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籍就像是一個宇宙之中巨大的黑洞,它蘊含著能量與吸引力,進入其中之後,所有的器官都將被移植,換上作者本人的內臟、呼吸、血液,器官移植後的排斥現象所造成紛飛的噁心感將我包覆,無法動彈,那是毫無上進心可言的時刻,好像只有棉被才能夠填滿殘破不堪的自己,而文學就是我的床。
太宰治的《人間失格》絕對是我至今遇過最惡毒的黑洞,閱讀的當下一度顫抖得厲害,彷彿每翻一頁,我體內的細胞就一顆一顆地被替換成太宰治的DNA序列,他的痛苦使我想吐,這完全契合三島由紀夫這麼形容過太宰治的文學:「那是一種生理上的牴觸。」
《人間失格》是一本自傳性質的小說,由主角葉藏的三個手札組成,為了逃避現實而不斷沉淪,經歷自我放逐、酗酒、自殺、藥物成癮,終於一步步走向自我毀滅的悲劇,在自我的否定的過程,同時也抒發自己內心深處的苦悶,以及憧憬平凡幸福的渴望。實在難以想像這世間上存在著如此痛苦的靈魂,現實生活中的太宰治將此書作為他最後的告白,完成後便殉情自殺了,他曾經說道:「死亡是最美的藝術。」他將一切醜陋轉換成為美的養分,將恐懼描繪得如何華美,同時又將美表達得惶恐不安,毀滅美學表露在他的歇斯底里與放蕩之中,而我迷戀這味道。
閱讀文學作品像是在犯罪,它就像是一片漆黑的汪洋大海,在溺死之前,缺乏強烈的痛覺,而是只有一種無限下沉之感,我無法將文學與任何激昂的言語並列在一起,而我厭惡這種感覺,這個時候,世間好像只剩下了一張床,唯有床能容忍這樣的自己。然而,創作就像是一種排泄,將體內的海水大口大口地吐出來,手中的筆就是一種救贖,對我來說,文學與創作是不一樣的,文學就是單純的頹廢,不停地耽溺,而創作卻有一種積極,從一堆骯髒、醜陋的塵土中完成創作的感覺簡直是重生,以濕婆之命令毀滅地球的一切,在火焰中燃燒自我,而重新誕生一個完美的人,那就是「洞窟女王」夢寐以求的重生之火,它蘊藏著所有未知與可能,是提筆創作的能量。
於是我便在自溺與新生之間不斷徘徊,作一個矛盾的聚合體,但,我的自溺有時候不該怪罪於文學作品,它就是沒來由地朝我席捲而來,外在世界沒有任何的變因,我的自溺便不請自來了,天天都不想踏入人群,甚至覺得開口說話也是一種負擔,腦袋裡只想著床,才剛出門又想家了。這種頻率就像是女人的經期,只不過是年經或季經之類的。身為女人,我們有權利去抱怨每個月的經期來潮,但我們從來不會去質問蒼天,同樣地,我注定要成為這樣的人,獨自啃咬痛苦、接受沉淪的那種人,而我一點也不後悔。
文學就像是我的床,創作則是我的筆,我在兩者之狹縫間存活,在這個惡毒而漆黑的世界中,我愛上了殘缺的自己。