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德上的兩難:曾是全球難民的以色列卻不得不反對難民

2015/09/24閱讀時間約 7 分鐘

 

前陣子,一張來自土耳其的難民兒童死亡照片震撼全球,我的臉書上很多台灣朋友發出指責之聲,認定歐洲國家築牆阻擋難民是不人道,沒有同情心的行為。

 

我不大清楚看了照片就責罵的這些人,是否清楚這幾年來地中海難民、非法移民的狀況有多麼嚴重,這幾個月來更是變本加厲。今年7月一個月內,進入歐盟國家的難民就超過10萬人。

 

 而處於歐、亞、非三大洲的交界處的以色列,也早在十幾年前就開始被非洲內戰所造成的難民潮波及。

 

以色列只是跳板,難民的最終目的是歐美

 

首先是蘇丹(Sudan)在第二次內戰(1983-2005)之中成千上萬的難民在戰火中逃至埃及;而蘇丹南境的國家厄立特里亞(Eritrea),因為獨立之後長年極權統治民不聊生,到2015年的今日仍然每個月有上千居民逃離該國。

 

「我們一開始逃到埃及。但那裡難民營的狀況太差,然後我們聽到還有『以色列』這個國家,難民營狀況好一點,所以我們繼續逃。在到以色列之前,除了這是個舊約聖經中提到的地名之外,我對這裡一無所知...」一個厄立特里亞難民在接受訪問時這麼說。跟大部份的非洲難民一樣,埃及與以色列都只是個「跳板」,他們的最終目的地是歐洲或美國,只是暫時被卡在以色列。

 

2005年,以色列政府收到450個難民申請案,到了2008年,上升到7700個。還有更多的人不申請或等不及申請結果,直接設法越過埃及與以色列邊界,非法入境以色列。

 

我生完老大後的那兩年,我居住的以色列極南都市伊拉特(Eilat )突然佈滿了來自蘇丹與厄立特里亞的非法移民。雖然政府有庇護所,但常常供不應求。加上他們沒有工作簽証,白天就是在街上閒逛,設法打零工。

 

以色列沒有「難民法」,也沒有標準的難民申請程序。當大量非法移民(甚至不是以難民的身份)湧入以色列時,媒體上也引起爭論。

 

猶太人曾是全球難民,現在有家了,怎麼能夠反對難民?

 

一個爭論的重點是要不要阻止更多的非法移民進入?已經到達以色列的非法移民,基於他們原先國家不安全的考量,就算有很大的爭議,基於人道考量也無法驅離。

 

而反對者認為猶太人自己經歷過歐洲反猶風潮,到處逃亡被各國政府拒絕的痛苦(二戰期間德國猶太人曾設法從海上逃離,卻被當時統治巴勒斯坦的英國政府用軍隊壓著全船猶太人遣送回德國送死)。在這樣的狀況下,他們認為以色列已經立國,有能力保護這些人,就應該無條件協助這些非法移民,也不該以國家暴力的方式來縮減逃到以色列的非法移民數。

 

不過以色列與埃及的邊界,除了難民問題之外,還有邊界武器走私、加蕯哈馬斯與埃及游擊隊等危及國家安全的問題。在難民問題浮現的前一年,以色列政府就已經在邊界重蓋圍牆並設置錄影機、雷射、與檢測器的打算。邊界圍牆重建計劃於2013年底完成。而當時,以色列已有為數5萬多的難民。

 

這些年來,支持非法移民的以色列人道團體在特拉維夫發起許多次示威抗議活動,甚至向聯合國以及國際人權組織控告以色列政府「拘留」、「行動限制」、「非人道方式」的對待這些目前約5萬多的非洲非法移民。

 

收留難民後要面對的現實:教育、工作、疾病問題

 

沒錯,基於人道考量,沒有人會反對收容這些非法移民。然而安置這樣數目的非法移民,對於一個人口只有800萬,戰爭不斷,國內又有不少窮人團體的以色列政府與社會而言,並不容易。而且收容要收容多久?國家有沒有收容的上限?要花多少經費?給不給工作證?一切都在在考驗政府與社會的包容度跟能力。

 

以色列是個新移民國家,每年幾乎都有上萬人移回以色列。很多新移民靠著低階工作以及最低工資過活。難民與非法移民大量入住以色列後,因為領不到工作證,願意比以最低工資更低的薪水非法工作,也因此排擠了所有新移民的生存空間,讓新移民十分不滿。

 

教育與疾病,更是另外的大考驗。

 

我家老大滿一歲後,地方政府要求她所處的「托嬰中心」收容一個來自蘇丹的寶寶。然而這個寶寶出生之後因為父母逃難,沒有做過任何健康檢查,沒有打過任何預防針。消息引發其他托嬰中心父母的擔憂,特別是三、四個月大寶寶的父母們。後來是地方政府強力介入,讓寶寶先留在拘留所,先打完所有該打的預防針,做完所有健康檢查之後,才讓他入園。

 

而這幾年,許多在以色列已經絕跡很久的疾病,像是麻疹與小兒麻痺症,突然又開始小規模流行。雖然媒體沒有特意追查,但很多人都相信是由難民帶入以色列的。

 

隔兩年我家附近小學特別為這些孩子開特別教育班級,一年的實驗,讓難民與居民一起怨聲載道。

 

上述已經提過,大部份非法移民並不打算久留以色列,以色列只是他們前往歐美國家的跳板。以色列公學校沒有能力替這些小孩開設百分之百英文班級或阿拉伯文班級,他們必須學習希伯來文,這對於非法移民的父母與小孩而言,都是個不受歡迎的選項。

 

另外,在這一年中,學校把原本協助學習弱勢學生的資源全部投入非法移民教育班。一樣數目的師資、一樣的硬體,這讓當年學習弱勢學生的父母十分憤怒。

 

「我並不反對非法移民,但以色列媒體的狀況卻是連抱怨現實狀況的空間都不給。任何質疑非法移民安置與融入政策都會被視為是『反對非法移民』,被打為『右派』。好像我將會是間接殺了他們的兇手一樣。我的老天爺!但我家小孩需要課後輔導,需要感官統合治療。我知道左派會指責我沒有同情心,我的小孩活得好好的,快快樂樂的,只是學習上有些問題,為什麼我不可以把資源讓給那些非法移民的小孩。但我還是要說,政府要安置他們沒有問題,但不要排擠到我的小孩的需要啊!」

 

學校收容計劃中建行了一年就終止。小孩們不是被送去阿拉伯語地區就學,就是在收容所另闢簡易收容學校。

 

非法移民暴力、偷竊、無助的人生

 

非法移民問題最嚴重的是南特拉維夫地區。特拉維夫的中央巴士總站以及附近的街道,充斥著找機會、找門路、設法在巴士站附近暫留下來的非法移民。人多、沒工作、沮喪、文化差異,容易引發暴力與偷竊。這區已被視為是特拉維夫最不安全而犯罪率高的區域。而那裡是中央車站,每天進出人數眾多的地區。

 

2014年我們一家北上遊玩,在經過特拉維夫中央車站附近,雅爸突然開錯路,轉入其中一條小巷。特拉維夫的現代都市影景遽變。展現在我們前方是條佈滿黑人的巷道:在人行道上走的、從公寓中走出來,甚至連停在路旁的警車中,走下來的警察都是黑人。這裡不是以色列吧?心中升起的這種處於異國的違和感,讓我一時之間以為我們開入了時空交換隧道,進入了另一個國度…。

 

政府目前閉門拒新難民,已視以色列為家的難民未來?

 

2011年南蘇丹獨立建國。2012年以色列政府給予境內蘇丹非法移民兩個選項:一、可以拿到1300美金的交通與生活補助費,回到蘇丹。二、限時驅離蘇丹非法移民。

 

大部份蘇丹非法移民選擇離開,頓時我所居住的紅海城市 Eilat 街道上少了很多黑人面貌。不幸的是2013年年末南蘇丹戰火又起,還沒有離開以色列的南蘇丹非法移民又再次面對無家可歸的狀況。

 

2011年以色列法院判決不處罰那些雇用非洲非法移民的公司,替這些非法移民開了另一條生路。

 

2015年,在難民直接搭船渡過地中海前往歐洲之後,加上與埃及邊界圍牆重整之後,翻越不易,目前以色列政府對於難民為「閉門狀況」。但就算如此,以色列境內仍有為數約5萬的非洲非法移民。

 

可以看見的是,在目前以色列右派政府主導之下,難民、非法移民數目可能不會再大幅增加,但境內這些以歐洲國家做為最後歸屬。而已經在以色列待了5、6、7年的非法移民倒底要如何處置,仍然是社會眾多力量的拉鋸戰。

螢幕快照 2015-09-24 下午5.08.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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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敘利亞三歲小孩背後的故事

Photo Credit: Sasha Kimel CC BY ND 2.0

吳維寧
吳維寧
吳維寧,台灣雲林人,台大研究所畢業。曾任高中老師,教育部政次秘書。 十幾年前遠嫁到目前大多台灣人仍陌生的國度-以色列,在一個希伯來文字母都不懂的狀況下開始學習新的語言與新的文化。認真好奇的觀察猶太人的治國理念、生活態度與教育方式。深耕在地生活,腦子想得多,眼睛看得多,筆動得少。目前育有三女,為全職的幼教老師,並兼職導遊與翻譯。 位於歐亞非交界的以色列,是認識世界很好的一個窗口。這個國土面積與人口都遠不比台灣的國家,是個語言、文化、宗教、歷史傳統、現代文明的大雜燴,是中東唯一的民主國家,充滿矛盾衝突,也充滿積極樂觀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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