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是一個獨立的現實,但後來發現,夢與現實其實相銜在一處接點,多數時候,兩個世界平行地航向各自時間的遠方,但若能深究、微調這個接點,那麼兩個世界將可以互相牽連、連動,它們由此改變彼此的未來,而對方,也將成為看似幽閉的這個自己的世界,的一個開口。
然而,我們終究只能活在一個人生裡。有的人安穩地就著地面,走一趟早已寫定的路途;另一些人,則有類似夢的東西,從那裡頭去汲取,連動那另一個世界,返回地注入給自己原本的日子,眼下的人生變得不定卻充滿可能。
集結了新海誠過往作品眾多元素、卻更成熟,有著溫暖、純潔與奇幻意味的《你的名字》,電影中,男孩與女孩在夢中交換身份,靈魂跳進對方的身體,代替對方過著生活,平凡的日子在這份交換中,獲得清新、新鮮的活力,不僅自己感覺煥然一新,原本一成不變的日常軌跡,也因為由不同的人的介入,有了跳躍式的歧出,比如和原本生活中的人建立起新的關係,而關於未來的想像,也變得開闊又無限。
男孩和女孩像擁有一個秘密伙伴,他們有著獨一無二的親密感,那不是遠距戀愛的情動,而是一種理所當然、渾然天成的安心。男孩與女孩知道,無論表面上看來如何,自己都不是一個人在過著這個生活,知道就算遇到無法越過的瓶頸,只要一回夜晚的眠夢,會有個小精靈變身前來,為自己的日子灑下魔法金粉,所有問題都會解決。
但從某一天起,早晨依舊到來,他們卻再也沒在對方的身體裡醒來,無法聯絡上對方。互留給彼此像證據一樣的日記、memo,一點一點消失,直到餘下整片空白。沒有任何人、任何物件可證明曾經存在過這麼樣一個人、這麼樣一段情誼,除此之外,更悲傷的是,他們發現自己也在一點一點忘記兩人之間的事。怎麼樣都無法阻止記憶的消失。這一切像是從來都沒有發生過。
男孩決心出發去找女孩,讓只存在模糊記憶中的身影,進駐到現實。男孩憑著他住在女孩身體裡所度過的日子中看到的東西,摸索地拼湊出一地的景物,還原為現實中成立的某個地點,迢迢前往。可當到了那裡,男孩才知道,在三年前,因為彗星隕石擊中小鎮的大爆炸,他曾化身的女孩生活的小鎮已被夷為平地,多數居民都在那場災難中去世,小鎮原本所在之處,早已變成廢墟。
看著渺無人煙、荒煙蔓草的現場,待震驚平復,男孩開始瞭解到,他確實曾和一個女孩分在同一現實之中的兩個端點,但那不只是空間上的隔離,且是時間上的隔離。換句話說,每當他們交換身份,男孩前往的三年之前的世界,女孩則來到她原本所在時間的三年之後。
男孩找尋著再一次、就算是最後一次、連上彼此、交流心思的機會。他想以來自未來的觀點,說服女孩,做些什麼,逃過那場災難,或許所有事都會不一樣。
然而,就像所有的清醒與夢的關係,在單一介面當然而順利來回的訊息,現在卻得用那麼大的力氣在橫跨介面,試著傳遞給另一邊的人。比如記得夢裡發生的事,比如在夢裡用力地掛念在現實裡的常識。
《你的名字》給出一個秘密的視野,我們看到那些原本不可能看見、不知道是否或如何存在的阡陌縱橫。
在生命中,我們體會過無數又無數的說不出道理的心動,感覺為某個朝向所牽引,感覺被某氣息、觸覺或光度旋開,有份無名卻確實、漶動卻有重量的憂鬱,無可遏抑地注入。我們感覺活著是如此孤單而飄盪,卻又沒來由地、固執地認為仍感覺到,有一個地方、一個人,在等待著自己。
並不是在這個世界上,有某個另外半邊的我;而是它其實就是拼圖的最後一塊,是我唯一屬於的世界。在找到他之前,我只是宇宙中的微塵,那麼飄忽,一切的意義都無所謂被編織與落實。
然後,《你的名字》讓我們看到,這掛念並不是幻覺,我們真曾經歷另一筆時間,和另個人共享只成立於彼此間的生活。一度以為毫無道理的熟悉感,原來,來自於我們用身體與歲月穿行而過的密林。電影講了一個關於冰山的浩大餘部的故事,讓作為冰山一角的關於緣分與命運的感知,變得理直氣壯。
感覺著,我們是如何差了一點點地全部遺忘,因此這麼的寂寞與漠然?而我們又是多麼近乎不可能地在最後一個接點消失之前,遇到了那個某個人、某件事?儘管瞬間我們已不記得在此之前巨大的牽連,但仍有著蜜糖那樣的眷戀感,讓我們相信這真是命中注定的起點。
奇幻童話般透明的電影,之所以催生「一同看電影的人會牽手、在一起」的那麼劇烈的都市傳說,就因為電影成功地賦予「緣分」某套道理。當為電影中那兩個世界的重新縫合感到焦急、糾結,我們忍不住也要想,表面上隨機湊在一塊的你與我,是否曾一同浮沈於某個宇宙,我們用了所有力氣才重逢,卻遺忘了這之前所有的事?
是否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別重逢?是否無論上一個故事走到哪裡,總之我們就讓新的故事、就在此刻、全新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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