入在種植這些吃不飽的經濟作物,包括可可、咖啡,非洲的糧食分配與貧窮問題,也因此在杯子裡捲起一場人權道德絞扭著資本主義的國際風暴。我只是一個調酒師,滿足一張長吧台的客人,是我的天職,我只能將現代黑奴的悲哀,藏在杯墊底下,偶爾客人問起來,略做講解,當作是一場機會教育,頂多,請他們多多購買公平交易商品。雖然我也無法保證,公平交易機制的運作方式是否能改善非洲地區的問題。

 

可可豆

可可豆。Photo source : wikipedia CC BY 2.0

 

迴避公平交易的難解議題,在我的原生文化中,咖啡和可可就像兩顆擦不到邊的界外球,翻經閱史也不會有什麼長足的結果;反之,茶之一味,從今日隨處可見的手搖杯,逆推到我的父祖輩,家裡放著一組吃瓦斯的移動式工夫茶煮具,每有客人遠來,父親就會拿出紫砂的茶杯茶壺茶海茶盤,好生招待。

 

從小我就跟著看慣了茶,也喝慣了茶,當我檢索起古典文獻,很容易就可以聯想到,茶味,那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茶是中國原生土產的寶物,和絲綢瓷器一樣,都是揚名海外的貿易品;但是當人造纖維取代天然絲綢,化工塑膠取代瓷器燒陶,世界的中心不再繞著中國打轉的現今,唯有茶,橫跨了千餘年的歷史,依舊讓中國人感到驕傲,讓全世界的飲茶人士都記得杯中的淺褐色液體,來自東方文明古國。歐洲飲用紅茶的資歷有數百年,日本品評綠茶的功底則上看千年;茶樹叢雖不及人高,但是那個矮小的身影卻在全球各地,衍生了許多不同的飲用文化,締造了龐大的飲用商機。

 

雖然說茶是中國的寶,但是當我著手研究如何讓茶與酒結合,第一個想到的卻不是祁門龍井這些高單價、被過度炒作的茶葉,而是已經風行全球的唐寧茶包(Twinings)。一般人都認為,用最頂級的食材,就能做出最頂級的菜,孰不知調製之技巧,就妙在用一些家常的俗物,也能諧仿出山饈海饌的美味。

 

況且Twinings也不是簡單的茶包,是皇家規格的茶包。

 

唐寧茶

位於倫敦的唐寧茶行。Photo source : wikipedia CC BY SA 3.0

 

調酒師的訓練就是如此,從最簡單的基酒開始,一杯杯試出味覺的差異;調整每一次搖酒的力道、時間、冰塊量;體驗不同的風味,並在這些味道的變化中,掌握到一個酒譜的準則,務求次次到位,而且還可以隨意調整,才是學會老酒與研發新酒共同必須遵守的法則、基本功。

 

我知道有些剛開始學調酒的人,酒一拿到手,雪克杯一搖,什麼謙卑、什麼學習、什麼立志就都跟著冰塊喀啦喀啦全搖散了,成天想著自己亂調亂搖不照規矩;反正老師開宗明義就說了:「變,是身為調酒師不可不學的一項本領。」

 

這樣的學生我往往是不收的,要真收了,我就會全心全意地搖出讓他心服口服的酒,示範什麼叫萬變不離宗給他看。畢竟總得要磨他七八分銳氣,從他腦頂刨出個碗口,才能裝得下調酒師真正的素養。

 

我試了幾個產地與廠牌的茶葉或茶包,也換過不同的沖煮時間與方式,因為茶葉中的兒茶素,會因為沖泡的變動因素,導致釋放的比例不同。所以,我曾在酒吧打烊後,像做化學實驗一樣,準備了8、9個耐熱玻璃杯,連番泡出不同的茶湯來實驗茶的口感,最後才選上Twinings的伯爵茶包。

 

因為茶湯還要與酒液進行劇烈搖盪,既不是純飲品茗,我大可不必奢用那些昂貴的茶葉,只要從隨手可及又不致太差的茶包,萃取出符合一杯酒的茶湯口感,就足夠了。

 

而選用Twinings的第二個原因,則是為了他們的伯爵茶。

 

世傳,伯爵茶得名於英國前首相格雷伯爵,有一說是中國商人獻茶給他,而所獻茶葉的製作過程中,加入了佛手柑、矢車菊、香檸檬油等獨門配方調味,是一款替格雷伯爵量身訂做的茶。

 

我選用伯爵茶,以及同樣在英國擁有可觀產量的琴酒,佐以芒果、百香果兩種熱帶香甜酒,一點萊姆汁,把原本就有橙香的伯爵茶,提點出更豐富,層次更多的味覺。

 

我將之取名為「伯爵夫人」的這款酒,可以用伯爵茶,也可以用Twinings之後發行的「格雷仕女茶」當作茶底;剛喝的時候酒氣濃醇,漸漸入喉茶味與果酸味跟著回甘,飲畢之後,嘴中不帶一絲酒類穀類的臭氣,只有茶香直灌鼻腔。

 

伯爵夫人

伯爵夫人。Photo soure : 侯力元

 

或者有人說,格雷伯爵在中國,或在印度辦理海外公務的時候,受到當地的人獻此香茶,便以伯爵之名稱之。

 

中國傳統的製茶手法中,窨(ㄒㄩㄣ)花茶是最常見的茶葉添加品,不屬於白茶黃茶之流。窨花茶自成一格,以茉莉、玫瑰、蘭桂等花,薰製紅茶或綠茶而成。有聽說薰花,卻沒聽過薰果一說。至於格雷伯爵,他老兄根本沒待過中國印度,此類傳說,只稍關注歷史脈絡,便不攻自破。

 

而格雷伯爵的後代,格雷伯爵六世,更天真地主動替我們揭開了這不解之謎的面紗。他在Twinings當時新發售的茶包上,題了一段話:

 

「Twinings has been blending my family tea for many years. Today I am proud that this tradition continues with the tea celebrated throughout the world known as Twinings's Earl Grey Tea.」

 

這不就是Twinings與格雷伯爵家族官商往來,魚幫水水幫魚的鐵證嗎?最有力的說法就是,Twinings根本就是自行研發了伯爵茶,獻給格雷伯爵或是借用了格雷伯爵的名聲,在坊間擬造了中國商人的說法,讓伯爵茶一時因為名人加持、東方神秘貢品的特色,而身價水漲船高。

 

歐洲人善於塑造品牌,運用商業故事的行銷功力,在此可見一斑。大凡有不少調酒,也都是這樣渲染開來的。

 


 

封面圖片來源:Pixabay

編輯:熊編

 

侯力元
侯力元
高雄人,世新大學中文系畢,獲得兩度國家文藝會創作補助。 出版台灣純文學界的第一本調酒散文《微醺告解室》,為韓良露的再版書《一起,微醺》編寫調酒小故事與酒譜。大學時代接觸調酒之後,便一路鑽研至今,務使調酒藝術可以成為親近常民的文化,拒絕濫飲的日子跟踏入這行一樣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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